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抬頭,這才意識到周圍已經(jīng)不再是幽暗封閉的樣子了。垂著眼睛,便注意到一雙柔軟潔白的手正拉著他的手。正是這一雙柔軟的手讓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現(xiàn)實,和剛剛完全不一樣。
高溶神色鎮(zhèn)定,比平常還要更不露聲色——從小在危險中生活,他習(xí)慣了永遠鎮(zhèn)定,越危險越鎮(zhèn)定。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人都是何等的欺軟怕硬,只要他顯露出虛弱的本質(zhì),立刻就會一擁而上,將他分食。
他只有看起來不是身處絕境,才能在絕境中找到一線生機。
高溶控制著自己,一切如常一樣跨出了坐箱,用最大的理智,終于松開了眼前小娘子的手。
“多謝小娘子施以援手,在下此次得小娘子恩惠,實在感激不盡。”他聽到自己這樣說,語氣輕快,但又不是那么輕快,屬于脫險之后再正常不過的樣子。
宜君微微一笑,并不說話,馬車中恢復(fù)安靜,而這樣的安靜正是現(xiàn)在的高溶需要的。
車隊不緊不慢地走著,等到日頭高掛,晌午前后,便在官道上看到了一個茶棚。車隊停了下來,車馬都拉到茶棚旁的小樹林中——為了避免中暑,趕路要避過一天之中最熱的時段。
宜君要下車和周婉他們一起去茶棚休息了,走之前與高溶點頭示意。不用再多說什么,對方必然會明白她的意思...他們?nèi)ゲ枧锏臅r候,仆婢們也會在樹蔭下休息,到時候就有機可乘了。以高溶的身手,悄無聲息地離開應(yīng)該不難。
然而臨走前,高溶忽然道:“小娘子與那女將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如何避開了檢查呢?”
宜君以為他是好奇,本來告訴他也沒什么,但她到底還是有一些少女的害羞的,與一個不算熟的成年男子談到這種問題也沒有看起來那么不在乎。清了清嗓子,語氣是故作鎮(zhèn)定的:“此事嘛...不可說、不可說。”
說這話的時候,宜君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不過為了應(yīng)付對方,叫他別再問了,也因為她覺得兩人不會再見面,宜君又恢復(fù)了平常的樣子,輕快道:“不過,若是今后能有緣再見,泄露給公子知道,也未嘗不可。”
說著,人已經(jīng)下車去了。而等到度過了晌后最熱的那段時間,重新上車出發(fā)時,果然如宜君所料,不再見‘趙淼’。
宜君倒是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晴雯見到這一幕真正松了口氣,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算是婢女中膽子大了,之前也表現(xiàn)的很鎮(zhèn)定,但真要說完全不擔(dān)心,那也是不可能的!現(xiàn)在人走了,才讓她覺得事情真的結(jié)束了。
晚飯之后,宜君一行人總算回到了周家,用飯、梳洗、休息。楊宜君年紀小,精力無限,第二天起來就和沒事人一樣,頗有興致地跟著幾位舅媽、表姐周婉一起準備盂蘭盆節(jié)——盂蘭盆節(jié)最重要的活動在晚上,而事前的準備工作大部分在此之前就準備好了,眼下就是一點兒收尾的活兒。
宜君跟著幾位舅媽也就是做了幾件微不足道的瑣碎小事罷了,而且等到吃過午飯,她就被‘趕走’了。
“小娘子一個,正是該玩兒的時候!等到你如舅媽這般了,這樣的事想躲都躲不掉呢!去頑罷。”大舅媽一邊說著,還一邊叫周婉陪著表妹出去逛逛,別在家里窩著。
出去玩確實比較有意思,宜君也不是不愛玩,便從善如流地跟著周婉、帶著晴雯出門了。
“嬌嬌,咱們?nèi)ゴ榷魉铝T?我想買幾樣顏料,中元節(jié)就數(shù)慈恩寺前廟會最大,各樣小玩意兒又全又好,正好去呢!”周婉挽著宜君的手臂建議道。
中元節(jié)的活動,比如說‘放河燈’,都在晚上。但要說聚在寺廟周圍趕集,賣各色商品,還得是白天。
楊宜君答應(yīng)了下來,但在去慈恩寺廟會之前,宜君表示想先去當鋪。
“當鋪?去當鋪做什么?”周婉十分茫然。她從小在周家大宅里長大,知道有當鋪這么個東西,但她自己又從來沒當過東西,真就連當鋪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楊宜君因為在影視劇里多次見過當鋪,倒是特意去看過當鋪,出于見世面的心態(tài)還當過一個不打緊的小物件,算是知道該怎么做。所以只對周婉點頭:“表姐就看我的罷!”
非常有底氣的樣子,然而她的具體做法只是叫了周家一個機靈小廝,讓他去當...當然,在當之前她還是有叮囑小廝東西的價值,當鋪不給到一定價位就不許——楊宜君當?shù)臇|西,就是吳家那次作詩詞之后的彩頭,那對玉環(huán)。
那對玉環(huán)說是不值什么,但玉質(zhì)顯然是上上等的!宜君也有兩件玉飾有那樣的質(zhì)地,但那都是爹娘給的,屬于妝奩中壓箱底的物件,是不可能賣的。而這玉環(huán)就不一樣了,楊宜君厭惡孟釗這個人,自然也不耐煩看到他送的彩頭。
但要直接扔了,又怪可惜的。更重要的是,楊宜君手頭確實有點兒緊,便干脆打了當?shù)魮Q錢的主意。
周婉認識這對玉環(huán),這時就有些猶豫了,站在當鋪對面等小廝出來時就低聲道:“嬌嬌...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都是我的了,怎么處置自然隨我...而且那位安東將軍的東西,我可不想留。”楊宜君這樣說著,就給表姐說了自己的打算:“出門時爹娘也給了些體己錢,那些錢買書,買幾件喜愛的器物也就盡了。這玉環(huán)當了,正好買些首飾,再給爹娘小弟帶些特產(chǎn)禮品。”
見表妹心意已定,周婉也沒法勸說,只能隨她去了。
那對玉環(huán)確實是好東西,走訪了附近三四家聲譽比較好的當鋪,選了出價最高的,死當竟當出了三百貫。這對玉環(huán)的價值可能不止三百貫,但楊宜君也沒什么可抱怨的,拿到錢就開開心心和表姐去逛廟會了。
初到成都之后,她就把想買的書籍、文具等物買夠了——或者說,是爹娘給的體己錢花完了。現(xiàn)在重新有錢了,當然要買買買!
為了防止自己又去買書,她這次先和周婉一起去看了首飾。漂亮的首飾女孩子都愛,先看首飾周婉也愿意。
廟會上都是攤販沒錯,但都是齊齊整整的,也不乏賣值錢珍寶之物的。楊宜君與周婉走到了賣首飾的區(qū)域,打眼看去東西并不比外邊鋪子里式樣少!遂放下心來,認真挑選。
楊宜君記得平兒囑咐過的,這次要買一件金臂釧,她原來的金臂釧買書買瘋魔了,叫她拿去抵賬了。所以最先看的就是金臂釧——可能是因為臂釧戴在臂膀上,只能隔著紗羅瞧見,看不分明,于是款式也大同小異,很快楊宜君就挑中了一件鏨刻有花團錦簇圖案的。
打理生意的是一個婦人,楊宜君便指著這臂釧道:“大娘,要幾錢?”
婦人很干練,梳著黃絹帕包頭髻,一邊與另外一個客人結(jié)賬,一邊轉(zhuǎn)頭笑答:“小娘子胡亂給!”
“哪有胡亂的,大娘欺我姐妹年紀小,不好意思叫價哩!”楊宜君沒說話,周婉先開口了。
婦人與那邊的客人結(jié)賬完畢,過來拿出了金臂釧:“這條脫好有四兩重,如今蜀中好金子八貫錢一兩呢!便是別的一概不算,這也是三十二貫!小娘子好歹叫姐姐掙個辛苦錢,胡亂著加些罷!”
這金臂釧的工藝相對簡單,所以工費其實不太多。不過正如這婦人說的,這用的是好金子,而這樣的金子在市面上的價格是相對透明的,所以價錢并沒有多少可講的。只還了幾句,楊宜君就買下了這件金臂釧。
然后就是最貴的小山釵,楊宜君選來選去,選中了一對孔雀雙飛小山釵。這支小山釵底部是花草藤蔓蜷曲成的小山狀冠子,‘山’上左右兩邊對稱停著一對雙飛的孔雀。華麗精巧,式樣也很新穎,適合楊宜君這樣的小娘子和年輕少婦使用。
楊宜君幾乎是一眼就看中了。
這小山釵也是金子做的,工費又要比之前那金臂釧貴許多,最后足足花了宜君八十貫錢!就這樣,賣玉環(huán)所得的錢就去了一小半。
不過楊宜君也不是個在乎錢的,錢能買到高興的話,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之后又買了一些絹綢緞子,小件的首飾,幾樣頑器擺設(shè),再來就是禮物了。宜君不只是為家里人買了,還給周家的舅舅舅媽等人都買了小玩意兒——品質(zhì)很好的胭脂水粉之類,雖然質(zhì)量都很不錯,但價錢在承受范圍之內(nèi),而且買了之后也用得上。
就連周婉也得了宜君送的薔薇水...這玩意兒說是舶來品,但杭州等地早有仿制的。辨認是真品,還是仿制也很簡單,真品一般用琉璃瓶盛著,仿品常見用葫蘆形瓷瓶裝。
宜君和周婉買的是仿品,真品也不會出現(xiàn)在市面上,一般那些高門大戶內(nèi)部就消化掉了。
仿品的香味相比起真品略有不足,但好處是便宜大碗,比較好地仿品一瓶也只要一百多錢。宜君直接給周婉和自己各買了十瓶,用來做刷頭水也不心疼。
周婉買的東西不如宜君多,除了一開始就想買的顏料,就是幾件小東西而已。主要是因為她就住在成都,買什么都方便,這一點又和宜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