世子嘴唇動動想說話,卻被陸棄用眼神制止。</br> 有些事情,不是別人可以勸說的,要給她時間,讓她傷痛,等她平復。</br> 無論是一日,一月,亦或是一年,他都陪著她。</br> “娘,您好好休息,我會照顧好妹妹。”</br> “嗯。”蘇清歡抽了抽鼻子,用帕子拭淚,哽咽著道,“奶娘找到了嗎?”</br> “有的,是大長公主府的,您放心。妹妹的所有事情都交給我,您只要安心養好身體就行,我們都不能沒有您。”世子看著她,眼眶有些發紅。</br> “傻孩子,我只是難過,但沒想撇下你們。”蘇清歡道,“我舍不得你們,也舍不得你們像我這般難過。”</br> 離開了的,或許已經在天堂;她的天堂,卻已經永遠地不在了。</br> 陸棄心疼,但是也不敢逼她吃飯,好聲商量著,喂了她半碗蔬菜粥,給她擦拭了手臉之后挨著她躺下,輕聲憐惜地道:“快睡吧,今日真是把你折騰壞了。”</br> 蘇清歡看著床頂,失了神,道:“是不是嚇壞你了?要怪就怪我,不要埋怨阿嫵。她很乖,很努力的自己長大,就算今日,前前后后也不過幾個時辰,她很努力了。是我,是我……我害了很多人,我不想的……”</br> 見她說了兩句話情緒就控制不住,陸棄忙掩住她的嘴:“呦呦,別說話,別亂想。”</br> 蘇清歡掙開,失魂落魄道:“是我的錯,真是我的錯。”</br> “是你的錯,像你說過的那樣,我陪你挨打,陪你改。”</br> “可是,他們回不來了啊!”蘇清歡捂住自己的臉,淚水滾滾而下,“鶴鳴,我現在好恨我自己。我連累了他們,現在又要連累你們,讓你們為我/操心。”</br> 所有的事情該如何處理,她知道標準答案。</br> 她應該振作,應該好好生活,告慰他們在天之靈,也不給身邊的人添負擔……</br> 可是她做不到啊!</br> 她厭棄自己,從所未有的厭棄。</br> 這一晚,她絲毫沒有睡意,片刻都沒有合眼。</br> 陸棄陪著她,起初還勸,后來就看著她哭一陣停一陣,只默默陪著她。</br> 第二天,蘇清歡依然沒有睡意。</br> 她開始漲奶,漲得胸前如石頭一般,疼得絲毫不敢碰觸。</br> 她本來想親自給阿嫵喂奶,作為大夫,她知道初乳對于免疫力的重要;可是阿嫵吮吸奶娘毫不費力,對親娘這里始終吃不到,哭得渾身發紅甚至發紫,怎么都不配合。</br> 世子在外面聽見她的哭聲,急得汗都出來了。</br> 蘇清歡最后還是放棄了,一來舍不得阿嫵這般哭,二來也覺得自己火大,可能會把火氣都傳給她。</br> 陸棄從前覺得自己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出入敵陣萬人眼皮都不眨,當得起“偉大”二字,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幼稚了。</br> 沒有誰,比母親更擔得起這兩個字。</br> 蘇清歡足足漲了五天才回奶,期間疼痛難忍,被子摩擦都覺得鉆心地疼。</br> 陸棄看見暴起的血管,內心惶恐,即使私底下確認了好多次,她這種情況是正常的,也不能安心,直到徹底回去了,才放下心來。</br> 阿嫵出生十天,時間進入臘月。</br> 陸棄幾乎是寸步不離,守了蘇清歡十日。</br> “你去忙你的。”瘦成一把骨頭,顴骨都出來了的蘇清歡沙啞著聲音道,“這幾日我都不哭了,哭也于事無補。但是你讓我不難受,我現在也做不到,交給時間慢慢沖淡吧。”</br> 陸棄的身份地位,不允許他整日陪著她。</br> 他若在公事上偷懶,日后怕是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彌補。</br> “好。”</br> 她說不想吃東西,他答應;她說她睡不著,他陪她說話;她說她讓他走,他就走。</br> 除了百依百順,陸棄不知道還能怎么幫她走出來。</br> 她疼,他也疼。</br> 她原本那般開朗愛笑的人,怎么就被折磨到這般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模樣?</br> 年輕的時候,陸棄以為什么都可以去爭取去獲得去給予,現在才明白,人生中實在有太多的無奈和無能為力。</br> 她的傷痛,他彌補不了;他能給她最赤誠的愛,卻取代不了父母之愛。</br> 他能為她做的,唯有找出真兇!</br> 是的,陸棄當時聽了洗硯的一番話,也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以為他真的是兇手。</br> 但是現在痛定思痛,他覺得洗硯更像是為了泄憤冒充兇手,并且用死在靈堂的慘烈,造成強烈的沖擊,想把蘇清歡一輩子都釘死在害死師傅師娘的罪名上,讓她活在自我厭棄和內疚之中。</br> 真真其心可誅!</br> “表舅,我也覺得不對。”世子擰眉道,“程宣死后,他的勢力基本都被咱們消滅殆盡,剩下的都是無關緊要之人。這個洗硯,手無縛雞之力,性情軟弱,應該沒有能力逼迫薛太醫那般做……”</br> “你繼續說。”陸棄眼神幽深晦暗,手指敲擊著桌面道。</br> “仵作說,身中砒霜之毒的話,死前會有嘔吐,遺容不能那么齊整體面。”世子道,“所以他們生前應該還服用了其他藥物。我覺得,這是出自于薛太醫的手筆。”</br> 他現在越來越傾向于認為,薛太醫對這一切早有準備,絕不是當時被人逼迫匆匆服毒的。</br> 可是為什么呢?</br> “他們住的房子,現在還派人封鎖著?”陸棄問道。</br> “是,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我會一直讓人守著。”</br> “嗯。”陸棄點頭,心里下定決心要自己去一趟。“皇貴妃那里,這些日子可有動靜?”</br> “風平浪靜。”世子道,“沒想到,最后是她救了娘和妹妹。她到底想干什么?”</br> 陸棄面色冷淡:“我不關心,我只承她這次的情,早點找機會還她一個人情。”</br> 張孟琪在蘇清歡產后也來探望過,柳輕菡則讓人賞賜了東西,這兩人至少面子上都做到了。但是他們到底想什么,陸棄不知道,也不好奇。</br> 蘇清歡承認他們,他們就是他的父母;蘇清歡不承認,他們就是陌路人,如此而已。</br> “嗯。”世子答應下來,不無擔憂地道,“這些都是小事,現在的問題是,娘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