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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8 姆娘

    第五百七十五章——殞陣
    濯川此刻越是冷靜,師清漪的心越是被刺痛得越深。
    這在覺醒時究竟經(jīng)過多么大的掙扎,才逐漸沉淀成如此冷靜的程度,師清漪已經(jīng)無法想象。明明已經(jīng)料到了,可真正到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
    她都這樣了,魚淺又該怎么面對。
    濯川看著師清漪微抖的雙肩,又瞥向洛神,聲音溫和:「你們兩不必太難過。我是已死之人,卻能再度與你們重逢,于我而言,此乃人生樂事,我很歡喜。」
    她實在看得太透,太豁達,又道:「這算是我偷來的些許時間罷,我很珍惜。在這段有限的時辰里,我希望你們兩能與我好生相談,解我所憾,將我當成一個活人。切莫心傷,唯有友人共聚之喜,可好?」
    濯川都這么說了,師清漪又怎么舍得不答應,就算心里再難受,面上也要配合濯川,了卻她的心愿。
    她微微牽出一個笑,將快要逸出的哽咽藏起來,輕聲說:「當然。」
    洛神眸中深邃,目光安靜地落在濯川身上,頷首:「好。」
    濯川也笑了:「那現(xiàn)下可能告訴我,如今是何年間?」
    師清漪盡量在濯川面前保持放松,順手給濯川飲盡的茶盞里又添了茶,并給自己和洛神也各沏好一盞,如同閑聊一般說:「我們當年一起回到凰都時,正值洪武六年冬。而如今已經(jīng)……已經(jīng)是距離那時六百多年后的……現(xiàn)代了。」
    只是聲音仍是略顯輕顫。
    「原來,已過去六百多年了么。」濯川面色微有恍惚:「竟這般久了。」
    師清漪和洛神沉默著。
    「現(xiàn)代是新的年號么?」濯川又問。
    「不是,早已經(jīng)沒有年號了。」師清漪見濯川好奇,其實很想給她看看外面的變遷,但一想到濯川一旦離開夢場,就會立即變?yōu)橐痪弑涞能|體,心尖都哆嗦了下。
    「現(xiàn)代二字如何書寫?」濯川只能聽到發(fā)音,不知道那究竟是哪兩個字,好奇一問。
    師清漪倒了些許茶水在手指上,用沾濕的指尖在桌上寫了現(xiàn)代兩個簡體字,又在邊上備注了現(xiàn)的繁體寫法,說:「現(xiàn)在我們都是用簡體字為主了,很多字的簡繁差別還是很大,不過這兩個的簡繁沒有什么明顯的區(qū)別。」
    濯川道:「魚的簡體字變成如何了?」
    師清漪聽她開口就問魚淺,心心念念都是魚,就連名字的簡繁變化都是第一個想知道魚的,越發(fā)心酸,又給濯川寫了一個:「這個也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把最底下四個點,變成了一道橫線。」
    濯川偏過頭,仔細看了下,道:「還是以前的寫法好,底下四個點,指水。」
    她面有悵惘:「以往我教魚寫她的名字,她說岸上的字很是有趣。她的姓底下有水,上頭是她,下面是我。」
    師清漪五味雜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還好濯川只是感嘆了下,并沒有表現(xiàn)得過于傷感,道:「魚和你們說的那些,柜門,坐骨神經(jīng),頻率,演唱會,也都是現(xiàn)代的說法么?」
    為了能讓濯川更加明白這種感受,師清漪特地從之前的古語又切換為她說習慣的現(xiàn)代語言,點點頭:「是的,如今的語言早就已經(jīng)和當初大不一樣了。」
    「多謝師師。」濯川笑道:「我也猜到應是如今的說法,畢竟聽來實在一頭霧水,年歲相隔越久,不少說法才會變得這般陌生。我便覺得應是過去許久許久才對,但我沒想到已是六百多年。」
    她的思路理智又有條理,師清漪此刻卻只覺得這種理智太讓人覺得疼了。
    濯川的柔軟,裹著她的冷靜。
    她生前如果這
    樣,自然容易給人依靠的感覺,但她離開了,也仍然如此,只會讓人心中銳痛不已。還好魚淺現(xiàn)在不在這里,否則如果看到濯川這樣堅強的模樣,魚淺只怕會立即情緒崩潰。
    「這么多年。」濯川的笑意很快淡了下去,有些恍惚浮在臉上,道:「魚她究竟是如何度過的,她……過得可好?」
    師清漪眸中一黯。
    「請告訴我真相。」濯川道:「在我走之前,我想曉得魚的情況。我不放心她。」
    洛神如實道:「這六百多年,魚淺哪里也未曾去,她一直被困在神之海的南海底。我和清漪也是今年年初,才得以在神之海與她重逢。」
    「她把初鱗給了我,是無法再……化腿。」濯川喃喃道:「只是南海與外頭水系有暗道相連,我以為她會沿著水中出去看看,她竟這些年都未曾離開。」
    「她曉得你身在神之海,外頭對她再無任何吸引力了。」洛神道:「她無法上岸,尋不到你,只能在海底守著你的捉妖箱,年復一年。」
    「是我對不住她,竟讓她空等我多年。」濯川聽到魚淺這么多年就只是和她的捉妖箱在一起,就像是白鮫族人還是癡妄地與伴侶的尸體一起生活似的,這下終于難掩痛苦,哽咽出聲。
    「你們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師清漪也心酸不已:「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洪武七年四月你們從墨硯齋走的時候,都還好好的。這些事,魚淺也不肯說,她平常看著開開心心的,一想到你的事情,整個人就低落了。」
    濯川顫聲道:「那時我和魚離開墨硯齋,送姆娘回南海去。到了南海后,我雖能入水,卻總要呼吸,無法長久待在水中,魚將她的初鱗給了我,有了初鱗,我在水中便能自如生活。她爹爹曾是南海之主,她身為族姬,身上是有重擔的,回去后便要與姆娘一起處理族中事務,一時抽不開身,而我貪戀與她在南海的日子,也舍不得離開她上岸去,便留了下來。這般過了大約兩月,南海卻生變了。」
    師清漪想起神之海底下那些黑鮫的殘骸,還有白鮫的凄慘死狀,水中瓊樓玉宇變?yōu)闅堅珨啾冢f:「是……黑鮫入侵?」
    「正是。」濯川道:「當時它們不知從哪一處尋到了突破的口子,蜂擁而至。南海海底設有海陣,它們進來后會被其削弱力量,但架不住它們實在數(shù)量眾多,且更進來了一批分外悍勇之人,手段極為殘忍,都戴著青頭鬼面具,他們竟不受海陣影響。」
    「是……凡人?」師清漪蹙眉:「除了白鮫以外,只有凡人才會不受海陣影響。」
    當時師夜然和師輕寒她們被鬼主引到神之海,潛入海底,就是被鬼主利用了她們那批人是人類,不會被海陣限制的特點,淪為棋子。
    濯川垂下眼,回憶道:「他們與我一般,確然是凡人,且都是能人異士,竟能在水中潛行許久,不用換氣。當時海底大亂,所有白鮫都出去御敵,雙方死傷慘重,魚當時幾乎殺紅了眼,我從未見過她這般。我曉得初鱗是鮫人最重要的鱗片,魚若沒有初鱗,不但化不了腿,也失去了初鱗極強的護持能力,先前住著還好,以為沒有危險,如今戰(zhàn)事突然爆發(fā),我怎能留著她的初鱗,便央她收回去,但她如何都不肯,只是希望用初鱗保護我。沒有她的召喚,初鱗根本無法自主離開我的身體,當時混亂,我實在沒有法子,只得一直跟在她身邊,貼身保護她。」
    「我顧上了魚,卻沒顧得上姆娘。」濯川攥緊了拳頭,手背青色血管乍現(xiàn):「當時我未曾看出來,等姆娘被他們擒走,不見了以后,我才驚覺他們此行的目的仍是姆娘。當初姆娘被囚,我們幾個好不容易將她救出來,帶回南海,誰知對方仍不肯罷手,竟一路侵入南海。」
    從之前神之海的那些經(jīng)歷看來,當年入侵南海的無非就是
    鬼主和姜仇那一伙人,當初沒達成目的,后來又想方設法想進去,只是因為海陣的抵御,一直沒能得逞。
    「姆娘被帶走后,魚慌亂之下,被對方偷襲,受了傷。她沒了初鱗,會比尋常時傷得重得多,等我們最終擊退群敵,海底已是狼藉一片,魚也吐血了,昏迷過去。」濯川越說,情緒這才越發(fā)穩(wěn)不住了,原本溫柔的眼中冷厲了不少:「魚之后難以醒轉,我又無法將初鱗還給她,心焦不已,她卻時常說夢話,都是在說要去救姆娘,我怕姆娘若是當真發(fā)生不測,魚以后醒了,定然后悔萬分,等她穩(wěn)定下來,便帶了些族人去尋姆娘的蹤跡。」
    毫無疑問,她找到了姆娘。
    最終和姆娘一起葬在了神之海的陣法之中。
    師清漪回想起當初在神之海看到那些白色鐘乳狀的東西融化之后,底下露出的濯川和姆娘的尸體,渾身發(fā)冷。
    濯川道:「我通過影蝶尋到了對方的駐扎之地,就在南海邊上的一處岸上,那里曲折回繞,里頭更是古怪,我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只覺得十分可怖。」
    洛神的指尖也微抖了下,道:「……是神腹。」
    師清漪心頭頓時堵得越發(fā)厲害,看向洛神。
    「我成功尋到了姆娘,她被那些人折磨,已不成模樣了,我?guī)еx開,那里敵人實在太多,路上驚動了大堆追兵,還有鬼車等詭物盤旋圍堵,族人為了保護我們,盡數(shù)身死,而姆娘和我最終被圍困在其中,已無路可走。」
    濯川眼圈泛起紅來:「姆娘曉得我們是死路一條,她便將她的初鱗也給了我,說即便是自個的尸體,也不希望被對方得到,我答允姆娘,一定保護她的尸體,便祭出殞身陣,與圍堵我們的所有追兵……同歸于盡。」
    她這是在說自己臨死前的畫面,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復雜。
    師清漪在神之海時就知道她是殞陣而亡,更是不忍聽下去。
    「師尊曾告訴我,殞身陣祭出后,仍有巨大威力,無法靠近,陣法殘存久遠。」濯川低聲道:「但我不知究竟能有多久,如今已過去六百多年,你們可知姆娘的尸體還安好么,可有受損?」
    「……沒有。」師清漪眼睫濕潤了,哽了一聲:「你保護得很好……就算過去六百多年,他們也難動你姆娘的尸體分毫。我們和魚淺已經(jīng)將你姆娘的遺體送回南海,她能安息了。」中文網(wǎng)
    「那便好。」濯川放心了,輕輕一笑。
    師清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奇怪的點,說:「你去救姆娘時,肯定要帶武器,捉妖箱是絕對不會離身的,為什么……捉妖箱后面會到了魚淺那里?」
    濯川殞陣時,捉妖箱肯定就在她身邊。
    是誰取走了它,送到南海的?那個人,為什么不會受到陣法影響,是他過于強大么。
    濯川蹙眉:「……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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