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看著赭衣男子那副眼高于頂的德性,忍不住說道“我怎么看他這個欠揍的樣子,這么眼熟”</br> 容妄道“嚴矜。”</br> 葉懷遙“噗嗤”一聲笑了,說道“對、對。我怎么忘了,你瞧瞧,他衣角上的家徽,不就是個篆體的嚴字嗎”</br> 他說著站起身來“真是,看的我都手癢了,也下場玩一把去。”</br> 此時別人都或憤怒或哀愁,唯獨他饒有興致,滿面笑容,還躍躍欲試地想要繼續賭,實在是非常招人恨。</br>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容妄在旁邊說道“你沒錢。”</br> 葉懷遙“”</br> 確實,他出來的時候帶的銀兩自然不少,但是自覺這些年來在塵溯門住著,每天清湯寡水,十分虧著自己,一朝得勢,立刻放飛自我,帶著容妄一路胡吃海塞,可勁揮霍,囊中早已空空。</br> 葉懷遙沖容妄攤手道“給我。”</br> 一直在旁邊圍觀全程的淮疆虎軀一震,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熟悉。</br> 果然聽葉懷遙道“我說阿南啊,你一路上跟著我,我吃什么都有你的一份,花那些錢你應該背上一半。還有我身為明圣,身價不菲,對你的點化照料之德,怎么著也還又得值不少的銀子。你這債是不是也得還了”</br> 淮疆“”果然,這個臭小子。</br> 他仿佛又體會到了被葉懷遙強行收取房租的恐懼。</br> 樓下有惡霸欺壓可憐的飯莊老板,樓上這位明圣更可以,連身價錢都算上了,也要剝削有病在身的少年,真是絲毫沒有廉恥之心啊</br> 他很想知道容妄會是個什么反應,結果卻見對方眼中露出笑意,竟仿佛還很受用似的,乖乖應道“好。”</br> 容妄從懷里拿出一個乾坤袋,看也不看地將滿滿一袋靈石并著一摞銀票倒出來,一起放到了葉懷遙的手里。</br> 葉懷遙知道容妄身上肯定有錢。以他師哥的性格,出門時必定還要另外準備一些銀兩靈丹等應急之物,給他一份,再給同行之人一份,以免葉懷遙造光了錢,有急用沒地方去弄。</br> 當然,燕沉設想的這個急用范圍,絕對不包括賭錢。</br> 葉懷遙倒沒想到容妄這么大方,讓他把錢拿出來,就一口氣都給自己了。</br> 他眉開眼笑,摸了摸容妄的頭,說道“乖孩子,哥哥贏了錢,一會再給你買糖吃。”</br> 淮疆想,這種鬼話,肯定不會有人</br> 容妄一笑,柔聲道“好。”</br> 淮疆“”</br>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這樣感激,這樣仰慕,竟像真心實意,看不出來半分偽裝,讓淮疆簡直頭一次對自己的人格鏡格產生了懷疑。</br> 為什么同樣是被葉懷遙討債,他覺得對方簡直過分極了,這個小孩不大點的年紀,竟然能給的如此甘心,如此愉快</br> 見鬼見鬼,難道是他真的太沒有良心了</br> 葉懷遙故意指桑罵槐地擠兌淮疆玩“你這孩子真是仁義,原來吃我幾塊桂花糕,現在百兩千兩的銀子都毫不猶豫地掏出來。不像有的人,曾經借我的元神養傷,結果跟他要點好吃的都要給我臉色看。”</br> 容妄贊同道“太沒良心了。”</br> 淮疆受到打擊。</br> 葉懷遙原本懷疑容妄跟淮疆有什么聯系,但試探幾句,見雙方似乎都沒有異常反應,也就輕笑一聲,暫時按下。</br> 這時,樓下的事情又發生了變化。</br> 飯莊老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起來,赭衣男子見周圍的人紛紛出言指責,不耐煩起來,就要出腳將對方踹開,皺眉道“又哭又跪的干什么奔喪么沒得招人晦氣”</br> 他是修行之人,眼看這一腳要是踹的實在了,飯莊老板非得吐血不可,然而就在此時,一把劍斜刺里插過來,在兩人中間一擋。</br> 那明晃晃的劍鋒正對著赭衣男子的靴子,好在他反應夠快,連忙收勢后退兩步,定神望去,發現持劍的是個眉目文秀的年輕公子。</br> 葉懷遙也看清楚了這個人,挑起眉峰,略帶詫異道“紀藍英”</br> 救下飯莊老板的竟是多日未見的主角。他的臉色顯而易見的蒼白憔悴,顯然被燕沉劈出來的劍傷還沒養好。</br> 葉懷遙回來之后,后續對嚴矜紀藍英等人的處置全部都交給了門中下屬處理,他要關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快就把這幾個小人物扔在了腦后。</br> 這時看見對方,葉懷遙才隱約記起來,何湛揚好像提過一句,說是紀藍英已經被逐出紀家了,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br> 沒了主角光環,又被本家驅逐,紀藍英的境況顯然不太好,他平日里總愛打扮的干凈清貴,此時身上卻穿了一件略有些發舊的衣服。</br> 葉懷遙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總算發現元獻坐在不遠處的位置,閑閑飲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br> 他不知道這兩人間發生了什么,還有些奇怪對方為何沒有上來幫著紀藍英一起說話心上人落難,這不是獻殷勤的好時機嗎</br> 容妄也看見了元獻,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br> 終于有人出來行俠仗義了,見到紀藍英的舉動,周圍看不下去的人紛紛叫好。</br> 赭衣男子眼看就要發怒,但見對方劍法精妙,手中的佩劍寒光四射,更加不是凡品,應該出自名門,到底也收斂了一些。</br> 他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多管閑事”</br> 紀藍英倒是斯斯文文,收起劍來,拱了拱手說道“這位兄臺,我見你二位穿著打扮,并非短少銀兩之人,又何苦非要為難這樣一個可憐的普通人呢大家都是修士,理應斬妖除魔,扶危濟困,兩位還是給小弟一個面子,那點賭債就算了吧。”</br> 他這話說的大義凜然,連圣母親臨都要為之贊嘆,把赭衣男子和胖子都給聽愣了。</br> 紀藍英一邊說話,一邊彎腰將飯莊老板攙扶起來,沖他笑笑,道“我一定會幫你解決這個麻煩,別擔心。”</br> 阿彌陀佛,主角光環雖然碎裂,其慈悲情懷依舊普度眾生。</br> 此時的紀藍英,斯文俊雅,光風霽月,一派溫和迷人之態,有若仙人下凡,救可憐的飯莊老板于危難之中,怎能不讓人心折</br> 不過,看長相就注定只能撈個炮灰角色的赭衣男子,又怎會感受到這份扶危濟世的高潔情操</br> 他愣了片刻,跟胖子交換眼神之后,匪夷所思地說“你他媽說的是什么屁話幾百塊靈石,上千兩銀子,你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一筆勾銷你的臉是黃金做的嗎這么大”</br> 紀藍英愣了愣,血色隨即涌上他的雙頰,這樣看倒是更有一番俊俏了,他皺眉道“閣下說話未免也太難聽了吧”</br> 赭衣男子冷笑道“嫌我說話難聽,還想救人行,你替他把東西還上,我自然不會再做為難。”</br> 這話要是對以前的紀藍英來說,千兩銀子和一袋上品靈石還真不是什么大數目,都不用他自己掏腰包,只要一開口,身邊就立刻有人雙手奉上了。</br> 但今時不同往日,紀藍英自己都不明白,他過去那些朋友怎地翻臉如此之快,從他被趕出紀家之后,便紛紛拒絕與他聯系。</br> 早知道,當初倒還不如痛快答應元獻的條件,同其他人斷交,跟元獻在一起。</br> 紀藍英原本又后悔了,去歸元山莊尋找元獻,卻聽聞他已經因為魔君復生一事,被派往離恨天查看究竟,于是便追了過來。</br> 因此,這回卻是葉懷遙誤會了,他們兩人并非同路而行,紀藍英剛剛在這家飯莊當中追到元獻,尚未來得及說上話,就遇見了雙方賭錢一事。</br> 他本想藉此出頭,重新挽回自己在元獻心目中的形象,沒想到反而陷入這種尷尬的境地。</br> 眼看紀藍英猶豫,赭衣男子不耐煩了,說道“沒錢就別多管閑事”</br> 他說著,直接伸手要把紀藍英推開,將飯莊老板從他身后給揪出來。</br> 紀藍英胸口的傷勢不輕,眼看那名赭衣男子一下就要推在他的傷口上,連忙側身避過,這樣動作一大,他的臉瞬間就白了,冷汗都幾乎冒了出來。</br> 這時,有人擋在他身前,握住了赭衣男子的拳頭。</br> 紀藍英抬頭一看,只見正是元獻,頓時覺得心頭又是酸澀又是感激,眼中止不住地流露出欣喜之色。</br> 赭衣男子用力一甩,發現對方的手臂簡直像是鐵鑄的一樣,竟然紋絲未動。</br> 他的一身功夫到了元獻這里,簡直好比三歲小兒,跟著就被對方輕而易舉地一扭一甩,“喀嚓”聲響,手腕已經脫臼,整個人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好幾步,才被同伴扶住。</br> 元獻將他甩開之后,看了紀藍英一眼,面無表情,問道“你既然傷勢沒好,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這里,強行出頭”</br> 他上來一句關心都沒有,這樣冷冰冰地直接問出來,讓紀藍英一怔“我”</br> 元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忽然一笑“是為了我嗎”</br> 紀藍英反應過來,連忙把握機會,說道“是啊,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上次那個問題,我想好了”</br> 元獻似笑非笑“什么問題”</br> 紀藍英道“就是你說,我能不能做到不再跟其他人有過多的牽扯,只留在你身邊。我想好了,我會做到。”</br> “哦原來跟了這么久,是為了這事。”元獻拖了個長音,隨即壓低聲音說道,“那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說。”</br> 紀藍英“什么”</br> 元獻道“知道為什么魔君復生這件事讓我親自出馬嗎”</br> 他頓了頓,看著紀藍英的眼睛,極為認真地說道</br> “我父親聽說我得罪了玄天樓,已經將我也同樣逐出元家了,否則我身為少莊主,又怎會親自冒險,來到魔域對了,我把這個告訴你,你肯定不會為了剛才的決定后悔吧”</br> 元獻的神情語氣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又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不容人有余地懷疑,這簡直是紀藍英說什么都想不到的意外狀況。</br> 元獻本來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對方也已經沒有了家族的依仗,那么他哪里還有翻身的機會</br> 紀藍英驚道“什么”</br> 元獻笑意加深,沒有回答。</br> 兩人在咫尺之間對視,只能聽見對方一急一緩的呼吸聲。</br> 紀藍英忽然反應過來“你騙我”</br> 元獻慢條斯理地說“不重要,我是不是少莊主,都跟你沒關系了。”</br> 剛才那一問,與其說是試探紀藍英,倒不如說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心意。</br> 過去元獻未必不知道他是這種人,但現在,他卻不愿意再繼續包容下去。</br> 不是紀藍英變了,是他的心變了。</br> 兩人在這邊說話,被晾在一旁的赭衣男子卻不干了。</br> 這也是小說的正常套路,主角受了欺負,一定要有追隨者站出來,為他出頭打臉。</br> 而在這種情況下,慘遭打臉的炮灰更要敬業,絕對不能輕易偃旗息鼓。</br> 赭衣男子飛揚跋扈多年,還是頭一次反過來被人給欺負了,他捧著被元獻打傷的手腕,只覺疼痛異常,怒火也隨之暴起。</br> 他匪夷所思地看著這兩人,怒聲道“不是,我說,你們二位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瘋子腦子有病嗎非要多管閑事”</br> 他氣的語無倫次,旁邊的胖子見狀,將赭衣男子攔住,也是面色不善地沖著元獻和紀藍英道</br> “這兩位公子,看你們穿戴也算體面,怎地如此纏夾不清不管我們行事如何,最起碼跟這飯莊老板要錢,也是我們光明正大贏來的。剛才這位公子一冒出來,就莫名其妙地讓我們給他面子,將這筆債款勾銷,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br> 他說著,手指周圍看熱鬧的人,大聲道“這許多人剛才都參與了賭局,有輸的,有贏的,照這樣說,你們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什么都別要了,這局還玩個屁”</br> 跟他暴躁易怒的同伴比起來,這胖子可謂是狡猾的多了。他偷換概念,將自己鉆空子的行為輕輕抹去,放在了和普通賭徒一樣的立場上,自然容易引起他人的同理心。</br> 別人一想也是,他們明明贏了錢,這么一來,難道也不讓要了嗎那他們跑哪說理去</br> 周圍立刻有混不吝的小混混率先附和道“說得對老子出來賭錢,玩的就是個痛快,上了桌爹媽都不認,你算什么東西,一冒出來就讓人給你面子”</br> “對啊,誰想救人,誰就出錢,拿別人的財物做人情,太會了吧這不是明搶嗎”</br> “干什么干什么,你們打了人還一臉委屈的樣子,怎么像娘們似的”</br>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br> 紀藍英臉色發白,看見周圍居然冒出來這么多人指責自己,也有些慌亂了,吶吶道“我是好心要救人啊”</br> 元獻聳了聳肩道“不好意思,跟我沒關系,要救人的是他,我動手也是為了救他,你們有事,跟這位紀公子說罷。”</br> 他說完之后,竟然真的干干脆脆離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喝酒去了。</br> 這一幕連葉懷遙都不由詫異,疑惑道“元獻吃錯藥了”</br> 容妄心頭警鈴大作,他不知道該死的元獻要干什么,但對方對待紀藍英的態度反差實在太大,讓他忍不住展開陰謀論。</br> 說不定這兩個人是看見葉懷遙了,因為什么目的,故意在葉懷遙面前演戲。</br> 容妄握緊了掌心,因為自己的腦補而感到生氣。</br> 紀藍英也覺得頭疼至極,元獻的態度本來就讓他又是氣急又是委屈,耳中再聽得眾人亂糟糟地吵嚷,這回就算是脾氣再好也按捺不住了。</br> 他難得硬氣一回,沉聲道“好了,都住嘴”</br> 眾人安靜下來之后,紀藍英半是賭氣地沖著那赭衣男子說道“今天這人我救定了,也不會讓你吃虧,我給你打個欠條,再用身上佩劍抵押,可以了嗎”</br> 赭衣男子面帶猶豫之色,胖子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見好就收。</br> 雖說紀藍英看上去不太行,但元獻自有一派世家公子的貴氣,絕對不好惹,剛才兩人瞧著關系不錯,說不定只是鬧了一些小矛盾,若是他們逼人太甚,再引得元獻插手,那就不好了。</br> 赭衣男子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咬了咬牙,終于勉強道“好罷。”</br>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那你得說清楚,欠條多久可以兌現。”</br>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葉懷遙也不由覺得奇怪了。</br> 這兩個人橫看豎看都不像是缺錢的人,更何況紀藍英現在雖然落魄了,那把劍卻價值不菲,雖說不是他的本命靈劍,但絕對算得上一把絕世名兵。</br> 但看那劍鞘上都是閃亮亮的寶石,就算摳下來賣掉,也是價值不菲了。</br> 要是真貪財,那應該是紀藍英擔心兩個人帶著劍逃跑,也不該是這兩個人反過來要他盡快兌現欠條,將劍贖回去。</br> 紀藍英留了個心眼,特意在欠條上蓋了自己偷偷藏下的紀家小印,淡聲說道“我自會派手下去家中取錢,不出三天,定能送到你們手上。”</br> 這兩人沒想到對方還是紀家的人,臉上露出些微不安之色,但是這并沒有妨礙他們將欠條收下。</br> 葉懷遙越看越疑,認定其中必有蹊蹺。</br> 眼看事情解決,那老板幾乎喜極而泣,撲上去要磕頭感謝紀藍英,同時又一疊聲地招呼小二,要他做幾桌子好菜,招待恩人免費吃喝。</br> 一出大戲就此終結,周圍的人見狀,紛紛道“沒看頭了,散了吧散了吧”</br> 還有人瞧著赭衣男人手中寶光閃閃的佩劍眼熱,故意站的老遠,酸溜溜道“這年頭,當好人破財,當惡棍暴富。兄弟們,明個咱們也去賭錢吶看看這城里面哪家的場子不限注,上去拼一把大的”</br> 說這話的人不知道是何居心,有聽話的人倒是真實心動了,贏了錢的人數了數到手的彩頭,又厚著臉皮去問那個赭衣男子</br> “這位大哥,咱還賭不賭了反正你的彩頭都收回來了,再來幾把唄”</br> 問話的人自然是打定了主意,等一會開了局,這名赭衣男子押什么,他就押什么,大錢不敢出,跟著發上一筆小財還是不錯的。</br> 飯莊老板嚇得直說“不賭了不賭了,以后這賭局不在店里面開了”</br> 元獻見狀,嗤笑一聲,心中頗不贊同。</br> 幫助他人的目的本來是為了伸張正義,結果現在事情雖然暫時平息,但無賴卻占了便宜。</br> 就像剛才人群中那人鼓動的一樣,這事過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爭相效仿,以這種方式牟利,反倒有可能給更多的人帶來麻煩。</br> 紀藍英也聽的直皺眉頭,他怎么也沒想到,區區一件小事,最后竟然會弄成這樣。</br> 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凡事沾了個“錢”字,又哪有不麻煩的</br> 老板可是被這幫人給嚇怕了,連忙吩咐伙計們將賭桌撤掉,一幫小混混在旁邊起哄,攔著不讓他們,把飯莊老板急的直跳腳。</br> 紀藍英見對方再次向自己投來求助的目光,不由又想說話,但他即沒有靠山,又想不出更好的解決之道,生怕弄巧成拙,也一時躊躇,不敢開口了。</br> 這邊正亂著,忽聽一個聲音慵懶帶笑,在眾人耳畔響起</br> “哎,要我說呢,這行有行規,不能朝令夕改。今天的賭桌既然已經擺出來了,要撤走,也應該是明個的事了罷老板,我想玩兩把,請你通融通融好嗎”</br> 最后一個“嗎”字的尾音柔軟上揚,像詢問意見,又不自覺帶了點調侃溫柔的余韻。</br> 在四周的桌椅碰撞聲,喊叫聲和笑罵聲中,這兩句話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br> 飯莊老板只覺肩頭稍稍一沉,一柄合攏的玉骨折扇已經搭了上來。</br> 他轉頭,只見身后的高挑少年一身白衣,銀制的鳥羽狀面具遮住上半張臉,露在外面的皮膚就像白瓷似的。</br> 見他看過來,少年手腕翻轉收回折扇,沖著老板一笑,面具未擋住的頰側,不經意露出一對酒窩,倒更有幾分天真純澈之意了。</br> 雖然沒有看見全臉,但他的周身,自有種煦暖溫柔的氣場,讓人不自覺地心生愉悅,就連灑在肩頭的陽光,都像是帶著笑容。</br> 窗外的竹葉簌簌響,打上繪有花鳥的小窗。</br> 他不動,所有人都仿佛被魘住了,只是癡癡的不能移開目光;他一笑,就滿世生輝,一下子驚醒了這場浮生浮夢。</br> “老板,您說我這提議,”葉懷遙又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如何啊”</br> 飯莊老板離他最近,活了這半百的年紀,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能把遮臉的面具都帶的這樣好看,聽葉懷遙問,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道“好。”</br> 他一個有妻有子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居然也被這人間至美的色相所迷惑,那一刻鬼迷心竅,竟絲毫不忍拒絕。</br> 直到一個“好”說出口了,看著葉懷遙笑嘻嘻招呼伙計們重新把桌椅擺放好,那幫店伙計也都迷迷糊糊地就那樣聽了,飯莊老板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大驚失色。</br> 他連忙又道“公子,您可憐可憐小人,我”</br> “你不用怕。”葉懷遙截斷他的話,不當回事地說,“這次用不著你店家擔半分的干系,我也不樂意跟別人玩。”</br> 他轉頭,沖著正照準自己猛盯的赭衣男子挑了下眉,饒有興致地說“想當年初入江湖,我也是賭場一霸,個中高手,今天看見這位兄臺,實在技癢,只想跟他較量較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