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戊字號學堂的學習生活非常枯燥,每天那位徐長生老先生抱著一本線裝書漫無邊際的念給學生們聽,然后在懸幕上留下一些題目便揚長而去。
就這么堪堪過了一月有余,學生們幾乎是一無所獲,進益全無。
這一日,老先生進得門來卻沒有在翻開他那本線裝大書,而是發給了每個學生一張卷軸,卷軸上羅列的二十道題目。都是“以僧知碗”、“夫子買酒”、“百羊湊數”之類的問題,甚至其中還有一道叫做“高塔影動”的幾何題。
卷軸一發到學生的手中,徐老先生高聲說道:“這便是上一月的考核,你們須謹慎對待,可是關乎你們的班格升降哦!”學生們聞聽此言,頓時引起一片嘩然。
謝天華見眾人一起抱怨難難難,心中好不高興,心中便認定大家都同他一樣狗屁不通,索性便使勁拍著桌子叫道:“老先生,你老巴巴念了一個多月的書,我們可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更別說明白你到底講了些什么東西,你這就要考試,不就是難為我等?我們要是都交張白卷給你,你如何評定?”說罷和幾個壞小子個個捂嘴狂笑。
徐老先生并不介意,笑笑說道:“我老徐呢,負責教,你們負責學,現在呢,老徐我負責考,你們負責答,答與不答是你們的事,怎么考察、如何品評則是我老徐的事。”
這話一說出來,倒是令學生們心里毛毛的,便不敢再抗議,紛紛埋頭做題。
謝天華一看情勢不對,因為他眼見著身邊幾個平素一同胡鬧的林元暢、鄭天雄、夜蒲的紙上已經有了內容,心中大急,便拿腳蹬前面的學生要看答案。那人泥菩薩過江自身尚且照顧不到,自然不愿意理睬他。
一時間急得他又是撓頭又是跺腳,哀聲嘆氣,就像一只被關在了籠子里的馬猴一般難過。
他一抬眼瞧見夜千重竟然也在埋頭寫字,心道:輸給了誰也不能輸給這個墊背的小雜碎。便團了一個紙團,“嗖”地一聲扔在了夜千重的后腦勺上。
夜千重循聲望去,見是謝天華正揮胳膊攥拳頭地威脅自己。旁邊的申不害不無厭惡地瞪了瞪謝天華,繼而又不無同情地望了夜千重,眼神中居然有種令夜千重感覺熟悉而又陌生的憐愛之情。
這些數算題目對于少年時代獲得過奧林匹克數學比賽國際大獎的沈勝男來說是SOSOSOSOeasy!所以面對這些題目的時候夜千重幾乎是掃一眼便有了答案。
他本來還不想太過張揚,選擇幾道題目,給了答案應付過去便了。可是謝天華的無理挑釁、申不害眼神中的關心與愛憐,哪怕只是稍縱即逝的瞬間關愛,已足以令夜千重令他拋開一切顧忌與隱忍之心!
想到此處,夜千重輕哼一聲,屏,凝神催動手間的毛筆,飛快地書寫起來,盞茶的工夫之后,便見他講毛筆往虛空里一拋之,手捧著卷軸,便起身走到講臺前。
深深地鞠了一躬,便交上了卷軸。
滿學堂的學生不由得一陣驚呼,謝天華等人卻以為夜千重是忌憚自己的拳頭,干脆便交了白卷,心中甚是滿意,望著夜千重的背影,踮著二郎腿向同伴笑道:“天塌下來自由傻瓜頂著,老子不做又待怎樣?”
且說那徐老先生見夜千重如此迅速的交卷,起初亦是以為是淘氣的孩子搞惡作劇,正要申斥他一番,抬頭一瞥見卻看見整張試卷上工工整整寫滿了蠶頭小篆,連將那試卷湊到面前一瞧。只見那試卷上字跡宛然,每一道題目的答案居然是分毫不差!
須知,這位老先生教授數理之學的用心,便是將一些簡單淺顯的道理告訴學生們,由學生自行去領悟其中的實質道理,對于那些聰穎靈慧的學生一旦領悟便能夠舉一反三融會貫通;而對于那些心智不開的學生而言只會無休止抱怨老師的無所作為。
徐長生在思源學堂教授數理二十年,遇到聰慧的學生無數,但像夜千重這般一揮而就的卻是絕無僅有!即便是學堂最得意的學生,當今的中書閣首輔夜太玄,當年也不過答對六成!所以夜千重的表現無疑是驚人的!
徐長生老先生瞪大了眼睛,幾乎要貼在夜千重的臉上,望著夜千重,仿佛要從他的眉眼間找到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夜千重望著他的眼睛,眼角有一條干了的眼屎,眨了眨眼睛說道:“老師,你患有能近怯遠癥!”
這是沈勝男無意中從一本雜志上看到的一個名詞。
徐長生自然不明白他說了些什么。
夜千重卻覺得這是個有趣的話題,接著說道:“你須把眼睛貼得很近方能看到是嗎?”
徐長生茫然的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天下讀書人十有八九有此嗜好!”言下之意所謂近視不過是讀書人的專屬做派而已。
夜千重笑了笑,突然伸出兩只手按住了徐長生的太陽穴將他的一雙眼睛往上猛提。
徐長生居然喜出望外,因為他突然感到自己通過兩道細縫所看到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看到了學房的樣子,看到了伏案做題的學生,看到了兩條腿翹在書桌上的謝天華……
徐長生大怒,指著謝天華斥道:“學房之內行為如此乖張不羈成何體統!”
唬得謝天華差點從桌子上翻下去。
徐長生這才轉向夜千重,已經換了一張臉,笑得像朵菊花:“這些題目你全部解的出來?”
眾人聞聽,紛紛抬起頭來,報以驚呼,申不害更是不無歡欣的望著夜千重,眼中充滿了嘉許之色。
謝天華卻萬萬不能相信,站起來指著夜千重說道:“我素來是知道他和他父親都是冥頑不靈的蠢物,他定是從來抄來了答案特意在這里賣弄的!思源學堂自然不該縱容這等舞弊學子的!我們須向學院執事稟明此事才好!”
立刻便有幾個學生在附和謝天華。
謝天華獰笑著,望著夜千重,眼中充滿了挑釁。
徐長生看著夜千重,又望了望謝天華,心中好不矛盾,可是他們卻實在是卻無從判斷。
夜千重厭惡地看了看謝天華,尤望著徐長生,堅定的說道:“我沒有作弊!”
謝天華冷笑道:“沒有作弊?你憑什么會將這些題目盡數解出來,夜汝陽都做不到,你豈敢做到?分明就是作弊!”
“對,就是作弊!”另外幾個人高聲的附和著。
申無害怒目而立,指著謝天華等人道:“居你們太欺負人了!”
夜千重笑道:“天下還有這等道理,只有蠢到像你們一樣,或比你們還要蠢的人才算正常?否則他就得是騙子、小偷是嗎?”
謝天華晃著腦袋說道:“是又怎樣?笨蛋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證明聰明人的聰明,你這種人就是為了給我們墊背,你沒有資格聰明,沒有資格答對那些題目!否則我就認定你在作弊,你就是小偷、騙子、撒謊者!你就是下賤的窮鬼、可惡的撒謊者!”
夜千重聽在耳中,卻不再理會他,而是將頭轉向了徐長生,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先生,我想請你主持一場比試!”
徐長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疑惑地望著夜千重。
“主持一場數理比試吧!”夜千重一字一頓,顯得剛毅有力。
謝天華卻心中發虛,連連擺手道:“蠢物就是蠢物,有什么好比試的,我不會接受你的挑戰!”
夜千重冷冷一笑,慢慢說道:“你?不配!”
謝天華聞聽臉上一紅,心中卻在喊阿彌陀佛。
“我想和夜汝陽比試一場數理!請老師成全!”
夜千重此言一出,滿座驚呼不絕。
誰都知道夜汝陽的實力,夜氏嫡孫,文武雙全,思源學堂學生領袖、未來的京師大學堂高才學子,未來的廟堂巨擘,夜家未來的希望!這么一個人微言輕、相貌平凡的窮小子居然有膽量向夜汝陽發起挑戰!
對于夜汝陽來說,這無疑是一場侮辱!
夜千重定是瘋了,不過是解出了幾道題目便膨脹如斯,正是教人有些不可思議。
突然,戊字號學房的門輕輕打開了,一個面若冠玉、鼻若懸膽,白衣飄飄的倜儻少年信步而來。
夜汝陽,白衣勝雪。
夜汝陽望著亂哄哄的學房,目光所到之處,原本情緒激昂的學生忙不迭地陷入了沉默。“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如果你輸了,我想你只好自行離開思源學堂了!”他望著夜千重,語氣平靜,眼神中卻流動著戲謔的光。
見夜汝陽從容應戰,大家不由得又是一番唏噓。似乎夜千重輕易地把自己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境。因為夜汝陽面對夜千重便如同高大巨人對決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般,實力的懸殊,只有一種結果,那邊是強大者對弱小者的無情碾壓!
連申不害也緊張的臉頰通紅。
夜千重卻在想著另外一個問題:“請問如果你,輸了,當如何處理呢?”
夜汝陽面色一沉,冷笑不語,只因在他的字典里想來沒有“失敗”二字。
夜千重寬厚的笑了笑,說道:“如果你輸了,你卻大可不必離開!”說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微微一笑,說話間朝著夜汝陽伸出了手。
夜汝陽卻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說道:“我從來不和失敗者做朋友!”
夜千重冷笑,卻轉向了徐長生,說道:“先生,我這里有一套‘眼睛保健操’,待這事之后我再教會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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