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房前不管是坐著還是站著的,都不禁扭過頭去,朝門口看。
老邱從自行車上下來,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王鳴,顯得十分意外,有點局促不安的推車走過來。
這時候王鳴才看清楚,他自行車的后車架上面,還馱著個行李卷兒,一邊的繩子上拴著一只大號的鐵茶缸子。看著這行頭,跟八十年代初期領(lǐng)導下鄉(xiāng)的裝扮差不多。
在靠邊的位置老邱立好自行車,朝王鳴點點頭,然后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問:“請問你們哪位是這里的負責人,我聽說你們要招工,想過來試試!”
他一面說著話,眼睛忍不住在賈三炮和苗蕊的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兒。
賈三炮和苗蕊剛才都聽出王鳴認識這個人,就不約而同的抬起手,指著王鳴說道:“他是!”
老邱愣了一下,緊張的神情居然一下子松弛了下來,快步的走到王鳴跟前:“小伙子,你看還有沒有用人的地方了?”
“老邱叔,你這是?”王鳴一臉的疑惑,心里隱約猜出了一些啥,可是卻不肯相信。
老邱苦笑一聲說道:“啥也別說了,叫那兩個畜生給攆出來了!”
王鳴無語,這正和他心里猜測的一個樣子,沒有想到那兩兄弟居然會這么干,可惜他不知道他們家住哪里,姓甚名誰,要不然肯定上門狠狠的修理他們一頓。不是為老邱出頭,而是要叫他們知道知道,做人不能這樣。
“老邱叔,那你看看你能干點啥?”王鳴問道。
老邱朝著遠處的磚窯掃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尋思了下說道:“我可以給你們當廠長!”
“啊?”
他話音一落,眾人頓時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來。要不是礙著王鳴的面子,賈三炮肯定第一時間跳出來大叫,你來當廠長,那老子干啥?
王鳴本意是覺得老邱這個人不錯,留他在這里干活也沒啥說的,頂多是照顧一下,叫他干些力所能及的也就是了。可是沒想到老邱一張嘴,就說自己來當廠長,使他倍感吃驚。心里頭忍不住想,他不會是受了刺激瘋了吧?
老邱似乎早就料到了大家的反應,也不言語,轉(zhuǎn)身回到自行車旁,從車把上取下掛在上面的一只黑色的小包。
這只小包質(zhì)地很好,雖然破舊,但是仍舊泛著光澤,一看就是真皮的。這和老邱的穿著打扮,一言一行十分的不搭邊。
老邱也不在乎眾人的好奇目光,拿著小皮包返回到王鳴跟前,刷拉一聲把拉鎖來開,居然從里面取出一大堆的證書來,大大小小的有十幾本。
這些證書看起來年代比較久遠,按理像王鳴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根本就沒有見過,不過王鳴顯然是個例外。他只是匆匆的瞄了一眼,神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老邱把證書送到王鳴面前,說道:“這些都是我以前工作的單位給的一些證書,顯然雖然沒啥大用處了,可是卻可以證明我的工作能力,我完全可以勝任你們磚廠廠長的職務!”
王鳴把那些證書接過來,表情嚴肅的仔細翻看了一下。它們基本上都是八九十年代一些鄉(xiāng)鎮(zhèn)機關(guān)頒發(fā)的榮譽證書,什么先前工作者之類的,這是一種身份和能力的象征。
他看了一遍之后,就交到苗蕊的手里。
苗蕊從先前的吃驚已經(jīng)變得冷靜起來,尤其是看到這些證書之后,也是肅然起敬。
一面小心翼翼的接過來一面說道:“我爸也有這些證書,不過卻沒有這么多!”
“這都是一些啥玩意兒啊?”賈三炮見王鳴和苗蕊忽然變得異常嚴肅,就湊過去想要看看這些紅本本都是啥東西。沒想到話一出口,就遭了苗蕊的白眼,趕緊乖乖的縮回脖子,只用眼角的余光瞄。
“王鳴,咱們進屋研究一下!”苗蕊看了看那些證書,就說道。
王鳴點點頭,他也正有這個打算,就在剛才的一瞬間,他忽然有了一個新想法。
兩人拉著賈三炮回到身后的屋子里,把門一看,苗蕊幾乎和王鳴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運氣太好了,撿到寶了!”
說完,兩人不禁相視一笑,弄得賈三炮莫名其妙。
“王鳴,我覺得,咱們要是打算把以后的事業(yè)做大,就需要聘請一個像老邱這樣的人!”苗蕊說道。
王鳴點點頭說道:“你說得對,而且我剛才忽然想到,咱們開這個磚廠只是一個起步而已,以后咱們還要成立公司,發(fā)展出更多的業(yè)務來,這樣的話,就要先把利益分配說好。不如我們趁磚廠還沒開工,就先起草一個協(xié)議書,說明這個磚廠是由我們?nèi)齻€合伙開的,把投入的錢按百分比分好!”
“你說的是股份制!”苗蕊在一旁補充道。
王鳴呵呵一笑:“這個我不太明白,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吧!”
“這點我同意!我完全可以代表我表姐的意思。”苗蕊點點頭。
“鳴子,咱們都是哥們,何必分的那么明白呢?”賈三炮有點不解的問。
“頭一段時間,我看了一個電視劇,名字叫啥忘記了,就是說兩個好朋友在一起開公司,因為相處的跟親兄弟似,開始的時候也不分你我,可是等生意做大了,錢也多了,動輒上千萬上億的時候,因為利益的關(guān)系,兩個好朋友就反目成仇了。我不想以后我們也這樣,所以啥事兒還是先說明白的好。”王鳴說道。
“對,親兄弟明算賬!”苗蕊一旁附和。
“行行行,你們倆一唱一和的,二比一,我有意見也沒用!”賈三炮其實也明白這個理,但就是不好生意把話說的像王鳴這么直接而已。
于是三人敲定,今天招工的事情完了之后,就去縣里找個律師,正正式式的起草一份協(xié)議,以備以后之需。
剩下的就是關(guān)于老邱的問題了,雖然已經(jīng)決定聘請他來當這個廠長,可是苗蕊卻有一點比較猶豫。
“王鳴,你說像老邱這樣的人,為啥會跑咱們這里來打工呢?就算去哪個小企業(yè)當個管理人員,那也是綽綽有余啊!”
王鳴心里頭也有些奇怪,就說道:“等會兒出去我問問他,然后咱們再做決定!”
“那也好!”
三人研究一通,就又出現(xiàn)外面的眾人面前,那些村里的村民早就等的不耐煩了,紛紛嚷嚷著要是沒事兒就回家干活去了。
王鳴一想接下來的事情和他們沒有啥關(guān)系,就把大家伙打發(fā)回去,約好磚廠一旦開工,會用村委會的廣播通知。
等眾人三三兩兩的離開之后,偌大的磚廠院子里就剩下王鳴幾個人。
大家回到屋里坐下,先是隨意的嘮了幾句,王鳴就直奔主題,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老邱沉默了半天,才苦笑著說道:“這事兒,說起來話就長了!”
原來,九十年代初的時候,他在外縣某個鄉(xiāng)政府當過鄉(xiāng)長,工作態(tài)度認真負責,不但上面的領(lǐng)導很滿意,就是下面的百姓也是十分擁護他。本來一切都是順風順水的,眼看著就要調(diào)動到縣里面當個局長啥的。
可是沒想到一場小小的意外,卻改變了他的仕途。他的一個侄子因為是個偷盜慣犯,被鄉(xiāng)里的派出所給抓住了,要送去縣里的公安局。
那時候?qū)@種到處流竄偷竊的慣犯處罰的很嚴重,基本上一判就是三五年。
當時他侄子的母親就上門來求情,哭天喊地的不說,甚至還把他父母給搬了出來。
老邱被逼無奈,只好一咬牙,把他侄子送去縣里的事情給壓了下來,說服教育一頓就給放了。
但是事情過了不久,他就被人舉報,說是以權(quán)謀私,給扣了個挺大的帽子,直接從鄉(xiāng)長的位置上給擼了下來,要不是他上面的領(lǐng)導護著他,沒準就鋃鐺入獄了,不過從此以后仕途就算完了。
老邱也變得心灰意冷,躲在鄉(xiāng)下靠種地過活。
說到這里,王鳴忍不住問:“老邱叔,那你為啥上這邊來找老伴兒呢?你沒有兒女嗎?”
老邱嘆口氣,繼續(xù)說道:“其實我一直都沒結(jié)婚,因為我再等秀芹……”
“秀芹?”
“就是我那剛剛?cè)ナ赖睦习閮骸郧拔覀兪且粋€村里頭的,從小就在一起,可是因為她家里頭苦難,被逼無奈,遠嫁到坤平縣這邊來。那時候我也是個窮小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嫁人去無能為力。一直到頭幾年,聽說她家里頭的那個沒了,我才托人上門,和她搭伙過日子!”老邱說著的時候,眼睛有些迷離,似乎一下子回憶起了許多的往事,可是到了嘴邊,卻只是簡短的幾句話而已。
直到此刻,王鳴才一下明白過來,老邱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和他說的那句話,心中不禁感觸良多。
劉月娥和杜小娟都聽得發(fā)愣,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王鳴的身上,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其實這世間,像這樣的事情隨時隨地都可能再發(fā)生著,如果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一切,等失去的時候,肯定是后悔都來不及。
見王鳴幾個人都陷入到沉思當中,沒有說話的意思,苗蕊就咳嗽了一聲說道:“邱立臣,我正是宣布,我們聘請你來當我我們磚廠的廠長,具體的聘請證書等過幾天就會交到你的手里的!”
她話一說完,王鳴帶頭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