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腳步聲,把顧北弦從回憶里拉回來。</br> 是照顧華琴婉的護士過來了。</br> 顧北弦把手里的花交給她,“請轉交給琴婉阿姨。”</br> 他每個月必來兩趟,有時會幫華琴婉交住院費,有時會送一些生活用品過來。</br> 護士早就認識他,接過花笑道:“替病人謝謝你了,顧總。”</br> 顧北弦微微頷首。</br> 護士推開門走進去。</br> 門縫加大,陸硯書能清晰地看到華琴婉蒼白沉靜的面容,雖然憔悴不堪,卻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模樣。</br> 他捏了捏褲兜里裝著的首飾盒。</br> 因為摩挲太多次,首飾盒上面的絨布邊角都被磨白了,沾染了歲月的痕跡。</br> 里面裝的是很多年前,他買的一枚戒指。</br> 他和華琴婉從小跟著京都有名的畫師學畫,她比他大四歲。</br> 他喊她師姐。</br> 每個周末的繪畫課,是他最開心的日子,因為可以見到華琴婉。</br> 那時的她溫婉靈秀,漂亮得像一朵潔白的梔子花。</br> 十七歲那年,他買了這枚戒指,鼓起勇氣,向她表白。</br> 她看著那枚戒指,清清雅雅一笑,“你比小我四歲呢,你還沒成年,我已經二十一歲了。等你長大了,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子。”</br> 后來她嫁給了楚硯儒。</br> 后來她生了楚墨沉,又生了蘇婳。</br> 再到后來,她剛滿月的孩子死了,她瘋了。</br> 這枚戒指,再也沒機會送出去了。</br> 陸硯書用力捏緊褲兜里的首飾盒,首飾盒的邊角硌得他掌心都痛了,卻抵不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br> 他轉身,抬腳走出去。</br> 顧北弦和他肩并肩,朝電梯廳方向走去。</br> 站在電梯門口,看著不斷變換的數字鍵,顧北弦隨意的口吻問:“這些年,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嗎?”</br> 他總覺得像他這種出身的男人,一直單身,不太現實。</br> 單單是長輩那關就過不了。</br> 陸硯書握緊褲兜里的首飾盒,“也不是沒有,總歸差了那么點感覺,相處一段時間,就分了。現在四十開外了,就更沒那個心性了。如今又找到了小婳,我媽也沒理由催我結婚了。”</br> “叮!”</br> 電梯門打開。</br> 走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人。</br> 男人五十開外,穿深色正裝,鬢角灰白,不茍言笑,是楚硯儒。</br> 女人四十出頭,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寶氣,是華棋柔。</br> 陸硯書眼神冷下來,笑了,笑容是冷的,“你們來干什么?”</br> 楚硯儒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你以什么身份來探望我前妻?”</br> 陸硯書極淡地說:“好友,有問題嗎?”</br> 顧北弦主動攬下來,“琴婉阿姨是我媽的好友,她托我照料。楚叔叔,這些年付了多少醫藥費,又來過病房幾次,自己心里應該有數吧?你不管,還不許我們管了?”</br> 三句話把楚硯儒身上的氣焰澆滅了。</br> 這些年,他來探望華琴婉的次數屈指可數,醫藥費更是不聞不問,全都交給兒子楚墨沉打理。</br> 他太忙,應酬太多。</br> 一個女瘋子,不值得他浪費時間。</br> 華棋柔挽起他的胳膊,催促,“老公,我們快去看看我姐姐吧。”</br> 楚硯儒拍拍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好。”</br> 陸硯書閃身擋住二人的去路,“琴婉不想看到你們,你們這樣只會刺激得她病情更加嚴重。”</br> 華棋柔柔柔一笑,笑得意味深長,“陸先生這話見外了吧?我是華琴婉的親妹妹,硯儒是她前夫,是她最愛的人。說不定看到硯儒,她的病就好轉了呢。”</br> 陸硯書眼底閃過一抹淡嘲,疏離地說:“你們對琴婉做過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勸你們善良。”</br> 華棋柔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陸先生,這話說得太過分了吧?我們倆可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要是不善良,也不會來看華琴婉,畢竟大家都那么忙。”</br> 她鬼鬼祟祟地把陸硯書上下打量一遍,“倒是你,你終身未娶,該不會是在等華琴婉吧?”</br> 陸硯書面無表情,手指微微攏起。</br> 要不是長久以來的良好修養,一耳光就甩上去了。</br> 華棋柔笑容變得輕佻起來,“還真讓我猜對了。”</br> 她偏頭對楚硯儒說:“老公,你看天下竟有這么癡情的人。風度翩翩的一個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人不好,偏偏對一個女瘋子念念不忘,口味可真重啊,嘖嘖。”</br> “啪!”陸硯書手起掌落。</br> 一耳光甩到了華棋柔臉上。</br> 猝不及防,華棋柔被打蒙了,半邊臉生疼,耳朵也嗡嗡作響。</br> 她卸下偽裝,怒道:“姓陸的,你憑什么打我?”</br> 陸硯書從顧北弦手中接過消毒濕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淡淡道:“抱歉,沒忍住。”</br> “沒忍住,沒忍住你就可以打我?”華棋柔舉著手朝他沖過去,想還那一巴掌。</br> 楚硯儒拉住她的手臂,“下次你說話注意點,不該說的不要說。”</br> 華棋柔被拉住,還想往前沖,“我說的是實話呀!”</br> “好了,我們回去吧,改天再來看琴婉。”楚硯儒拉著她就要走。</br> 華棋柔卻死活不肯走,“來都來了,總得看看人再走。”</br> 顧北弦抬眸看向站在旁邊的護士,“這倆個人,以后禁止他們來探望琴婉阿姨。”</br> 護士為難,“他們一個是病人的親妹妹,一個是病人的前夫,按照醫院的規定是可以探望的。”</br> 顧北弦語氣微冷,“這些年,我沒少向你們醫院捐贈醫療設備。如果這點要求,你們都做不到,那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明年還捐不捐了。”</br> 聞言,護士忙說:“我知道了,顧總。”</br> 她轉頭看向楚硯儒和華棋柔,“楚先生,楚太太,您看……”</br> 楚硯儒不甘示弱,開口道:“明年的醫療設備,我來捐。”</br> 一聽楚硯儒要往外出血,還是因為華琴婉,華棋柔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挽住他手,陰陽怪氣地說:“老公,我們走吧,不讓看就不看。反正不是我們沒良心,是有些人居心不良,不讓我們看。”</br> 電梯門再次打開。</br> 她挽著楚硯儒的手臂,走了進去。</br> 看著合攏的電梯門,陸硯書極輕地搖頭,“當年琴婉嫌我比她小四歲,不夠成熟,選擇了比她大五歲的楚硯儒。她那么聰明的人,卻不知道,男人有沒有擔當,和年齡沒關系,由人品決定。”</br> 顧北弦深有感觸,“是啊,是人是狗,只有落難了,才知道。”</br> 他指的是楚鎖鎖。</br> 他順風順水的時候,楚鎖鎖對他好得上天。</br> 一聽他的腿這輩子站不起來了,她跑得比兔子還快。</br> 見他腿好了,又回來復合,各種騷操作,惡心他和蘇婳。</br> 兩人乘電梯離開。</br> 分別時。</br> 陸硯書再次叮囑:“不要告訴小婳,琴婉就是她媽媽。她年輕氣盛,又是性情中人,一旦知道,肯定會跑過來和琴婉相認。在當年的兇手未抓到之前,她是我的女兒最安全。”</br> 顧北弦嗯一聲,“我派人去查當年的案子。”</br> 陸硯書阻止道:“你不要出手了,好多雙眼睛盯著你,一旦你出手,會被人懷疑。我和顧謹堯配合警方暗中調查就好。”</br> 顧北弦略一沉思,“也好。”</br> 兩人各自上車。</br> 回到鳳起潮鳴。</br> 蘇婳正在閣樓畫室里畫一幅畫。</br> 旁邊立著一面穿衣鏡。</br> 她對著鏡子作畫,畫的是她的自畫像。</br> 臉畫完了,身子畫了一半。</br> “怎么忽然畫起了自畫像?”顧北弦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緩緩抱住她,隔著衣服能感覺到她身上婀娜有致的曲線。</br> 蘇婳微微偏頭沖他笑了笑,“我爸說我和我媽長得像,我就想把媽媽畫下來。”</br> 看到她這么想念媽媽,顧北弦心里起了一絲漣漪。</br> 她媽媽就在這個城市,卻不能相認。</br> 不相認也好。</br> 相認了,看到華琴婉那副模樣,她會更難過。</br> 顧北弦握著她的細腰,把她扳過來,垂眸凝視她許久,忽然低下頭,輕輕咬了咬她的鼻尖。</br> 小時候見她第一面,看到她粉粉的鼻頭,就特別想咬一口。</br>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他身邊。</br> 蘇婳被他咬得癢癢的,抬手輕輕推開他,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br> 顧北弦按著她單薄的后背,用力按進自己懷里,說:“蘇婳,我們以后再也不要分開了。”</br> 蘇婳被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逗樂了,“本來就沒分開啊。”</br> “嗯。”他聲音低沉:“蘇婳,我愛你。”</br> 比她想象得更愛。</br> 那份愛,很厚重,跨越了二十多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