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賓客們的歡呼聲中,一對新人出來了,看著那張清秀的臉,白商陸的思緒又回到了幾年前的夏夜。
那間木結構的老屋里,月光從窗戶里斜照進來,老屋的木板地上仿佛流動著水銀。
有著孩子般眼睛的女人躺在他身邊,身體微微蜷縮著,抱著他的胳膊。那個女人會湊在他的耳邊說話,氣息微寒,聲音低如蚊蚋。
“我是個感情很淡的人,不過如果這些日子里你曾經感覺到我對你的感情,那些都是真的,不要忘了!”
他忽然體察到那一刻她的心情了,她那么緊緊地挽著自己的胳膊,不是撒嬌而是害怕,她在恐懼,想要死死挽住眼前的時光。
“你們,祝福我們么?”
舞臺上的趙旭禎舉著酒杯,目光掃視過下方的賓客,唯獨忽略了角落里的這一桌。
“趙旭禎!伱給我滾!祝NM的福!賀NM的喜!這是我老婆!我不會把她讓給你的!”
賓客們沒有動,白商陸第一個拍桌子站了起來,姜老爹是第二個,這一老一少默契地抄起甩棍就要沖上高臺,原本打算祝賀的賓客們只是舉著杯子,像是陷入了夢境一般。
這場婚禮并不在這里舉辦,而是在所有人的夢里。等到所有人從宿醉中醒來,會記得一場在水中宮殿舉辦的、火樹銀花不夜天的世紀婚禮,還會終生銘記那種幸福的感覺。
白商陸走出了白慕予張開的領域,瘴氣已經侵染了他,但他的腳步卻沒有任何退縮,他穿越一桌桌在夢中癡癡笑笑的男女,大步去向中央舞臺,沿路把桌面上的水晶器皿敲得七零八落。
被敲掉酒杯的客人們渾然不覺,依然歡笑,敬酒,舉著只剩柄的紅酒杯。這條由畫舫組成的連廊就像一幅詭異的畫卷,這么看是眾生百態,那么看又是地獄變相。
趙旭禎沒有阻攔,保安也沒有,在角落里還站著的蘇珊娜也沒有,甚至就連姜老爹也沒有,他只是目送著自己認定的女婿一路向前,眼中欣賞的情緒都要化作實質。
一個沒有覺醒血統的混血種,說他此時是普通人也不為過,手上的武器只有批發來的甩棍,這個組合想傷到趙旭禎一根汗毛都難。
白商陸自己也明白,但是這種事情他必須是第一個往前的,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為你也得有個態度。
他走到了臺下,仰頭望著盛裝的姜菀之,今天的新娘穿著那件大紅色的掐腰旗袍,盤得很精致的頭發之間點綴著幾樣簡單的珠寶。
他的心突然被刺痛了一下,永遠記得三年前大婚夜,那個坐在婚床前等待自己的女人也是如此,時光在她的身上仿若凍結。
姜菀之站在趙旭禎身邊,一直甜美地輕笑著,貝齒朱唇,皎潔的臉上好像蒙著一層幸福的輝光。只可惜她的眼睛與那些被定格的賓客一樣空洞,所謂的世紀婚禮,連新娘子都在夢中。
或許是注意到了白商陸,姜菀之笑得更明媚了。白商陸也笑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臺上臺下,而是夢里夢外,但兩人就是能這樣四目相對,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這種笑容似乎是刺破了趙旭禎那顆脆弱的心,他空出來的手緊握著,“你來干什么,這是我的婚禮。”
“我來找我老婆回家,關你毛事?”
“我好像沒有邀請你參加我的婚禮。”趙旭禎拳頭仿佛要捏碎虛空,臉色還保持著那份淡漠。
“我再說一遍我是來找我老婆的,不是來吃你的飯。”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沒有入夢,明明已經走出了那位的領域,是我給你的夢不夠甜蜜么?”
“那當然是因為曾經給了我這個流浪狗只墻片瓦的女人叫姜菀之,我不知道你的夢是什么樣的,但逼我老婆改嫁的夢我還真的做不下去。”
白商陸已經跳上了舞臺,趙旭禎再也沒法俯視他。
“為什么要那么清醒呢?也許這個世界是由無數夢境疊加在一起構成,你只是從它的一根弦來到了另一根弦。”
這種不能俯視的對話讓趙旭禎很不爽,但是他必須等待著,強忍著那一份不適。
“我聽不懂你說的那些東西,我現在就是要帶我老婆離開,我跟我老婆朝夕相處日子過得好著呢!”
“朝夕相處?你們?就好像兩列同線路不同方向的地鐵,一天之內可能對視無數次,但你們從不會有交集。”
趙旭禎笑了出來,他在笑白商陸的三年婚姻,結婚三年還在分居的婚姻有什么幸福可言,可以讓這個男人站在自己無法戰勝的強敵面前。
白商陸也笑了,他的三年婚姻確實聽起來很魔幻,一個落魄的推拿大夫,甚至連行醫證都遲遲考不上,卻突然在某一天娶了全城第一美人,一躍成了城市的頂尖富豪。
兩人三年來只有結婚當晚躺在同一張床上,出門被人背后議論更是常有的事情,姜菀之也知道這些,別人議論白商陸沒本事她就送商鋪,別人嘲笑白商陸沒地位她就搞來一個商會副主任的位置……
趙旭禎嘲笑白商陸三年婚姻如同兒戲,白商陸笑趙旭禎不懂一個突然被愛的流浪狗的心可以多么溫暖。
白商陸在這個場合沒文化是硬傷,趙旭禎吐屬清雅,比喻生動,他卻得搜腸刮肚地找話應對。但盡管如此他也得挺著,這是屬于他的戰斗,如果開場叫陣就輸了,那會很影響士氣。
“聽過那句話么?‘夫妻畫眉之樂,不足為外人道也。’我們家的事兒,說了你也不明白。”這句話是周敏皓之前教他的,在他結婚時也同樣被人議論,周敏皓就是這樣幫他解的圍。明明他是一個海歸,卻經常會拽兩句古文,還挺合時宜。
“小屋里的寧靜總是被鐘聲驚醒,當命運開始演奏它的主音時,所有的雜音都會湮沒。”
趙旭禎不知是在辯論還是在唱詩,一抹沉重的壓力壓在白商陸心頭。
“你們上等人的話我聽不懂,你把我老婆從夢里放出來,我有幾句話跟她說。跟不跟我走,讓她自己選。”
“你以為菀之是被迫的么?不,是菀之要求我帶她入夢的,她當然要享受我為她舉辦的世紀婚禮。你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了么?這是她最幸福的時刻,她被朋友們包圍著,在一個火樹銀花的夜晚,嫁給她命中注定的人,我怎么能殘忍地把她驚醒?”
“我信你個鬼!”
趙旭禎的話徹底點燃了白商陸,一股獅子一般的氣勢正在撕扯著囚籠,他上前一步砸碎了香檳塔,酒液四濺。
樂師從未停止演奏,歡快而不失莊重的樂曲變成了莊重的……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