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武子與衛(wèi)玠
百竿居一下子熱鬧起來。徐氏親自帶著人里里外外地打掃,收拾。又開了庫房,挑了新紗重新糊了窗子,百竿居里的床帳,被褥統(tǒng)統(tǒng)都換了新的。府里的下人進(jìn)進(jìn)出出,不到一個(gè)時(shí)辰,闔府都知道百竿居里要住進(jìn)京里來的燕國公世子了,世子爺要在福州的書院念書,得住上好一段時(shí)間呢。
當(dāng)然這一切,顏秉初才不關(guān)心。疏柳居內(nèi),她一手用小叉子戳著盤子里的切好的木瓜往嘴里送,一手拿著一本《世說新語》看得津津有味——這是她從顏秉寧書房里找到的最好看的書了。穿著淺粉色小繡鞋的腳一翹一翹的,好不樂哉~
來找顏秉初的小秉君不樂意了,他走到顏秉初榻前,伸手便合上顏秉初手中的書道:“夫子說,讀書當(dāng)有虔誠之心。阿姐這樣子讀書實(shí)在是太不尊重寫書的人啦~”
顏秉初憤憤地看著顏秉君板著一張還有嬰兒肥的小臉喋喋不休地教訓(xùn)她。明明是一起念書的,怎么好好地一小孩成了老夫子似的小夫子呢?真不討人疼。
“阿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啦?”
“我在聽啊。”顏秉初無辜地道,“可是這本書里的人個(gè)個(gè)都不喜歡一本正經(jīng)的人,他們自己有時(shí)候性情所至常常坦胸露乳,醉臥閑談吶~”
“真……真的嗎?”小秉君驚訝道。
“嗯”顏秉初坐起身,點(diǎn)點(diǎn)頭,絲毫沒有正在教壞小孩子的自覺,“而且夫子也只說要虔誠之心啊,我確實(shí)是在虔誠地讀這本書的。”
“可……可是……”顏秉君抓耳撓腮,總覺得阿姐說得有些不對,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君兒找阿姐做什么?”顏秉初重新躺回榻上,翻開書,一邊問道。
顏秉君沮喪地看著阿姐優(yōu)哉游哉的樣子,嗓音里帶著一絲哭意道:“阿姐,君兒是不是很笨?到現(xiàn)在《三字經(jīng)》都沒背完。阿姐已經(jīng)能看別的書了。”
這……
顏秉初放下手中的書,意識到因?yàn)樗募逼龋瑹o意之間打擊了一個(gè)小孩子的自尊心。
她挪挪身子,拍拍空出的地方,道:“來,坐上來。”
顏秉君一張小臉欲哭未哭地爬上榻,挨坐在姐姐身邊。顏秉初伸手摟住了他的小肩膀,柔聲道:“君兒一點(diǎn)都不笨,是誰說君兒笨的?”
“沒人說,是……是君兒自己覺得的。”顏秉君糾結(jié)地扳著自己的小手指。
“但是,君兒每次都能完成先生的功課啊。”
“可是,阿姐……阿姐你已經(jīng)能看別的書了,”顏秉君急切地抬頭道,“君兒才在背《三字經(jīng)》。先生都說阿姐很聰明。”
“這不一樣。”顏秉初正色道,“君兒覺得自己沒有背完《三字經(jīng)》是因?yàn)樽约罕俊?墒聦?shí)上,是因?yàn)榘⒔闾斆髁耍疟惩炅恕度纸?jīng)》。”
“嗯?”顏秉君迷迷瞪瞪地看著她。
“阿姐聰明,不代表君兒笨。君兒也很聰明,可是阿姐更聰明。”顏秉初頂著一張厚臉皮說完這句繞口令似的話,低頭問道:“君兒明白了嗎?”
顏秉君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
顏秉初頗為欣慰地摸摸小秉君的腦袋,這孩子雖然愛鉆牛角尖,可是卻聽得人勸。
“阿姐也有地方比不上君兒的啊。”
“啊”顏秉君頓時(shí)恍然大悟,“是阿姐的字”
鬼知道,那么軟趴趴的毛筆是怎么能寫出倉健有力的筆畫……
顏秉初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一邊暗嘆:我只能用自己的傷口安穩(wěn)你幼小的心靈了。一邊說道:“在寫字上面,君兒就比阿姐聰明啦~”
顏秉初看見弟弟不再沮喪著一張小臉,眼睛瞄到一旁的《世說新語》,決定要趁熱打鐵,便說道:“君兒知不知道衛(wèi)玠?”
顏秉君搖了搖頭。
顏秉初繼續(xù)說:“阿姐剛剛看《世說新語》里講,驃騎將軍王武子是美男子衛(wèi)玠的舅舅,俊朗有風(fēng)姿,可是每次見到衛(wèi)玠,總要嘆:‘珠玉在側(cè),覺我形穢。’你看王武子也很漂亮,可是比不上衛(wèi)玠,這就是人外有人的道理,君兒總會遇見某方面比自己出色的人,實(shí)沒有必要沮喪啊。”
顏秉初想了想又道:“君兒聽過西施吧?”
“聽過聽過,君兒知道西施是有名的美人”顏秉君興奮地說道,“我還知道東施效顰的故事”
小小年紀(jì),就知道什么是有名的美人了。
顏秉初鄙視地看了小秉君一眼,也不理會小秉君滿臉疑惑,說道:“東施倘若能認(rèn)清楚自己長得不如西施,便勤勤懇懇地干活,說不定會以賢惠出名,也就不會落得被人恥笑到如今的下場啦。這也說明,要揚(yáng)長避短,不能一味追求在自己能力以外的東西。”說著,仔細(xì)打量著顏秉君明顯有黑眼圈的小臉。“君兒是不是這幾日都偷偷背書到很晚?”
顏秉君不好意思地低頭,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弱弱地道:“我就是想像阿姐那樣快點(diǎn)背完,可是,字識不全,總背不上。”
嘿嘿,顏秉初得意地暗笑,那是我已經(jīng)全背上啦,隨口替換成“某”字,你這小屁孩怎么可能背得出嘛~
顏秉初看見顏秉君又恢復(fù)了精神,便重新拿起書,叉起一塊木瓜放進(jìn)嘴里,說了那么多話,渴死她了。
小秉君嫌棄地看了她一眼:“阿姐,我好歹是用過功的。阿姐有空,還是練練字吧。”
說完,不等顏秉初反應(yīng)過來,便嗖地跳下榻,噔噔噔地跑出門。
顏秉初沖著他的背影無力地翻了個(gè)白眼,真是個(gè)過河拆橋的小家伙。
別景園里,福安正收拾著謝詡的東西,其實(shí)東西也不多。世子原本只是打算在福州歇一歇腳,卻沒料到突然改了主意說是要在福州書院念上一陣子書,去了信給夫人,夫人也同意了。這樣一來一些衣物之類的得要開始置辦了。
福安將包袱都著人拎到馬車上去,卻發(fā)現(xiàn)少了一樣?xùn)|西。他一把抓住正要往外竄的福寶:“你看見世子的玉佩沒有?”
福寶疑惑道:“哪個(gè)?”
“就是雙燕銜草的那個(gè)”福安急道,“那可是給未來世子夫人的”
福寶道:“會不會被世子帶身上了?我前兩天還瞅見世子掛在腰上的。”
福安想了想,疑惑道:“我今兒早上好像沒看到世子身上掛著啊。”
“說不定世子收起來了呢,那么重要的東西,世子怎么可能隨便亂丟。”福寶不耐煩道,“還有事不?世子等著我出門呢。”
福安一聽便松了手,讓他去了。
謝詡帶著福寶去了福州城最大的禮儀鋪?zhàn)樱裥臉恰?br/>
雕心樓的掌柜見謝詡穿戴不俗,容貌極俊,料定客人非富即貴,招待得很是殷勤。吩咐伙計(jì)倒茶,自己則跟在謝詡身后,看他眼睛瞄中哪件,忙不迭介紹。
“這是纏枝花卉華釵,模壓、雕鏤、剪鑿做得都很細(xì)致,福州城姑娘們最是喜歡……這個(gè)玉背角梳,玉背有琢出花朵和鳳凰,也很不錯(cuò)……這是金鑲珠寶摺絲大手鐲,樣式最是富貴不過了……”
謝詡一一看了過去,不是嫌俗氣,就是嫌太過尋常,看到最后沒有一樣滿意的,他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問道:“你這就這些貨?”
掌柜打著笑臉詢問:“不知公子爺是給誰買的?”
謝詡瞥了眼一邊將耳朵豎得高高的福寶,手握成拳在嘴邊咳了兩聲,道:“表妹……和表弟。”
掌柜又問道:“公子爺?shù)谋淼芎捅砻眉s莫多大年紀(jì)?”
謝詡用眼神示意福寶出門等著,口里答道:“總角之年。”
“公子爺請稍等。”掌柜請謝詡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急急喚了伙計(jì)撩了簾子進(jìn)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