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離開寒風呼嘯的高塔,又一頭鉆進陰冷的地窖。連外套都沒換,森特先生已經急著找石臉理論。
“還以為出于商業信譽,占星師至少不會撒謊,原來也不盡然吶!以后有必要的話,我倒想找個更可靠的情報來源”雖然自己沒資格批評這點,杰羅姆還是忍不住酸溜溜地諷刺對方兩句。
石臉照例在做臉部體操,聽他旁敲側擊的說法,只是張張嘴。“占星師的確不會撒謊,很多言語含義不止一種,我們只要闡述事實就好。別人喜歡怎么理解,這誰管得著?”
“哈!詭辯都理直氣壯!我只想知道,還有誰得知我‘通緝犯’的‘真實’身份?難道找個沒案底的老實人真就這么難?”
“老實人在現在的情形下壽命不會太長,‘賽門·奧布萊恩’惡名在外,反而讓‘貴金屬’和密探不敢妄動。他們已獲悉你有自保的能力,不適合充當隨意擺布的木偶。”
“換句話說,”杰羅姆扳著手指,認真地計算著。“用不了幾天,在這座充滿小人和長舌婦的城市里,我的惡名就要街知巷聞啦不知道艾文怎么看待‘個人名譽’這回事的?”
“還以為你比其他人高明,”石臉嘆口氣,感慨地說,“原來也放不下面子,不懂得因勢利導”
“抱歉讓你失望。為什么我就不能顯得更明智些呢?的確很成問題!”杰羅姆惱火地自言自語。
石臉嘆口氣說:“狹隘視角的局限嗎?別急著爭辯,先想象一下這樣的存在:
“就像一團閃爍的星云,因為所在的時空沒有參照物,體積什么的完全無從度量,‘活著’是它唯一需要確認的狀態。從一個時間節點跳躍到另一個,在無垠背景下永恒地游弋包含無數種復雜完備的人格類型,從事混沌初開時已注定的、令人費解的活動。它不做任何關于‘意義’的求索,從不深究這樣做或那樣做的因由,找不到可供比較的對象,‘渺小’或‘偉大’于它毫無價值
“比如我,作為較低能級上的一種人格,從來摸不清整個‘集合’的動向。它愿意屢次跟你接觸,難道你還想要求更多關注啊?依我看,”石臉詭異地盯著杰羅姆,“再進一步的話,它會干脆把你扯進來分解研究,你所包含的信息量不過是全部海水中的一滴吧?”
聽完這番說辭,杰羅姆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風險全加起來,好像和“盟友”的危險程度差不多。地窖這地方還是少來為妙。
“呃,我剛想起還沒吃夜宵”
石臉眨眨眼。“多吃點,你可是有家室的男人,都指望你呢。”
雖然心里很清楚,艾文要想拉他入伙跑再快也沒用,森特先生還是不由自主加快腳步,消失在樓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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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那人長什么樣?”
“一張馬臉,眼睛分的很開,沒刮以前應當是絡腮胡子好像還留著鬢角,說話微帶北方口音”
“是他?!怎么會?!這老狐貍!”
看對方走來走去,森特先生只好提醒他一句。“方便的話,先把紙條兌換了吧,我還沒吃宵夜”
按鈴喚來個傭人,男人說:“在這吃。既然那些人都從你面前經過,把能記得的相貌全部講給我聽,有家族紋章更好我把兌換率提高到一比一!”
沒想到“貴金屬聯盟”對婚禮賓客如此感興趣,森特先生也樂意做個順水人情。兩廂情愿,別人喜歡付錢,自己應該好好配合。不一會桌上擺好了單片硬面包,從下到上羅列著大片青菜葉、石蘭花、蛋卷小黃瓜以及生鮮海產,看上去五顏六色,像個不勝負荷的小托盤。剔除掉魚蝦,貴金屬崇尚效率的餐點嘗起來差強人意,跟客人糟糕的味覺倒也挺相配。
一面吃東西,一面含混地說著話,杰羅姆只記住了長相最夸張的那些人,每確定一個人物的身份,對方都要唉聲嘆氣一會兒,看來凱恩已經做好打硬仗的準備,拉攏了足夠的支持者,要扳倒他不會像啃面包片那么簡單。
直到杰羅姆連打呵欠,對方才停止追問,爽快地把廢紙換成等量金銀,還特地把森特先生護送回家。抱著接近兩萬銀幣的現錢,杰羅姆可謂小富即安,對暴發戶的身份一陣竊喜不勞而獲,這下賺到個大便宜!拖欠的債務馬上就可還清,還能買些不知名的無聊東西充門面,有錢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立刻就忘了,自己還曾鄙視過別的暴發戶,這家伙坐在馬車上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明天去商店街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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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糟糕的早晨。剛邁出家門,就發現不速之客。杰羅姆相當肯定,這次巡官先生仍舊站在柵欄門后面相同的位置上,臉上掛著以假亂真的、友善的微笑。不同的是,雖然天色仍舊黑沉沉的,這人耍弄的小花招卻已經昭然若揭,沒必要再經歷一遍了。
擠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森特先生把外套搭在左臂上,無聲拉開矮木門,只是一言不發。通常這類場面會造成相當程度的尷尬,所幸兩人都沒有臉紅的習慣,對視一小會,巡官首先開口。
“我承認,一開始使用恫嚇之類的手段是有些極端。”老一套。杰羅姆保持微笑不變,只想看他怎么處理不能收拾的局面。“至少現在還不算太晚,讓我做一些實質性的努力,來爭取緩和與信任吧!”
“抱歉,”完全出于善意的,森特先生靦腆地問道,“您是?”
巡官面不改色,向對方伸出一只手。“我,王國密探。幸會。”
巡官理所當然的神情,讓杰羅姆聯想起不久之前、對方散發的不可一世的氣焰現在只不過表現得較為曲折罷了。
有意遲疑了不長不短的幾秒,他才伸手與對方相握。“名片還在印刷,鄙人從事海上運輸,幸會幸會!”
巡官的右手寬厚有力,掌緣生有厚繭,即便刻意保持低調,握力仍舊穩健強凝,杰羅姆估計此人使用的武器該不是匕首短劍之類。
似乎無意放開對方,巡官若有所思地說:“好像咱們在哪見過?東羅克?拜爾根?布林奇?難道還要往東?”
一連說出幾個名字,杰羅姆不置可否,對方似乎醞釀著加強握力。每次他表示否定,力量就會微不可察地增加一丁點,像一塊逐漸冰結的濕布,越發顯得滯澀生硬。
杰羅姆肯定地搖頭。“我確信,像您這樣的人物,就算只在礁石和船骸邊打過照面,我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印象。”
“‘礁石’倒提醒了我,”巡官古怪地微笑道,“歌羅梅不就是一片亂石灘嗎?向下看,到處都是刀尖一樣的碎石頭比起明擺著的懸崖,那些水底下的暗礁豈不更加危險?”
說著說的,杰羅姆明確感到對方的握力驟然增加一半。剛開始如果是被小狼狗咬住不放,現在已經換成一只呲牙咧嘴的郊狼。
面色不變,森特先生接著道:“還真是這么回事!碼頭區出海的船只,總有幾條再也不見回來。值得慶幸的是,跟密探一樣,水手從沒有餓死之虞不是葬身魚腹,就是坐在滿載黃金、綢緞和香料的貨船上小賺一筆。這樣看起來,咱們好像是一家人,壽命短促,行樂卻很及時暗礁什么的,不總是跟利潤息息相關么?”
一聲難分喜怒的尖利笑聲傳來,巡官朗聲說:“這附近有不少礁石暗流,就我所知,有人正趴在最大一個漩渦邊上而不自知。就算那些游泳的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離漩渦最近的人、卻未必還有譏諷他人的機會。”話音未落,右手如同吊桿和齒輪構成的碾壓裝置,發出不能抑制的、向內緊收的狂力,杰羅姆幾乎能聽見自己指骨散架前的“咔咔”聲。
“呃,我怎么覺得,總有人樂于使用笨辦法、往漩渦里打水漂?”強忍住駭人的痛楚,森特先生煞有介事地撇撇嘴,“一旦手里找不到石塊,這些人就主動往水里跳,好像自己比那些小魚小蝦更熟悉水性、比小石子漂得更遠似的!”他把頭上戴的禮帽摘下來,遮住左手被摩擦出亮光的“破魔之戒”,只是輕笑著說,“殊不知,再了不起的水手也斗不過喜怒無常的海水。強健體魄固然不錯,可是跟自然的強力搏斗,不自量也該有個分寸。您說是吧?”
狂怒表情被倏然收回,巡官突然和善地笑笑,杰羅姆馬上感到自己的右手完全沒了知覺。對方似乎明白,已經觸及他承受力的底線,立刻示威地停在那里左顧右盼一會。“別忘了,竭澤而漁雖不現實,拿著網子的才是真正的強者。再怎么狡猾的魚蝦,只要網眼夠密,撒網夠深,還能叫它跑了不成?”力量倏來倏去,對方冷然收回傷筋折骨的力道,卻沒有放開森特先生的右手。“再想想,究竟是獵人追到天涯海角呢,還是鯊魚在岸上擱了淺?不管怎么說,要真是水底下能喘氣的,還用得著戀棧不去、垂死掙扎嗎?”
話已經說完,巡官向杰羅姆·森特點頭致敬,轉眼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冷汗順著額頭滴下來,抬起右手一看,手掌邊緣已經現出一圈青紫色調,五根手指一時活動不得這家伙的力氣可能趕得上某些種類的惡魔!再加把勁,自己的右手就別想恢復舊觀了。
敵人態度依然強硬,一邊深自戒懼,一邊涌動殺機,杰羅姆忽然很想看看,凱恩對密探的報復究竟要從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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