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沒走成,陸棄也沒有回軍營。</br> 蘇清歡哭了停,停了哭,好像一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天流了。哭到最后,別說眼睛,臉頰擦得都紅腫了。</br> 陸棄起初還笨手笨腳地安慰,后來索性壯著膽子抱住她,任由她淚濕自己的衣襟。</br> 蔣嫣然把姜青蘿打發走,讓人送了熱水棉巾進去,后來又送了燕窩粥,顯然是知道蘇清歡吃不下東西,讓她多少墊墊肚子。</br> “喝了吧。”陸棄遞給蘇清歡,手指碰了碰湯匙,最后還是沒好意思舀起來送到她嘴邊。</br> 蘇清歡沙啞著聲音,恨恨地道:“你喂我。”</br> 除了原諒他,還能怎么辦?</br> 她不想這么便宜他,可是她自己也疼。</br> 算了,來日方長,早晚要把這混蛋給自己的委屈找出來。</br> 陸棄一驚,粥碗滾落到地上,燕窩粥撒了他一身。</br> 蘇清歡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來。</br> “你坐著別滑倒,我讓人打掃。”陸棄看著地上的燕窩粥,急忙抓住她衣袖,卻不小心把她小巧纖細的手抓到了掌心中。</br> 她的手軟滑細膩,有些微微的涼意和水汽,想來是因為拭淚的緣故。</br> 陸棄本不習慣這樣的觸碰,也很害羞;但是不知為何,他不舍得松手。</br> 蘇清歡橫了他一眼,水洗過的眸子煙波流轉,嗔怪道:“呆子,松手!”</br> 陸棄感受到她的嬌嗔之意,心中一松,隨即大喜,緊緊握著,面上卻要裝出嚴肅的一本正經模樣:“不要任性,摔倒了怎么辦?”</br> 蘇清歡看著地上那小小的一灘,翻了個白眼道:“這又不是千山萬水,我邁過去就是。你不松手,我怎么給你找衣服換?”</br> 果然哭多了,眼睛又脹又疼,翻翻眼皮子都疼得緊。</br> 難為陸棄今天能跟她說這么多話,哭得她肝腸寸斷,又是感動又是內疚又是委屈的。</br> 陸棄這才松了手。</br> 蘇清歡一邊替他找衣服,一邊讓人進來灑掃。</br> 白蘇白芷進來,收拾了殘局,小心翼翼地看向蘇清歡。</br> 蘇清歡沖兩人眨眨眼睛,表情輕松。</br> 白蘇松了口氣,白芷則是嘆了口氣——她早就知道,夫人遇到將軍,就沒救了。</br> 她當然希望兩人和好,可是夫人之前難過成那樣,將軍略低頭,她又好了傷疤忘了疼。</br> 罷了,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br> 將軍就是夫人躲不過的劫。</br> “白蘇,你讓小廚房送桌菜來,菜式你看著。”蘇清歡找出一套藍色長衫道。</br> “是。”白蘇笑著應聲,拉著白芷一起退下。</br> “濕衣服還不脫下來?”蘇清歡瞪了陸棄一眼道。</br> 陸棄站起身來,從她手中接過衣服,“你好了?”</br> “好了。”蘇清歡吸了吸鼻子,“換上衣服,吃過飯就回去吧。”</br> 鬧了這許多天,原本以為自己內心早已冰封,殊不知,都是矯情;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讓她的心防瞬時四分五裂。</br> 他何止是攻城略地、無堅不摧的戰神?</br> 他是她的冤家克星,自己永遠無法對他心硬心冷起來。</br> 西夏來人了,賀長楷和皇上那里又都擠壓著他;他缺失的,不僅僅是和自己的過往,還有過去十年的所有正事大事,他要補的功課,太多了。</br> “我今天不想回去了。”陸棄道。</br> 蘇清歡:“……快換衣服。”</br> “你從前,沒有幫我換衣服嗎?”陸棄挑眉看著她。</br> “沒有,從來沒有!”蘇清歡沒好氣地把衣裳摔到他懷里。</br> “那我當初傷了腿到你家里時呢?”</br> 好呀,還跟她討價還價,真以為自己就這么輕易地翻過去了?</br> 女人翻舊賬,期限可是一輩子,什么時候,想翻就翻。</br> 蘇清歡橫了他一眼:“不是說什么都不記得嗎?我看有些人揣著明白裝糊涂。”</br> 陸棄求生欲爆棚,立刻道:“這段好幾個人都跟我說了。你不知道你人緣多好,我現在自己都懷疑自己,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不知道的,以為我不是辜負了你,是辜負了他們呢。”</br> 蘇清歡不確信地道:“汪恒去找你了?”</br> “豈止他?令狐大夫,大哥,舅舅,劉均凌,杜景……”</br> “怪不得突然良心發現來道歉,原來是耳根子軟。”蘇清歡氣哼哼地道,“倘使別人都說我不好呢?”</br> “從前可能會信,現在不會了。”陸棄認真地道。</br> “為什么?”</br> “不知道,反正是不會了。”</br> “快換衣服,別指望我大著肚子伺候你。”蘇清歡心里有種熱熱的感覺,扭過頭去不看他,沒好氣地道。</br> 恨,真的恨!為什么對他,就一句硬話都舍不得說。</br> 陸棄自己換了衣裳,這才問道:“你還生氣嗎?”</br> “生氣。”蘇清歡惡狠狠地道,“不過現在不跟你計較,我餓了。”</br> “來人,去廚房催一下飯菜。”陸棄揚聲道。</br> 蘇清歡忽然一笑:“你不是埋怨我不告訴你過去嗎?那我現在告訴你,從前我餓了的時候,你會幫我搟面條,親自幫我下面。”</br> 陸棄:“……要不我現在去試試?”</br> “等你做好,阿貍都餓壞了。下次,你心里記著就是。”蘇清歡女王腔調十足。</br> 不得不說,現在她有一種重新回到十七八歲,剛和他甜蜜熱戀的感覺。</br> 吵架的時候也很幼稚,像小孩過家家一般,吵完后又如膠似漆。</br> 蘇清歡捂臉:陸棄失憶倒也罷了,她自己怎么也越活越回去了?</br> “好。”陸棄看著她眼中隱藏不住的笑意,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吃過飯,你跟我一起回軍營吧。我還是得回去。”</br> 蘇清歡:“……”</br> 她就知道,前頭剛說留下,轉身就要走。</br> 男人的話果然不可信。</br> 但是她真的沒生氣,家國大事,如果都能放到雞毛蒜皮小事后面,那就不是她愛的陸棄了。</br> “你自己回吧……”</br> “你還在生氣?”</br> 蘇清歡兇狠地道:“你吼我幾次,軍中都傳遍了,我也要面子,等過幾日你再求我回去!”</br> 她得留下把東西收拾回來,吐血。書院那里,不棄堂那里,確實也都需要自己。</br> 作也作過了,兩人和好如初,該做的事情,都要撿起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