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書報了醫院的名字。</br> 掛電話后,蘇婳踮起腳尖,親了親顧北弦的下頷,“我媽生了,我去醫院看看她,你先睡吧。”</br> “我陪你一起去。”</br> “你不困?”</br> 顧北弦淡淡道:“這病其實是睡不著覺的,困是因為吃的藥里有助眠的藥。等會兒吃藥時,不吃那種就可以。”</br> “會不會影響治療?”</br> “不太影響。”</br> 主要是一看不到她,他就焦慮,一會兒都不行。</br> 但這話他說不出來,這么大個男人,說出來挺丟人的。</br> 兩人換了衣服,讓保鏢去地下倉庫取了補品。</br> 開車前往醫院。</br> 一路上,蘇婳難掩興奮,唇角一直揚著。</br> 顧北弦握握她的手,“這么開心?”</br> 蘇婳眼睛亮晶晶的,“很開心,開心得都忘記問是弟弟還是妹妹了。”</br> “想要弟弟還是妹妹?”</br> “都行,只要是我媽生的,我都喜歡。”</br> 來到醫院。</br> 華琴婉已經由產房轉移到病房了。</br> 躺在病床上,看起來疲倦,憔悴,有點虛脫,額發是濕的。</br> 蒼白的臉上長滿了紅紅的點子。</br> 蘇婳一驚,忙問陸硯書:“我媽的臉怎么了?”</br> “生孩子時起的,不要緊,醫生說很快就能退去。”</br> 蘇婳暗暗松了口氣,“是順產嗎?”</br> “是。”陸硯書欣喜又心疼,垂眸凝視著華琴婉,“一直躺在床上保胎,能保到這個月份很不容易。好在生得快,送到醫院,不到三個小時就生出來了。醫生說因為是第三胎,生得快,很正常。”</br> 再儒雅脫俗的人,為人父時,也難免話多。</br> 蘇婳環視病房一圈,沒看到嬰兒,“孩子呢?”</br> “提前一個月出生,被放進保溫箱里。”</br> 蘇婳擔憂,“沒事吧?”</br> “別擔心,八個月已經發育齊全,現在醫學條件這么發達,你妹妹一定會沒事的。”</br> 聽到“妹妹”二字,蘇婳心里一片柔軟。</br> “我想去看看我妹妹。”</br> “好,我向醫生打個招呼,讓安排探視。”</br> 話音剛落,有人敲門。</br> 門推開,走進來的是顧南音和楚墨沉。</br> 楚墨沉手里拎著補品。</br> 顧南音手里則抱著一束紅艷艷的進口玫瑰。</br> 一進門,她就彎起眉眼,沖華琴婉喊道:“婆婆,辛苦了!你太偉大了!堪稱我輩楷模!”</br> 整個病房的氣氛一下子歡快起來。</br> 華琴婉疲倦地笑了笑,“這么晚了,還讓你們跑一趟。我讓硯書明天再告訴你們,可他忍不住。”</br> 顧南音大眼睛眨巴幾下,“為什么要忍?換了我,我恨不得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br> 把花交給陸硯書,顧南音走到華琴婉面前,彎下腰抱了抱她,“婆婆,我一定要給你一個愛的抱抱!”</br> 華琴婉忍不住唇角上揚。</br> 又有點心酸。</br> 如果蘇婳在她身邊長大,說不定也是這么活潑的性子。</br> 抱完,顧南音回頭掃一圈,“我妹妹呢?我這個親親嫂子來了,她怎么躲著不見我?這么小,就知道害羞了?”</br> 眾人皆笑。</br> “我帶你們去看看她。”陸硯書交待傭人守好華琴婉。</br> 和醫生打過招呼,他帶著一行人去看孩子。</br> 換好防護服,消毒進去。</br> 隔著保溫箱透明罩,眾人看到小小的嬰兒,閉著眼睛躺在里面。</br> 身上皮膚皺皺的,紅紅的,五官也沒長開。</br> 頭發軟軟的,很少,頭型尖尖的,像個棗核。</br> 說實話,跟想象得不太一樣。</br> 但是蘇婳覺得她好可愛,又有點心疼。</br> 那么小一只,太惹人憐愛了。</br> 顧南音屏著呼吸,盯著嬰兒看呆了,少有的安靜。</br> 蘇婳問陸硯書:“我妹妹要在保溫箱里待多久?”</br> “醫生說七至十五天,視情況而定。”</br> “叫什么名字?”</br> “本來打算叫天賜,但是天賜太陽剛了,改成了恩恩,小名叫恩恩。感恩你媽為我生這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付出了太多。”</br> “恩恩,好聽。”</br> 蘇婳目光溫柔寵溺地望著小嬰兒,滿眼的柔情似水般傾瀉在她身上,輕聲說:“好想抱抱她。”</br> 陸硯書也是滿臉寵愛地凝視著孩子,“等出保溫箱就可以了。”</br> 因為不能探視時間太長。</br> 眾人離開。</br> 出來。</br> 陸硯書對蘇婳說:“放心,你永遠是我和你媽最愛的孩子,不會有了恩恩,就忽略你。”</br> 蘇婳笑,“沒事,我早就長大了,你們疼妹妹就好。我有北弦,不會跟妹妹爭風吃醋。”</br> 陸硯書欣慰一笑,“蘇老和你養母把你教得很好。”</br> “是啊。”</br> 陸硯書又看向楚墨沉,“我和你媽也不會忽略你。”</br> 楚墨沉溫厚一笑,“沒事,我有南音。”</br> 顧南音馬上仰起小臉,對陸硯書說:“放心吧,公公,我會讓墨沉哥變成這個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你和我婆婆不要有所顧忌,墨沉哥和我嫂子,都是大氣的人,不會小心眼的。”</br> 陸硯書笑容加深。</br> 一幫孩子都這么懂事。</br> 夫復何求?</br> 從醫院回來。</br> 蘇婳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唇角保持上揚的弧度,垂不下來。</br> 顧北弦瞥她一眼,“這么喜歡孩子?”</br> 蘇婳剛要說是啊,話到嘴邊又改了口,“我更喜歡你,孩子不孩子的無所謂。”</br> 顧北弦勾了勾唇,這是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br> 回到家。</br> 顧北弦去浴室沖澡。</br> 蘇婳靠在床頭上,拿手機查,躁郁癥會不會遺傳?</br> 查了半天,有說會的。</br> 有說后天受刺激得的,影響不大。</br> 各占一半,蘇婳心里空落落的。</br> 再恩愛的夫妻,時間久了,沒有孩子,總歸是個遺憾。</br> 可是要生個有病的孩子,遺憾更大,對孩子也不公平。</br> “咔!”</br> 門從外面推開,顧北弦擦著頭發走進來。</br> 蘇婳急忙把手機放到枕頭下,下床,拿起吹風機,要幫他吹頭發。</br> “不用,我自己來。”</br> 吹干頭發,顧北弦拉過被子,在她身邊坐下,朝她伸出手,“給我看看。”</br> “什么?”</br> “你剛才藏的什么?”</br> 蘇婳沒動,“沒什么。”</br> 顧北弦手伸到枕頭底下,要摸手機。</br> 蘇婳按住枕頭,不讓他摸,表情有細微的慌亂,“真沒什么。”</br> 顧北弦眼神暗下來,力度很大地推開她的手,摸出手機,輸入密碼。</br> 看到頁面上顯示,躁郁癥會不會遺傳?</br> 顧北弦什么也沒說,面無表情地把手機還給她。</br> 關上臺燈,躺下。</br> 盯著天花板,他抿唇不語。</br> 蘇婳靠到他身邊軟著嗓子哄他,“我就是好奇,最近一直在查資料,查了很多,不只有這個,你別多想。”</br> 顧北弦沒出聲,在黑暗里堅硬地沉默著。</br> 蘇婳怕他被打擊到了,抱著他的手臂,不肯松手。</br> 沉默許久。</br> 顧北弦終于開口:“別擔心,我留了一手。”</br> “留了什么?”</br> “之前你做試管嬰兒時,有護士推薦凍精。想著也沒多少錢,我就凍了。病發前凍的,應該不會遺傳。”</br> 蘇婳暗暗松了口氣,“那你不早說,我還以為刺激到你了。”</br> “我剛才在想,如果我的病,一直不好,你生了孩子,反而會拖累你。三年吧,如果三年內,我的病治不好,我們就分開。你這么好,年輕漂亮,又有才氣,成天困在我身邊,對你不公平。”</br> 蘇婳的心里驟然一痛,眼淚忽然就到了眼眶,“你說什么傻話?”</br> “不是說傻話,也不是試探你,我認真地考慮過。這種病復發率極高,能好轉的,只有三成。剩下的七成,反反復復,一輩子都治不好。”</br> 蘇婳伸出手抱緊他,喉嚨發澀,“我不分開,就不分,說好的死后合葬,你不能半路把我扔下。”</br> 顧北弦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里卻酸酸痛痛。</br> 以前挺樂觀的一個人。</br> 得病后,變得消沉,凡事都喜歡往壞里想。</br> 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br> 周末。</br> 一大清早,接到顧傲霆的電話,邀請他們去家里吃晚飯。</br> 顧北弦興致不太高,“不去了。”</br> “你媽也來,人多熱鬧,你現在適合熱鬧一點的環境。”</br> 顧北弦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br> 請他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打著他的旗號,請秦姝。</br> 顧北弦應道:“好,我過去。”</br> 顧傲霆長出一口氣,“到的時候,提前打個電話,我去大門口接你們。”</br> “好。”</br> 夜幕降臨。</br> 約好的七點吃晚飯。</br> 六點半,顧傲霆就站在大門口翹首以盼了。</br> 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秦姝、顧北弦和蘇婳來。</br> 當然,最主要的是盼秦姝。</br> 一想到等會兒就能見到心愛的女人,顧傲霆激動得兩眼發亮,心如狂鹿亂撞。</br> 以前被北弦說老房子著火,他還不服氣。</br> 現在才知道,哪是老房子著火啊?</br> 簡直就是大型火災現場。</br> 心啊肝啊肺啊,噼里啪啦地著火。</br> 上次牽了秦姝的手,到現在他還夜夜做美夢,夢里全是秦姝的手,秦姝的臉,秦姝烏黑的秀發,秦姝香噴噴的身子,秦姝修長的美腿,秦姝絕美的高跟鞋。</br> 做的夢都是滾燙滾燙的。</br> 活了大半輩子,他從來沒這么魂牽夢繞過。</br> 正當顧傲霆等得心焦時,一輛黑色的車開過來,靠邊停下。</br> 車是很普通的車。</br> 車牌號是陌生的。</br> 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年輕女人。</br> 女人頭發隨意挽在腦后,臉部浮腫,面色憔悴,身材走形,懷里抱著個小嬰兒,嬰兒用淡藍色的小被子裹著。</br> 正是消失很久的烏鎖鎖。</br> 顧傲霆的臉拉下來,“你來做什么?”</br> 烏鎖鎖扯起唇角笑了笑,抱著孩子緩緩朝他走過來,“爸,您孫子生出來了,我帶給您看看。”</br> 顧傲霆臉色更加陰沉了,“不要叫我爸!誰的孩子,你找誰去!”</br> “我當時和阿凜哥簽過協議,孩子出生,我必須得死,可我不想死。這是您的孫子,您老顧家的血脈,孩子是無辜的。”</br> 那意思,您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br> 顧傲霆冷笑,“你耍賴皮是吧?”</br> 烏鎖鎖一副無所謂的語氣,“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孩子已經生出來了,您老看著辦。”</br> 顧傲霆眼神發寒,“自從知道你和你媽聯手害蘇婳,你就進了我的黑名單。我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br> 烏鎖鎖輕飄飄地說:“我不管,反正孩子姓顧。顧家的種,你們得養,不養就給錢。”</br> 顧傲霆語氣強硬,“我早就和阿凜說過,這孩子姓藺,姓烏,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顧!你找藺家人要錢去,我一分錢都不會給!”</br> 這時遠處傳來車轱轆壓在馬路上的聲音。</br> 顧傲霆抬眸去看,是秦姝和顧北弦的車來了。</br> 車子停下,幾人紛紛下車。</br> 看到烏鎖鎖,眾人瞬間明了。</br> 蘇婳看向顧傲霆,靜等他發話,不是孩子不孩子的問題,是立場問題。</br> 烏鎖鎖是害死她孩子的仇人。</br> 這個家有她,沒她。</br> 顧傲霆考慮都沒考慮,沖身后保鏢大手一揮,“來人,把烏小姐送去藺家!”</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