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十王
師清漪耳膜都似被那混沌低啞的聲音按壓著,震得嗡嗡作響,那聲音猶如邪音穿透過去,轉瞬充斥在了師清漪的整個腦海,在里面橫沖直撞,掀起無數驚濤駭浪。
師清漪頭痛欲裂,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頭,壓抑地喘息:「……唔?!?br/>
「……清漪!」洛神見她竟然痛苦到了這種地步,聲音微抖地出了聲,立即湊近她。
師清漪感覺到洛神的靠近,手下意識地一抬,抬手之間力道仿佛也不受自己控制,帶著迫人的勁氣,還好師清漪反應快,又將那力道壓住了,否則洛神就會被她狠狠地推開。
「……絕對不……不可以靠近我?!箮熐邃魧⑹质栈貋?,撐在地上,勉強哆嗦著回答:「我……我覺得自己……不太對?!?br/>
她都這么決然地說了,洛神只得依她,蹙著眉,目光緊緊鎖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們也……別過來?!箮熐邃舳谙蛩蹟n過來的眾人。
很快她的喉嚨就像是被扼住了似的,再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喘息聲更重了,眼前更是紅影搖晃。
世界在她眼前被撕裂,又重組起來,變成一片又一片的扭曲形態。
她明知道洛神就在她身邊,洛神的模樣她卻逐漸看不分明了,似被裹了一層模模糊糊的紅霧,耳邊同伴們關切又緊張的問話也聽不清楚,似乎全都離她遠去。
她的五感也開始變得混亂,總覺得四周有時死寂到了骨子里。
時而又瘋狂地喧鬧起來。
與此同時,那種低語在她腦海里越來越響,似帶著蠱惑的引導。
——殺光!
——盡數殺光!
師清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雙目血紅,無神地往前方的紅霧深處走去。
洛神和眾人趕緊快步跟上。之前師清漪叮囑過,她們也不能靠太近,而師清漪現在走動時顯得恍恍惚惚的,她們只得亦步亦趨地跟著。
洛神的呼吸和步伐也有些亂了,目光膠著在前方的師清漪背影上,半點都不敢挪開。
「師師……她這是在往哪走?」雨霖婞低聲問洛神。
洛神眉目凝重,看著師清漪,回道:「……不曉得。不過越往前走,越有一種冥冥之中的無盡壓迫之感。此乃第六境,身處其中的老祖宗們,個個神識強大,我們許是正一步步走入他們的神識籠蓋之中?!?br/>
雨霖婞打了個冷戰:「……好像也是。之前還不覺得有什么,跟著往里面走了一陣,我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了?!?br/>
但她還是覺得很奇怪:「可是這里的神識怎么都這么有壓迫感,神凰老祖宗們就算神識再強,沉睡的時候,神識不應該要放松的嗎,怎么弄得像是……隨時都要開戰一樣,特別緊張?」
洛神沉聲道:「第六境,有異樣?!?br/>
「阿瑾這般,要如何是好?」長生擔憂不已。
洛神緩緩搖了搖頭,道:「……現下先依她,莫要太過靠近。打起精神,警惕四周?!?br/>
她們在身后說著話,師清漪像是沒聽見似的,一味地往前走去。
師清漪的目光在翻涌的紅霧中逡巡,腦海里渾渾噩噩,過了一會,她原本近乎失去光澤的紅眸中這才有了些許反應。
紅霧里出現了兩道身影,看上去像是一男一女。
師清漪渾身一凜,幾乎在那瞬間進入備戰狀態,但是很快她就發現那兩道身影只是緩緩地往前走,似乎是在交談什么,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前面有兩個人?!褂炅貖鼔旱吐曇?,進入一級戒備。
洛神道:「先觀察。」
這兩道身影她們都能看見,可那兩道身影顯然對她們置若罔聞。
那男人身形高大,步履沉健,女人則高挑纖細,雖然看上去像是之前魚苒和折夭那樣的虛影,模模糊糊的,但還是能隱約從輪廓看出她穿了一身高雅的曳地長裙,長發格外的長,幾乎到了腳踝。
行走之間,那女人步態款款,舉手投足之間的高貴自然流瀉,不可方物。
音歌歪了下頭,盯著那女人看,臉色先是有些奇怪,之后又恍惚了起來似的。
師清漪在前面越走越匆忙,隊伍的速度也加快了,不一會功夫已經來到了那一男一女身后不遠處。
這個距離足以聽見他們兩的交談聲。
男人聲音清朗,只是聽上去有些憂心:「汝此番縱之,日后必成大患?!?br/>
那女人的聲音格外溫柔,似能包容這天地萬物,有些無奈道:「靖殊,本是吾欠下的,罷了?!?br/>
長生聽到那女人稱呼那男人為靖殊,眸中一怔。
她實在沒想到在這里還能看見靖殊老祖宗的虛影,而通常如果神識強大,又曾對某些經歷帶有深刻的印象,的確是很可能在千凰亙古中以虛影碎片的形式浮現出來。那個女人對她而言十分陌生,她只能想到這些虛影很可能是來自靖殊的神識。
靖殊道:「汝縱其一次,斷不可縱其第二次。否則若其得勢,癭目之禍便再也無從斷絕。」
那女人說話間帶了幾分嘆息歉疚的意味:「汝本事外之人,然癭目之力,非尋常所能承受,除了汝,吾再也尋不到合適之人。只是將汝卷入這禍亂漩渦之中,吾心中有愧。」
靖殊豁達笑道:「哪里話來,汝為吾之至交,吾來相助于汝,天經地義。再者,倘若汝不一早謀劃,恐怕如今吾等族人已被傾軋吞噬殆盡。」
那女人聽了,似乎心情更加沉重,喃喃道:「雖禍亂已廢,然吾此番謀劃,亦是……過錯?!?br/>
靖殊道:「汝便是因著這份愧疚,才如此縱之?」
女人嘆道:「是吾利用在先,其如此恨吾,亦是必然?!?br/>
靖殊越發擔憂:「其恨意已這般深,揚言要將汝挫骨揚灰,汝卻如此縱容,只恐往后要為此付出極大代價?!?br/>
女人沒有再吭聲,與靖殊并肩前行。
音歌腳步快了不少,追隨著那女人的背影。
女人和靖殊的虛影逐漸隱入紅霧之中,消散了。
音歌的手往前伸了伸,在那女人身后抓了一把,只是抓了一把虛空。她更加怔住了,看著那女人的虛影消失的位置,一直看了許久,才低下頭來,端詳著自己的手。
師清漪轉過身來,眼底依然無神,看了音歌一眼。
洛神一直盯著師清漪,這下也將音歌這有些古怪的反應盡收眼底。
音歌平常就沒什么話,在那發了會愣,又沒事人似的走了回來,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但神色卻是恍恍惚惚的,似犯了癔癥。
師清漪往前走。
洛神也沒說什么,繼續和眾人跟著。
長生向洛神道:「阿洛,靖殊老祖宗的虛影既然浮現,可是當年他來過這第六境,留下了部分自己的神識?」
洛神看著獨自一人在前面的師清漪,聲音微涼:「……嗯,也有可能如魚苒一般,他本人身在此處。」
「可是……靖殊老祖宗當年是身死,并非沉睡,按照慣例,身死是不得入千凰亙古的?!归L生聽了,驀地有點猶疑。
「你確定么?」洛神道:「沒有例外?」
長生老實道:「沒有例外,姑姑是這般同我說的?!?br/>
洛神的目光投得更遠了一些,穿過紅霧,只是問了長生一
個問題:「棺槨,是用來做什么的?」
長生不假思索地接話:「自然是裝死者的?!?br/>
洛神的話語更涼了些:「若千凰亙古之中不允許身死者進入,那為何……前面會有一具棺???」
隨著這聲幽幽的話落下,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往前面看去。
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槨停在紅霧之中,地面上鋪滿了紅色的物質,這具棺槨就像是從鮮血中冒出來的,泛著一股極具威懾力的森然之感。
師清漪定定地看著這具棺槨。
棺槨上纏滿了紅色的鎖鏈,將棺槨整個捆得嚴嚴實實的,另外棺槨上的鎖鏈分成了十條,往空中扯去,也不知道是和什么地方相連。
雨霖婞順著那十條鎖鏈抬頭往上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上面是什么東西?像不像……之前那些老祖宗沉睡的池子?怎么全都飛到天上去了?!?br/>
「的確是老祖宗們的沉睡池?!归L生抬頭端詳了一會,道。
「這什么意思???」雨霖婞百思不得其解,她仔細數了數空中懸浮的池子數量:「一共十個池子,每個池子上牽出一根鎖鏈,捆著底下這具棺槨,這棺槨里裝著什么,值得擺出這么大一個陣仗?」
「這十個,都是……古王池?!惯@時候,許久不吭聲的師清漪終于開了口:「每一個王池里,都有一個神凰的王,而且是十分久遠的王。」
她眼底的紅有些晦暗不明,冰涼極了。
「……清漪。」洛神見師清漪終于有了回應,道:「我能過來么?」
從師清漪說不讓她靠近開始,她就依言照做,但目光就沒離開過師清漪,現在師清漪好不容易有了反應,饒是她再沉得住氣,現在也終究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師清漪近乎僵硬地搖了搖頭,低聲說:「……不行,你要離我再遠一點。」
洛神斂眉。
千芊說:「師師,你怎么知道這十個都是古王池?古王池的話,有什么特別的可以判斷的地方嗎?」
「不會是能懸在空中的就是古王池吧?」雨霖婞嘀咕。
「我原本也不知道什么是古王池?!箮熐邃粞壑锌斩?,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
「那你怎么一眼就看出這是古王池?」雨霖婞抬頭又看了看上方,那十個懸浮的古王池被紅霧籠罩,十根鎖鏈寒氣森森。
「我沒看出。」師清漪眼中的紅有些妖冶,聲音幽幽的:「是有人告訴我的?!?br/>
洛神呼吸起伏不定,看著師清漪的眼睛,薄唇微動了下。
雨霖婞更奇怪了:「誰告訴你的?」
師清漪緩緩轉過身,用手指著那具巨大的棺槨,輕輕一笑:「當然是……他啊。」
這一刻,她的笑純善得讓人心底發抖。
而她身后似籠蓋了一層更為濃郁的紅霧,隱隱約約的,聚出了個高大的人形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