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西月本來以為要攢夠買電腦的錢,還需要很久,久到他們得把附近所有網吧挨個兒修一遍,才有辦法湊夠。
但只過了一星期,韓雁回就開始組裝主機了。
看到韓雁回一件件往里搬,姜西月湊上去問:“師父,我能問個問題嗎?”
“不能。”韓雁回沒看她,專心地拼著元件。
但姜西月也有本事制他,她輕輕咳了一聲,看似無意地說道:“你手上的點焊機還是我借回來的呢。”
接著又捶捶自己的腰,哎呦兩聲,繼續說道:“這地方打掃了整整三天,現在想想都覺得腰還酸。”
她在那哎呦哎呦地靠近,韓雁回一根指頭把她推開了,臉上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聲音里卻隱隱藏了笑意。
“去,來這碰瓷兒來了。”
話雖這么說,韓雁回卻沒阻止她繼續契而不舍地又往這兒靠,姜西月仔細地看著他的動作,全部記在心里,等看得差不多了,才趁著換氣兒的當口,插進去問話。
“師父,你這錢是怎么來的啊,我以為就算不修電腦,咱倆起碼還得收個半年的破爛兒,才能湊齊這么多配件呢。”她乖乖蹲在一邊抱著膝,跟個等小魚干的貍花貓兒似的。
韓雁回瞥了她一眼,又回頭專心用起子擰緊了一個螺絲,然后才開了口。
“我要的配置,廢品站那不會有的,這些是托人買回來的,之后還會有其他一批東西寄過來。”他說得簡略,顯然沒打算多提。
“那你哪兒來的錢啊?”姜西月問出了她最困惑也最關心的問題。
這個問題顯然比上一個要難回答得多,因為韓雁回很久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干著活兒,直到姜西月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下他。
被她這一戳,正好戳在身側肋骨間的地方,蕩起一種輕佻的癢意,韓雁回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伸手鉗住了姜西月的手腕。
他用的勁兒太大了些,姜西月的手腕立刻被他勒出印子,她還沒來得及驚訝,韓雁回就立刻放手了,只剩下她手腕的紅印證明剛剛發生的事。
韓雁回抿了抿唇,眉頭微微皺了下,他知道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
”抱歉。”他視線移回前方,說道。
“多大事兒,我都初二了還和馮大胖在班上拿掃帚打過架呢。”她是真一點沒放心上,把自己的英雄事跡當笑話一樣講出來,邊講還邊在那傻樂呢。
“不過,你不用這樣事事防著我,我不會告訴老師,也不會告訴家長的,我要是有這心,根本就不會收拾出來這地兒了。”姜西月換上一點認真,看著韓雁回說道。
韓雁回手上的功夫停了下來,就這樣半蹲在那,臉上還帶著灰,最后有些無奈地投降。
“不是這意思。”韓雁回說。
他就解釋了那么一句,因為他實在不是很會說話的人,和父母都能硬頂上去,把所有的行李全扔了只身來這,也不稀得和他們爭辯。
不過,他到底還是又說了一句。
“你真拿掃把和人打架?”韓雁回轉過頭繼續搗鼓電腦,問了這么一句。
姜西月歪著頭又湊近了些,終于看到韓雁回轉過去的臉上藏著的笑意,她一下挑了眉毛,狠狠拍了下韓雁回的背。
“你想笑就笑好了,是馮大胖先惹我的,掃帚打架怎么了,掃帚殺傷力可不小,他和我都掛彩了,還請家長了呢。”姜西月大聲說。
韓雁回沒注意被她拍了一下,氣嗆著咳了會兒,平緩了之后笑著說:“殺傷力是挺大。”
倆人玩笑夠了,韓雁回才正色說:“錢是正經路子來的,這是定金,之后還會有一筆,就能把你那500還了。”
“誰要你還?那是我的入股金。”姜西月這次可是認真的,甚至有些急了,拉著韓雁回胳膊強調說:“聽到沒有,別現在就還我,我借你500你還真就只還500啊,我還等著它能錢生錢呢。”
她急得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韓雁回被她逗得夠嗆,忍不住背過身去悶著笑了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姜西月都要追著湊他肩膀上,試圖把魔音灌進他耳朵里,“別急著還,聽到沒,你聽到沒?”
“聽到了。”韓雁回笑夠了,好容易恢復了正經模樣,回答了她。
“不對,又被你繞進去了,你還沒說呢,這錢到底怎么來的?”姜西月終于又給繞了回去。
韓雁回手上不停,最后說了句,“等電腦拼好,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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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還沒全乎,韓雁回先遇到了一個人。
姜西月給了他柴棚鑰匙,讓他方便的時候自己過來,她自己還有之前鋪開的一攤子要收拾,所以有些時候都是韓雁回在那一待待大半天。
所以,當韓雁回這天又一個人去了“樹屋”搗鼓他那些玩意兒,聽到身后傳來的鑰匙轉動聲音時,依然低頭擰著螺絲,頭都沒抬地說了句“來看看這個”。
可是,這次卻沒有等到姜西月興奮的回應和蹬蹬蹬跑到他身邊坐下,韓雁回這才終于抬了頭,結果就這樣坐在地上,和門口的男人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但他反應很快,立刻從那雙泥丸一樣的黑眼睛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姜西月的爸爸,父女倆有一雙很像的眼睛。
韓雁回站了起來,臉上還掛著灰,態度卻很大方,自然而然地說道:“你好,我是姜西月的同學,我叫韓雁回。”
姜凱旋泛開笑容,這笑容神奇地讓他一下子年輕起來,明明臉上有皺紋,身上有風塵,但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卻讓人覺得這仿佛還是個有赤子之心的青年人。
他點了點頭,然后伸出手,韓雁回看了姜凱旋一眼,伸出手回握。
然后姜凱旋沒說什么,只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自己則轉身走了,還帶上了柴棚門,留下韓雁回一個人在原地,靜靜看著被關上的門。
半個小時后,姜西月才匆匆忙忙過來了。
一進來就癱在地上,毫無顧及地大聲說:“累死了,終于把之前答應的作業債還完了,我這么不愛學習的人,要我天天認真聽課,每次第一個做完作業,真的是太折騰人了。”
韓雁回讓她歇了一會兒,到了關鍵地方,才說了句:“過來看看。”
姜西月一個咕嚕就起來了,跟個毛栗子一樣轉到了他身邊,眼睛也不眨地盯著看,她那備用的破手機嗡響了一下,姜西月也沒顧上看,等弄完了,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我爸回來了。”才看了第一行,姜西月就開始嚷嚷,她聲音聽著一下子就高興了,恨不得立刻蹦起來,繼續說:“他出去采風了大半個月了,終于舍得回來了。”
她繼續摁著手機,然后看到了下面的字,愣了一下,接著轉向韓雁回,問道:“我爸剛來這兒了啊?”
“嗯。”韓雁回點點頭,多余的話一句不說,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什么,說道:“我沒說清楚,你和他再解釋下吧。”
“嗨,沒事兒,我爸不管我這些,他從小到大看我折騰看得還少啊,早習慣了。”姜西月一點沒往心里去。
但韓雁回不是這意思,他有些難言地看了眼姜西月,“不是……算了。”他起個頭又咽回去,他是真不習慣把事兒攤開掰扯。
畢竟普通父親看到青春期的女兒往家里領了男孩兒,多少會有些警覺,但姜家人無論上下似乎都缺了那根筋兒,甭管是爹還是女兒,一比一繼承的心大。
姜西月沒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繼續說:“本來想叫你留下來吃晚飯,不過我爸今天要露一手,還是改天吧。”
韓雁回這下明白她是徹底沒這根神經,甚至還要正大光明邀請男同學去家里吃飯,簡直拿自己當家里二表哥一樣自然。
于是他也放松下來,手里繼續擰著螺絲,專注于活計,隨口回應著玩笑說:“怎么,飯不夠吃?”
“不是,飯管夠。”姜西月卻很嚴肅地回答著問題,接著補充了答案,“但是很難吃。”
“你剛踩壞我手機的時候,我嗨真打算要你來我家吃飯,但現在咱倆誰跟誰啊,哪能恩將仇報啊師父。”
姜西月臉上的表情,讓韓雁回分不出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心的,只覺得有些好笑,又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笑意。
“行了,你回家吃飯吧。”韓雁回朝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先走,不用留下來干活兒。
“我爸米下鍋忘插插頭,這會兒才發現,且等呢。”姜西月揮揮手,接著她又蹲下來,細細看著韓雁回手上的動作。
他倆就這樣蹲著面對面,眼睛盯著主機,誰也沒看誰,過了一會兒,姜西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開了口。
“你就沒什么要問的?”她的口氣很輕松,仿佛在聊今天的天氣。
韓雁回手上活兒沒停,頭都沒抬地說:“沒有。”
聽完,姜西月低頭笑了下,接著抬頭,坦坦蕩蕩地說道:“你裝得不像。”
“你要是真不明白,聽到這話肯定是疑惑,反問我問什么,而不是直接說沒有。”
她的手指輕輕點在韓雁回的眉心中間,笑了笑,說道:“何況,你連眼神都沒看我。”
她只輕輕一點,手指就又離開了,再開口時,聲音也變得真正坦率起來。
“沒錯,我爸爸耳朵聽不見。”
她聲音并不大,聽起來和平日里總是利落又脆爽的姜西月有點不一樣。
“不過他有助聽器,平時生活沒什么問題,只是說話有些受影響,所以不怎么在外人面前開口。”
韓雁回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他放下了手里的梅花起子,抬頭正眼看著姜西月。
她看起來灑脫又坦率,不像一個十五歲的青春期半大孩子,反而像一個成熟又穩重的當家人一樣。
只有睫毛微微垂下的一點角度,和跟他視線錯開的那五度,僅僅五度,泄露了一點她的真正心情。
韓雁回看了眼她,說道:“你爸挺酷,下次去你家吃飯。”
他沒說什么,但姜西月的睫毛動了動,遮掩住了眼神。
再開口時,她已經變回原來的姜西月。
“別下次了,就今天吧,讓你們城市娃也來我家受回罪。”
她終于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