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戌時, 天色已經全暗。
沈蕪被侍從領著去用膳,出門時與程時走了個迎面。
程時低著頭,眼瞎耳聾地進了陵王的寢殿,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只短短兩個時辰, 陵王殿下就又要重新包扎傷口了, 她也不敢問。
若說先后有何處不同, 那便是這位王爺的心情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好。
程時嘖嘖稱奇,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問。
程時沒仔細瞧沈姑娘的表情, 只是隱約感覺到, 當時沈姑娘的步伐發飄, 眼下再看陵王殿下一副饜足的模樣,嘖嘖。
程時在心里反復念叨,她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嘶……
看著陵王胸口更加嚴重的傷, 暗自咋舌。
這男女之事,果真奇妙。
“程大夫。”
低沉微啞的男聲打斷了程時的思緒,程時拘謹地看了男人一眼,“啊?”
“程姑娘當大夫多久了?”
程時:“!!!”
姑娘二字重重砸下,她宛如一只受驚的貓, 渾身汗毛豎起,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床尾看, 瞪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孟五。
孟五“……”
他忍了忍, 還是為自己辯解,“我沒說。”
程時頓了下,哦了一聲。
也是, 陵王身邊的護衛能瞧出來的,陵王自然也能看個分明。
知曉她的女子身份,還能讓她在這里看傷,還能聽她講話,想必不是要治罪。
她腦子還算靈光,只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陵王的意圖,這是要讓她坦白。不能以卵擊石,唯一能做的,便是毫無保留地說出一切。
程時審時度勢,幾息間做好決策當機立斷,決定示好陵王。
她低下頭顱,謹慎道:“小人自幼學醫,已有十年。”
陸無昭若有所思,“十年……程姑娘今年是十九歲?”
程時道:“是。”
她答得干脆,倒是讓陸無昭有些詫異。
“程姑娘不好奇本王為何知曉這些?”
程時是個聰明人,“王爺既然將小人與老師留在府上,想必是早已查過底細。”
“姑娘行走江湖,倒是少了幾分稚氣,心思活絡,果敢機敏,是好事,只是若將這聰明用在旁的地方,恐會給自己招來災禍。”男人似有所指,意味深長。
程時將頭壓得更低,“您放心,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小人清楚。”
看來是她暗自揣測沈蕪與陵王的關系被這位殿下察覺了。
陸無昭突然話鋒一轉,“崔神醫是路癡,本王說的可對?”
程時心里咯噔一聲,汗慢慢流了下來,“……是。”
“這一路都是姑娘在引路,可對?”
“是。”
“那姑娘故意帶錯路,致使你師徒二人在京畿無端多逗留了些時日,是為什么?”
程時弓了身子,頭貼在地上,不言語。
陸無昭輕輕笑了聲。
他抬了下手,孟五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了他的手上。
拆信的過程猶為緩慢,每一個動作都被放慢,紙張的摩擦聲在程時緊張的情緒里放大,震得人耳邊嗡嗡作響。
“程道峰,原太醫署咒禁科咒禁士,十年前,皇兄即位,認為咒禁一術過于空洞,廢除咒禁科,遭部分咒禁士奮力抵抗,皇兄為平暴//亂,派心腹宦官滅殺之,自此,太醫署中再無此科。”
“程道峰在彼時亡故,其獨女于災亂中失蹤,時值九歲。”
“十年前,程大夫是九歲吧,程家受了牽連,無一幸免,而你,淪落江湖,成了孤女,自此改習醫術,女扮男裝,再不提咒禁一詞。”
“程姑娘故意逗留于京城附近,只怕是想借機尋個由頭報仇,本王說的可對?”
舊事重提,程時渾身顫抖,臉色蒼白,死死咬著唇角,不發出一絲聲音。
孟五心有不忍,哀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這事都是由他而起,是他的錯。
那日程時與趙曲周旋,令孟五刮目相看,他將二人的一來一回都講給陸無昭聽,陸無昭聽罷,便叫他去查程時的來歷。
“主子是覺得程姑……程大夫的身份有問題?”
最淺顯的那層身份是誰都能隨意查到的,她闖蕩江湖這么多年,早就做了最完美的偽裝,毫無破綻,自然不可能有問題。
只是她為沈蕪那次機智的解圍,還是叫她露了破綻。
陸無昭十分在意程時說的那一句:
“且不說這歷朝歷代有哪個穿戴這么好的太監能是好人……”
她為何會下意識覺得太監不是好人,她并不認識趙曲,并未進過宮,沒有哪個普通的平民會在見到一個穿著華貴的太監時,第一反應是他不是個好人。
她一定與宦官有過仇怨,所以才造就了這種印象,認為穿著錦衣的太監就是當年導致她無家可歸的仇人,所以本能排斥,故意戲耍。
只要被撕開一個口子,任何秘密都會變得無所遁形。
陸無昭將那封信扔回給孟五,不再過問。他靠在床頭,淡聲道:“程大夫,本王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程時的腦子里還是當年父親被殘忍殺害的那一幕,她用力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忘記,保持清醒。
她艱澀道:“您請說。”
“阿蕪的身體究竟如何。”
程時用指尖用力掐著掌心,抖著聲音回答,她所言與沈蕪說的并無二致。
陸無昭點點頭,“程大夫,你的秘密會止于本王這里,唯一點,還請程大夫多在京城留上幾日,阿蕪的身子,希望程大夫能盡心。”
程時:“……是。”
一個能夠危及到她與老師生命的秘密,換她一身能耐救治他的愛人,很公平。
雖然這意味著,她今后都只能留在京城,寸步不許離開。
她可以結束逃亡的日子,能有個強大的靠山,也挺好的。
程時精神恍惚地走出門,險些與回來的沈蕪撞到一起,還是孟五反應極快地將程時撈進懷里,才避免了碰撞的發生。
孟五拖著程時往回走,沈蕪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疑惑浮上心頭。程大夫怎么了,仿佛是受了刺激一般?
她自然不清楚,陸無昭給她尋了個保命符在身邊。
沈蕪口中的那個吳大夫陸無昭不了解,但眼前這個程大夫,卻是個神秘莫測的人。她到底有幾分能耐,她到底是不是如她自己所說,只是個小學徒而已,就只有她和她那個神神叨叨的老師知道了。
沈蕪吃飽喝足,給陸無昭也端來了晚膳。喂他吃了飯,叫下人收了餐盤,甩掉了鞋,褪下白襪,上了床。
她的身子探過陸無昭,手撐在男人的身側,居高臨下沖他笑著,毫不見外地從床榻里側拿過一個備用枕頭,輕車熟路地躺在他身側,又將他的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了拉。
男人輕笑,“為何與我同被?”
沈蕪困得不行,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頭抵著他的肩膀,輕聲哼哼:“入冬了,冷。”
陸無昭忍著心頭的癢意,只將人連帶被子摟在懷里,“明日叫人在我這屋里生些炭火?”
沈蕪打了個哈欠,“不用啦,明兒我就回了。”
“……”
怎么又要回去了,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陸無昭不說話。
“昭昭,你若是開口叫我留下,也是可以的。”她調笑的聲音響起,“要開口哦。”
陸無昭偏過頭,看到她調皮地眨了下眼睛。
他驀地移開目光,低聲道:“睡吧。”
沈蕪:“……”
不說就不說,憋死你!
燈被熄滅,沈蕪翻來覆去。他別別扭扭的,整得她挺郁悶!實在睡不著,開始唉聲嘆氣。
陸無昭像是跟他自己鬧脾氣似的,任她怎么翻來覆去地烙餅也不開口。
沈蕪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陸無昭,你就開口留我能怎么?!”
“……抱歉。”
一句道歉,險些氣得沈蕪七竅生煙。
可下一刻,男人朝她傾靠過來,溫熱的擁抱將她包裹,叫她的火還沒發出來,便熄滅了。
“阿蕪,我不敢。”他輕聲呢喃。
沈蕪噤了聲,她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的脆弱,心顫了顫。
“阿蕪,我與你講講我以前的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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