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嫣然想了半天，還是不知如何下筆，最后索性放下筆，把落了款的信紙引火點著，看著“世子”兩個字被紅色的火苗一點點吞噬，燃成白灰，被微風一吹，散落在地。</br> “你跑一趟，就說我求見世子。”她淡淡開口道，“不必避人。”</br> 紅葉看看她，似乎想等她反悔，但是見她目光淡定從容，咬牙點頭：“是。”</br> 不管姑娘做什么，肯定都是有原因的，她服從便是。</br> 等她走出去，蔣嫣然走到窗前，伸手撿起一片落葉在手中把玩。</br> 失盡水分的枯黃落葉極脆，她用食指和拇指輕輕一捻，便有無數(shù)的碎屑紛紛落下。</br> “只應(yīng)今夜，滿庭誰掃？”</br> 過了今天，她還會在這里嗎？</br> 她走到梳妝臺前，對鏡看著自己蒼白的唇色，伸手拿起胭脂打開，然而指尖還沒碰到胭脂，她又縮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慢慢把胭脂放下。</br> “姑娘，”紅葉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鼻尖帶著晶瑩的汗水，“世子在府里，讓您現(xiàn)在過去。”</br> “好。”蔣嫣然站起身來道，“你不必跟著，我自己去就行。”</br> “可是姑娘，”紅葉見她似乎做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竟然有種生離死別的凄惻，不由開口道，“您自己怎么能去找世子呢？這……”</br> “于禮不合？”蔣嫣然微笑，“沒關(guān)系，命比禮節(jié)重要。”</br> 紅葉大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姑娘，您到底要去干什么呀！讓奴婢陪著您，否則奴婢不放心……”</br> “當然不會是去尋死，”蔣嫣然伸手扶她，“而是去找活路呀。”</br> 她臉上笑容嬌俏輕松，看的紅葉都呆了。</br> “去廚房給我要個甜碗子，不要害怕天涼，要多多的放冰，多放糖。”蔣嫣然吩咐道，松開手往外走，步履沉穩(wěn)而堅定。</br> 紅葉呆呆地看著她踽踽獨行的背影，覺得在漫天黃葉中行走的她，那么單薄，那么可憐。</br> 紅葉腳步動了動，然而走到門口，卻還是扶著門站住，喃喃地道：“姑娘……”</br> 蔣嫣然到世子書房的時候，虎牙正在外面等她，見了她上前行禮道：“蔣姑娘，世子剛剛被夫人叫走，您到書房中來等吧。小的給您上茶水點心。”</br> 蔣嫣然搖搖頭：“不必，書房重地，我不敢擅入，就在這里等世子。”</br> “那行。”虎牙答應(yīng)，又呵斥身邊的小廝，“還不趕緊給蔣姑娘取椅子來？”</br> 椅子取來，蔣嫣然也沒坐。</br> 虎牙猛然想起她后背有傷，忙道：“小的該打，忘了您受傷……”</br> 蔣嫣然微笑著搖頭：“小事而已。”</br> 她靜靜站在那里，后背挺直，好像前兩天受罰的不是她一般。</br> 虎牙心里暗暗嘆服，就是他自己，受了罰這么短時間，也很難做到這般。</br> 蔣姑娘真是成大事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br> 等了足有半個時辰，世子還沒有回來，虎牙有些不好意思，道：“蔣姑娘您先回去歇著，等世子回來我讓人去喊您吧。”</br> “不必。”蔣嫣然婉拒，“我沒有著急的事情，再等一會兒。虎牙你要是有事去忙你的，不必招呼我。”</br> 虎牙撓頭陪笑：“小的哪有什么事，招呼您就是最大的事。”</br> 他讓人送來茶水，蔣嫣然道謝接過，輕輕抿了一口。</br> “世子。”</br> “世子。”</br> 聽到外面響起此起彼伏的行禮問安聲，虎牙驚喜地道：“總算回來了。”</br> 蔣嫣然臉色已經(jīng)越來越蒼白，嘴唇上都咬出了牙印，世子再不回來，虎牙怕她暈倒在這里。</br> 世子龍行虎步地進來，身材高大挺拔，逆著光，宛若神祗。</br> 蔣嫣然低下頭行禮，沒有敢正面和他對視。</br> “起來吧。”世子面色嚴肅，聲音沒有什么溫度，“跟我進來。”</br> “是。”</br> 蔣嫣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垂著頭，態(tài)度恭謹而虔誠。</br> 虎牙在背后看著兩人，總覺得哪里怪怪的。</br> 在跟與不跟之間糾結(jié)了片刻，他還是提步跟上去。</br> 然而蔣嫣然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嫣然一笑，“我想單獨和世子談?wù)劊芊裾埢⒀缼兔κ卦谕饷妫辉S人上前？”</br> 虎牙看向世子。</br> 世子沒有回頭，“嗯”了一聲。</br> 虎牙這才答道：“是。”</br> 這兩個都是聰明人，關(guān)起門來要談什么？他進去了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畢竟他這么直率的人，哪里聽得懂他們聰明人打機鋒？</br> 他把門關(guān)上，自己走到門前的臺階上坐下，揮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br> 門從身后關(guān)上，蔣嫣然跪倒在地，垂首等待發(fā)落。</br> 世子走到書桌前坐下，沒有開口，提筆寫著什么東西。</br> 他不動不語，蔣嫣然就靜靜地跪著。</br> 不知過了多久，世子放下筆，開口道：“你所求何事？”</br> “求世子饒命。”蔣嫣然一字一頓地道。</br> “你是表舅的外甥女，算起輩分，也算我表妹。”世子手指敲擊著桌面，薄唇輕啟，意味深長地道，“我為何要處死你？”</br> “因為我做錯了事情，碰觸到了您的逆鱗。”蔣嫣然抬起頭來，坦蕩地看著世子。</br> “繼續(xù)——”</br> “第一，我沒有經(jīng)過您的同意，私自對夜姨娘下手，險些壞了您的計劃，死罪。”</br> 她頓了頓，想從世子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卻一無所獲。</br> “第二，我對您動了心，犯了大忌，您不會留我。”</br> 愛他，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但是在他看來，卻是死罪，比第一條還難以赦免。</br> “我為什么不留你？或許，我會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收了你？最多也不過是拒絕，死罪從何談起？”</br> 世子瞇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蔣嫣然，如視螻蟻。</br> 他果然直入主題，根本沒有提起夜姨娘。</br> “這么久了，您要是想給我活路，早就出手懲罰。”蔣嫣然道，“我等了您兩天，毫無動靜，我便知道，您下了決心要不動聲色地除掉我。”</br> “為什么？”</br> 兩人的角色仿佛顛倒過來，該問的在回答，而該回答的卻在發(fā)問，兩人卻都沒覺得奇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