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弦見蘇婳整個人僵住不語。</br> 他從她手中接過電話,聽到醫生說:“蘇小姐,事情太過緊急,我們也知道你懷孕了,可是華老他……”</br> 顧北弦俊臉一沉,掐了電話。</br> 對方又打過來。</br> 顧北弦接通,語氣冰冷道:“騙子,再打電話,我就派律師起訴你們詐騙!”</br> 說完,他把手機關了機。</br> 顧北弦抬手揉揉蘇婳僵硬的小臉,語氣溫和,“別當真,剛才那通電話,就是個詐騙電話,騙你上當,接下來說不定還會讓你匯款。”</br> 蘇婳極輕一笑。</br> 笑容卻很苦。</br> 那男醫生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上次告訴她,懷孕了,不能捐贈骨髓血的那個醫生。</br> 明知道懷孕不能捐,還給她電話。</br> 顯然事情已經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br> 蘇婳失聲說:“楚鎖鎖怎么這么不靠譜?這種時候悔捐,躲起來,就是殺人,那可是她親外公!”</br> 顧北弦抓起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里,“我是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她不也說扔就扔?后來還撒謊,說是她媽把她弄到國外。這次又故技重施,對自己親外公下手。事實證明,狗是改不了吃屎的。”</br> 蘇婳已經聽不進去了。</br> 滿腦子都是華天壽奄奄一息的病容。</br> 她想起去年,他帶著她到這家店那家店去炫耀她。</br> 夸她聰明,夸她學得快。</br> 他把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地教給她。</br> 為了她,他甚至不惜和華棋柔、楚鎖鎖鬧翻。</br> 他總是一副笑呵呵又慈祥的模樣,事無巨細地對她好,每每總是讓她想起外公蘇文邁。</br> 顧北弦見她半天不語,知道她在權衡,取舍。</br> 他握著她的手,遞到唇邊吻了吻,“你別著急,把你送回家,我去醫院看看什么情況。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出面。”</br> 蘇婳點點頭。</br> 手挪到小腹上,輕輕按著。</br> 她實在是舍不得這個孩子。</br> 好乖好乖的。</br> 這都快兩個月了,她就偶爾干噦過幾次,從來沒吐過。</br> 不像去年懷那胎時,經常吐得厲害,人也難受得要命。</br> 失去那胎對她產生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到現在還時常做噩夢。</br> 把蘇婳送回家,顧北弦驅車去了醫院。</br> 找到華天壽的主治醫生,他神情冷峻,“楚鎖鎖是怎么回事?”</br> 醫生苦著一張臉,又怒又惱,“誰知道她會做出這種事。打動員劑的時候,她含著淚對我們說,她沒事,雖然難受,但她能忍,還對我們說辛苦了,讓一定要治好她外公。我們當時都覺得她堅強又善良,誰知道,她當天晚上就趁天黑偷偷溜了。華老現在已經清髓,如果不植入新的骨髓,就只能活七八天了。這人做事太不靠譜了,那可是她親外公!”</br> 顧北弦眉宇間一片凝重之色,“骨髓庫里沒有能配上型的?”</br> 醫生頭疼,“之前沒有,現在再找來不及了,華老也等不及。”</br> 顧北弦問:“華棋柔是華老的親閨女,也配不上型?”</br> “華棋柔是半相合,就是有一半符合,但她早年間得過乙肝,雖然治愈了,也不適合捐贈。”</br> 顧北弦略一沉思,“楚墨沉呢?”</br> “楚墨沉小時候得過白血病,本身造血功能就有問題,雖然治愈,也不適合捐贈。他母親精神病,一直長期服用大量治療精神的藥物,更不適合捐贈。”</br> 顧北弦眸底漸漸染了層寒霜。</br> 許久,他深呼吸一聲,“我們已經失去過一個孩子,若再失去這個,蘇婳以后不一定能懷了。”</br> 醫生愁眉苦臉,“我也知道,這很殘忍,對你們很不公平,可是……”</br> “沒什么可是的,蘇婳重情義,若打電話過來問,你們就說已經找到捐贈者了。這邊我馬上派人去找楚鎖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來。”</br> 醫生叮囑道:“楚墨沉也派人去找了,你們盡快,華老耽擱不起。”</br> 顧北弦淡嗯一聲,拿起手機給助理打電話,把事情安排下去。</br> 離開醫生辦公室。</br> 出門沒多久,迎面碰到蘇婳帶著保鏢來了。</br> 顧北弦眸色微冷,“你懷孕了,不在家好好待著,跑來醫院做什么?這邊細菌多,對孩子不好。”</br> 蘇婳開門見山地說:“時間緊迫,我先查體,提前做好準備。”</br> 顧北弦呼吸一窒,心臟像被針扎了一下。</br>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拿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盯著她的小腹。</br> 孩子是他們的骨肉,可是華天壽是她親外公。</br> 她的身世遲早要揭開,如果因為這一層原因,華天壽離世。</br> 依著蘇婳的性子,肯定得愧疚一輩子。</br> 重情義是好事,太過重情義的人活得累,有時候自私一點的人,反而活得灑脫。</br> 可是如果她不重情義,當年也不會嫁給他。</br> 蘇婳見他臉色不太好看,安慰道:“別擔心,我只是提前做好準備,希望楚鎖鎖快點被找回來,這樣就用不著我捐了。”</br> 顧北弦想說什么,終是忍住了。</br> 他極輕地搖了搖頭,陪著蘇婳去做體檢。</br> 樓上樓下,做了心電圖、彩超,抽血查術前八項、血型、hiv和乙肝之類。</br> 因為時間緊迫,全部做了加急。</br> 查完體后,蘇婳返回住處,等。m.</br> 等著楚墨沉和顧北弦的人,把楚鎖鎖找回來。</br> 如果她回不來,蘇婳就得上。</br> 夜里。</br> 蘇婳做了整整一晚上的噩夢。</br> 一會兒夢見華天壽渾身冰涼,被醫生蓋上白布,推去太平間。</br> 一會兒夢見一個小小的孩子,大眼睛小圓臉,長得白白嫩嫩的,沖她喊:“媽媽,媽媽,別不要我!”</br> 蘇婳猛地驚醒。</br> 顧北弦打開臺燈,把她摟入懷中,替她擦掉眼角的淚,“又做噩夢了?”</br> 蘇婳點點頭,輕聲問:“我是不是又說夢話了?”</br> “嗯,一會兒喊師父,一會兒喊孩子。”</br> 蘇婳把頭抵到他懷里,眼底漸漸溢出一層霧氣,“我想救師父,也想要孩子,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做到?”</br> 自古忠孝很難兩全。</br> 這種事,誰都無法回答。</br> 顧北弦心揪著,溫柔地親吻她發絲,“我派了很多人去找楚鎖鎖,也報警了,楚墨沉也在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br> 蘇婳沒出聲。</br> 除非楚鎖鎖化成空氣消失了,否則遲早能找到她。</br> 可是華天壽的時間不多了,清過髓后,如果短時間內找不到楚鎖鎖。</br> 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br> 接下來,眾人度日如年般的,熬過了最漫長的一天。</br> 楚鎖鎖依舊沒找到。</br> 華棋柔被帶到警局,都用上測謊儀了,也沒問出楚鎖鎖的下落。</br> 監控也排查了,她會去的所有地方都找遍了。</br> 也沒見到她的蹤影。</br> 她就像個鬼一樣,憑空消失了。</br> 蘇婳在家中坐立不安,飯都吃不下。</br> 焦慮得胃都開始疼了。</br> 她直接讓保鏢護送著,去了醫院。</br> 還沒到華天壽所待的無菌室前,就見那處吵吵嚷嚷,圍了一群人。</br> 蘇婳心里咯噔一下,以為華天壽出事了。</br> 她快走幾步,跑過去。</br> 保鏢急忙追上去,不停地喊著:“您慢點,慢點跑,小心路滑。”</br> 蘇婳聽不進去。</br> 跑到前面,隔著玻璃,看到醫生正在對華天壽做急救。</br> 蘇婳逮著身邊一個護士問:“我師父他怎么了?”</br> 護士神色倉皇,“華老聽說你懷孕了,還要給他捐骨髓,拔了針管自殺了。幸好我們發現得及時,否則人就沒命了。”</br> 蘇婳心臟忽地下沉,陣陣鈍痛感自心底傳來,漸漸蔓延全身。</br> 她難過得喘不過氣來。</br> 師父真的,宅心仁厚,怕連累她,居然要自殺。</br> 她忍不住想起逝去的外婆。</br> 外婆知道她心里愛顧北弦,為了成全他們,她偷偷關了儀器,自殺了。</br> 她和師父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接觸的時間也不算久,可不知怎么的,她總感覺他很親切,是長輩一般的存在,特別親,就像她的外公外婆一樣親。</br> 等華天壽搶救過來后。</br> 蘇婳找到他的主治醫生,“捐贈骨髓前,是不是還要打動員劑?”</br> 醫生打量她幾眼,“對。”</br> “打幾天?”</br> “七天。”</br> “我師父他還有幾天可活?”</br> “已經過去一天了,最長也就剩七天了。”</br> 蘇婳心里猶如落滿了雪,冰涼迅速散遍全身。</br> 她對醫生說:“派人安排吧,我要打動員劑。”</br> 醫生遲疑了一下,“你跟你愛人商量好。”</br> 蘇婳拿起手機,撥出顧北弦的號碼,“對不起……”</br> 話未說完,她已經哽咽得說不下去了。</br> 顧北弦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艱難地開口:“我尊重你的選擇。”</br> 蘇婳啞著嗓子說:“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師父去死,我也舍不得我們的孩子,我……”</br> 顧北弦聲音調柔哄她:“別哭,孩子以后我們還會有。”</br> 只有他自己清楚,說出這句話時,他有多扎心。</br> 一個小時后,蘇婳躺到醫院的病床上。</br> 護士拿著藥棉幫她手背消毒,針頭剛要往上扎時。</br> 病房門猛地被推開。</br> 一道低沉的男聲傳進來,“住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