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堯哥嗎?”蘇婳聲音都顫抖了,心亂如鼓。</br> 顧北弦盯著那男人被水泡得走形的臉,低聲說:“不是,是個陌生人。”</br> “那你為什么要捂我的眼睛?”</br> “你會做噩夢,不看最好。”</br> “不,讓我看看,你別騙我。”蘇婳用力去掰他的手,掰得十分用力。</br> 顧北弦怕她傷到手指,只好松開。</br> 蘇婳步伐踉蹌,跑到男人尸體面前,仔細打量著他的五官。</br> 分辨了足足三分鐘之久,確認不是顧謹堯。</br> 她暗暗松了口氣,垂下頭,雙手合十,朝男人道了聲歉:“對不起,打擾了。”</br> 旁邊其他失事人員的家屬,一窩蜂般沖過去,爭著辨認那具遺體,看是不是自己的家人。</br> 就這樣,從中午到晚上,有三、四具遺體分別被抬上來。</br> 大家的心都跟著一揪一揪的。</br> 生怕是自己家的人。</br> 見不到尸體,就有生還的可能。</br> 哪怕生還幾率,微乎其微,也是一種安慰。</br> 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的好。</br> 挨到晚上,蘇婳被顧北弦強行逼著塞了幾口飯。</br> 吃得食不知味。</br> 正慢慢咀嚼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女聲,“蘇婳!”</br> 聲音有點熟,好像在哪聽過。</br> 蘇婳猛地回頭。</br> 看到一個精致風韻的婦人,被幾個保鏢簇擁著走過來。</br> 婦人身形嬌俏秀麗,穿一件灰綠色風衣,里面襯旗袍。</br> 保養得很好,皮膚緊致,只眼角略有些松弛,眼白卻泛著血絲,頭發也稍顯凌亂。</br> 腳上是一雙居家的布拖鞋,估計出門走得急,忘記換了。</br> 從上到下,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br> 蘇婳覺得她似曾相識,但是又不敢認。</br> 婦人步伐碎亂地走到她面前,警惕地掃一眼顧北弦,對蘇婳說:“我是顧崢嶸的太太,上次你來過我們家。”</br> 蘇婳知道了。</br> 這是顧謹堯的母親,柳忘,原名陸柳。</br> 柳忘容貌和她幼時記憶里有很大出入,應該是做了面部調整,整了容。</br> 蘇婳喉嚨發澀說:“阿姨,阿堯哥他……”</br> 柳忘急忙去捂她的嘴,戒備地瞅著顧北弦,“你能回避一下嗎?”</br> 顧北弦見她神色匆匆,又藏頭藏尾,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br> 也猜出了這人的身份,鐵定是顧謹堯的母親。</br> 他微微瞇眸,盯著她打量了幾眼。</br> 長得也就那樣吧,比他媽秦女士差遠了,尖頭尖腦,五官小里小氣的,一點都不大氣。</br> 也不知顧傲霆當初瞎了眼,居然拿魚目當珍珠,出軌這樣一個女人。</br> 顧北弦唇角揚起,輕輕嗤笑。</br> 他和顧謹堯有一半相同的基因,和這個女人卻沒有。</br> 自然沒必要讓著她。</br> 顧謹堯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可是這個女人,卻是實打實的第三者。</br> 顧北弦抬手搭上蘇婳的肩頭,語氣強硬:“她離不開我,有事當著我的面說好了,沒必要偷偷摸摸,見不得光。”</br>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br> 柳忘生平最忌諱的,就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八個字。</br> 被戳到傷疤,心里很惱。</br> 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顧北弦唇角的嗤笑,“你什么意思?說話客氣點。”</br> 顧北弦勾起一邊唇角,“既然敢做偷偷摸摸的事,就不要怕人說。”</br> 柳忘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知道我是誰了?”</br> 顧北弦神色坦蕩,“你出現在這里,就已經露出馬腳了,沒必要再欲蓋彌彰,插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牌子,假。”</br> 柳忘眼底漸漸升騰怒意,“你已經知道阿堯的身份了,是吧?”</br> 顧北弦神情漠然,冷嗯一聲。</br> 柳忘臉色灰敗,雙手絞在一起,絞得指骨啪啪作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阿堯會出事,我就知道……”</br> 她忽然上前一把抓住顧北弦的衣襟,仰頭瞪著他,神情激憤,“是你!阿堯一定是你害死的!”</br> 顧北弦抓著她的手腕,從自己衣服上扯開。</br> 他撣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淡淡道:“別亂咬人,我想搞他早就下手了,不會拉著這么多人陪葬。我做人有底線,喪盡天良的事從來不做。”</br> 可是柳忘聽不進去。</br> 她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連體面都顧不上了。</br> 她咬著牙根怒視顧北弦,“你們母子倆太惡毒了,十三年前就容不下阿堯,現在又要置他于死地!你們太惡毒了,太惡毒了!”</br> “我跟你拼了!”她突然沖上去,就要把顧北弦往海里推。</br> 顧北弦側身避開。</br> 柳忘不依不饒,又來推他。</br> 顧北弦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推到遠處,冷聲道:“放尊重點,別自取其辱!”</br> 保鏢急忙沖過來,將兩人隔開。</br> 柳忘的人也趕過來,護著她。</br> 蘇婳連忙繞到柳忘面前,對她說:“阿姨,你誤會了,飛機失事是意外,跟顧北弦沒有任何關系。他和他媽都是很好的人,沒有容不下阿堯哥。”</br> 說到這里,蘇婳忽然停頓了。</br> 意識到什么,阿堯哥從未見過父親,柳忘又這么說。</br> 難道,他是顧傲霆的兒子?</br> 柳忘年輕的時候跟過顧傲霆?</br> 蘇婳不由得重新端詳起柳忘來,眼睛和秦姝的很像,都是大眼睛,很深的雙眼皮,長睫毛。</br> 其他地方倒不怎么像,一個是鵝蛋臉,一個是小尖臉。</br> 氣質也截然不同。</br> 秦姝優雅大氣,柳忘以前是小家碧玉型的,容貌清秀。</br> 整了容后,有點偏網紅的審美,大眼睛,極高的鼻梁,額頭好像也隆了。</br> 雖然美,卻美得不太自然,添了點妖媚的感覺。</br> 柳忘見蘇婳一個勁兒地盯著自己打量,有點惱羞成怒,“蘇婳,阿堯出事,跟你脫不了關系。不是因為你,他不會來京都,更不會和顧北弦結仇,被他害死。”</br> 蘇婳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只好說:“阿姨,你真的誤會了。阿堯哥出事,一上新聞,北弦知道后,馬上派了搜救隊過來,進行搜救,他不可能害他。”</br> 柳忘憤憤地斜一眼顧北弦,“他那是欲蓋彌彰,掩蓋犯罪事實!”</br> 蘇婳覺得和她溝通挺困難,“那是飛機,別說殃及的人命太多,就是想操控飛機墜毀,都有很大難度。”</br> 柳忘冷笑,“來的路上,我托關系打聽了。飛機墜毀的角度,是以自殺式,俯沖向海面。也就是說,在墜毀前,駕駛室里肯定發生過什么,機長遭遇了什么,才會導致飛機猛砸向海面,出現墜機事故。”</br> 她仇恨的目光盯著顧北弦,“依他的財力和能力,想對飛機做點什么,輕而易舉。”</br> 蘇婳黛眉微擰,“阿姨,你冷靜一下,事情沒調查清楚前,不要冤枉每一個人。”</br> 柳忘聲音嘶啞,“出事的是我兒子,你讓我怎么冷靜?我就那么一個兒子,心心念念盼著他快點回家,結果盼來的卻是噩耗。你說,我怎么冷靜?啊,我怎么冷靜?”</br> 蘇婳愧疚極了。</br> 顧謹堯留在京都,的確是因為她。</br> 如果他不來京都,或許就不會出事。</br> 見她眼有愧色,顧北弦拍拍她的肩膀,“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云。這是意外,跟你沒關系,別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br> 蘇婳輕聲說:“我們不爭對錯了,盼著阿堯哥平安歸來好不好?”</br> 顧北弦淡嗯一聲。</br> 柳忘卻滿眼憤恨,情緒游走在崩潰的邊緣,隨時都要爆發。</br> 時間一天天地拖下去。</br> 飛機殘殼一塊塊地打撈上來,搜救隊搜救上來的都是一具具遺體。</br> 沒有一個生還的人。</br> 所有人都要瘋了。</br> 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br> 新聞上每天都在播報這個消息。</br> 全民關注。</br> 蘇婳這幾天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神情憔悴得厲害。</br> 柳忘更是情緒崩潰,臉頰瘦得凹進去,眼底皺紋都多了,整個人老了足足十幾歲。</br> 原本漆黑的鬢角,都開始冒白頭發了。</br> 時不時就要找顧北弦刺一頓,心里把秦姝詛咒了一遍又一遍。</br> 她快要瘋了。</br> 在飛機失事第五天的夜晚,顧北弦終于接到了搜救隊的電話。</br> 對方聲音沙啞卻難掩激動:“顧總,顧總,我們在一座荒島上發現了顧謹堯顧先生!”</br> 顧北弦心臟猛地一震,幾乎是脫口而出:“快把人帶回來!”</br> “我們正在往回趕。”</br> “人怎么樣?還活著嗎?”</br> 手機沒聲音了。</br> 對方又沒了信號。</br> 顧北弦盯著黑屏的手機,深呼吸一聲。</br> 這一波三折的,要是心臟不好的,能直接過去。</br> 不過有消息總比沒消息要好,顧北弦回到臥室,走到蘇婳面前。</br> 她正站在窗邊,面前大海的方向,發呆。</br> 短短五天,本就纖瘦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單薄得仿佛風一吹就要倒。</br> 顧北弦心里一揪,從背后輕輕擁住她,“你阿堯哥有消息了。”</br> 蘇婳一時沒反應過來,依舊眼神呆滯地盯著遠處的海。</br> 過一秒,她猛地扭頭,“你剛才說什么?”</br> 顧北弦耐心地重復一遍:“顧謹堯有消息了。”</br> 蘇婳干枯的眼睛瞬間有了生氣,仿佛枯木逢春,萬物復蘇。</br> 她抓著他的手臂,用力地抓住,“找到了?你們真的找到他了?”</br> “找到了,我派出去的搜救隊在一座荒島上,發現了他。”</br> “太好了,太好了!”一向沉靜的蘇婳,幾乎要跳起來,拍掌歡叫。</br> 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問:“他還好嗎?”</br> 顧北弦摸摸她的頭,眸光溫潤,“挺好的,等會兒搜救隊就把人送回來了。”</br> 他揉揉她消瘦的臉頰,“待會兒你得好好吃一頓,否則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更沒有力氣見他。”</br> 蘇婳又心酸又感動,“這幾天難為你了。”</br> 顧北弦淡淡道:“沒事,人找到了就好。”</br> 服務生把飯送過來,這次蘇婳吃了很多很多。</br> 挨到天快亮時,搜救隊給顧北弦打電話。</br> 說他們把人帶到岸上了,正等救護車過來。</br> 讓他們去看一眼。</br> 蘇婳和顧北弦坐上車,前往碼頭。</br> 顧謹堯并沒像之前那些人那樣躺在擔架上。</br> 他是站著的。</br> 高高硬硬地站在那里,像一株經歷過沙塵暴的胡楊樹。</br> 頭發凌亂,衣衫破舊,嘴唇干得開裂,皮膚曬黑了不少。</br> 臉、額頭和手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劃傷,腿上也纏著用衣服布料做的簡易繃帶。</br> 蘇婳定定地看著他,眼圈泛紅,用力抓著顧北弦的手臂,抓得很用力,抓得他都疼了。</br> 臉上是笑著的,眼圈卻濕了。</br> 她蠕動著嘴唇,顫抖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br> 看到他完完整整地回來,活著回來,她心中的驚喜山呼海嘯,激動異常。</br> 仿佛她自己死而復生。</br> 顧北弦低聲問:“你是不是想抱抱他?”</br> 蘇婳一愣,很快搖搖頭。</br> 顧北弦沉聲說:“我替你抱。”</br> 他邁開長腿,朝顧謹堯走過去。</br> 平時潔癖很厲害的人,這會兒絲毫顧不上顧謹堯身上臟兮兮的衣服,直接抱住他。</br> 他拍拍他瘦得骨頭都呲出來的后背,低聲說:“你小子以后要給我好好活著,不許再出事了,聽到了嗎?”</br> 顧謹堯意外,側眸看了他好一會兒,慢慢蠕動嘴唇,聲音嘶啞道:“謝謝你。“</br> 顧北弦松開他,表情恢復淡漠,“救護車來了,你快上去吧。”</br> 顧謹堯被醫護人員扶到擔架上,抬上救護車。</br> 蘇婳看著救護車漸漸遠去,眼神復雜。</br> 顧北弦猜出她的心思,“我讓人送你去醫院,好好照顧他。”</br> 蘇婳驚住,“你,真的讓我去照顧他?你不介意?”</br> 顧北弦淡聲道:“其實還要感謝他。如果他小時候沒救過你,我就遇不到這么好的你。如果不是他,你也不會和我結婚,不是嗎?”</br> 蘇婳怔怔地望著顧北弦。</br> 今天的他完美得仿佛不像真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大度得反常。</br> 跟過去的性子截然不同。</br> 她看了他好半天,忽然一把抱住他,淚流滿面,“謝謝你,謝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