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道:“單看小顧表面,人是不錯,可是結婚和談戀愛不一樣。父母和原生家庭,對一個人影響太大了。你們未來的小家,將是他原生家庭的縮影。舉個例子,父親家暴的,兒子也會走上家暴的路,明知不對,卻改不了。真的,一輩子都改不了,外婆不是危言聳聽。畸形家庭長大的孩子,結婚后,很難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外婆是過來人,見過太多夫妻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不會看錯的。”</br> 云瑾嘴唇發涼,“我爸媽早就知道阿堯的真正身世,都沒說什么。”</br> “那是因為你是我一手帶大的,你爸媽覺得虧欠你,就過度順從你。”</br> “外婆,從小到大,我都很聽你的話,可是這次我只想說‘對不起’。我很早就喜歡阿堯了,從十四歲就開始喜歡,不想放棄他。”</br> 說到最后,云瑾喉嚨發硬。</br> 外婆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呀,非得等吃盡了苦頭,才會明白外婆的話。”</br> “我愿意,外婆我愿意吃苦。”</br> 外婆搖搖頭,掛斷電話。</br> 又考慮了大半天,外婆向陳東風律師要了顧謹堯的手機號,約他見面。</br> 約在當天下午,地點定在一家中式茶樓。</br> 顧謹堯到的時候,外婆已經提前到了。</br> 幽靜的茶樓包間內。</br> 外婆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桌前,面前一壺古丈毛尖。</br> 茶香裊裊。</br> 外婆面容沉重,頭微垂,心事重重。</br> 顧謹堯走到她面前,安靜地坐下,輕聲喊道:“外婆,您好。”</br> 外婆怔一下,緩緩抬起頭,濁白的眼球布滿紅血絲,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br> 顯然一夜沒睡好。</br> 外婆啞聲說:“瑾瑾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很疼她。”</br> 顧謹堯捕捉到她眼底的血絲,微微出神,慢半拍才回:“云瑾是個好女孩。”</br> “你生父和你母親的情況,我都已經知道了,比我想象得要復雜。”</br> 顧謹堯的手在桌子底用力攥緊,薄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br> 外婆目光憐愛,“小時候一定過得很辛苦吧?”</br> 顧謹堯很淡地笑了一下,“還好。”</br> “我也很心疼你,可是瑾瑾是我親外孫女。當外婆的,不圖孩子大富大貴,只希望她能開開心心,婚姻幸福美滿,不要吃苦頭。”</br> 顧謹堯淺提一口氣,道:“我會努力讓云瑾幸福。”</br> 外婆目光洞悉一切,“幸福不只是金錢方面的滿足,還有心理,以及種種生活細節。你是個聰明孩子,我的擔心,不明說,你應該也明白。”</br> 顧謹堯不說話了。</br> 之所以一直不結婚,除了蘇婳的原因,還因為畸形的家庭。</br> 他對自己能否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一直沒有太大的信心。</br> 當年蘇婳和顧北弦離婚后,他明明有機會,卻遲遲沒出手,除了蘇婳深愛顧北弦,還因為這方面原因。</br> 他是個心理殘缺的人。</br> 哪怕別的方面再優秀,心底卻始終缺著一塊。</br> 殘疾不只指身體上的,心理上的殘缺,也是殘疾。</br> 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從心底涌起。</br> 顧謹堯緩緩閉上眼睛。</br> 外婆也默然不語。</br> 一老一少兩個人,像雕塑一樣枯坐著。</br> 許久之后,顧謹堯睜開眼睛,很慢很慢地說:“我明白。”</br> 外婆卻沒有卸下包袱的輕松感,原本慈愛的目光變得沉痛、惋惜。</br> 她滿心滿眼都是愧疚,“對不起,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上,肯定也會做出這種決定。”</br> 顧謹堯笑了笑,笑容苦澀,“是,如果我有女兒,不會讓她嫁給一個強奸犯的兒子,母親還時不時地抽瘋。”</br> “你是個好孩子,可惜……”外婆重重嘆了口氣。</br> 剩下的話,她說不下去了。</br> 顧謹堯站起來,克制著難過,彬彬有禮道:“要我開車送您回去嗎?外婆。”</br> “不用,家里司機送我來的。”</br> “那讓您司機慢點開車,我先走一步,失陪了。”</br> “好,你也慢點開車。”</br> 顧謹堯客氣地笑,“謝謝外婆。”</br> 推開門走出去。</br> 經過前臺時,顧謹堯把賬結了。</br> 刷完卡,把卡放進錢包里,瞥到錢包里云瑾的照片。</br> 她小小白白的臉,笑得陽光燦爛。</br> 顧謹堯無聲地笑了笑,心里卻燒過一陣疼痛,有種缺血般的虛無。</br> 合上錢包,他深呼吸一聲。</br> 大步走出去。</br> 上車坐好,顧謹堯卻遲遲沒發動車子。</br> 找到陳東風律師的手機號撥過去。</br> 顧謹堯問:“向法院起訴赫嘯白的話,會走什么流程?”</br> 陳東風回:“向法院起訴后,警方會介入偵查。完成偵查后,會向檢察院提交,檢察院審查后,起訴。接下來,法院開庭審判,一審,二審。”</br> “勝訴幾率有多少?“</br> “很小。時間太久,早就過了追訴期。警方偵查時,取證困難,人證也不足。唯一的兩個人證,顧傲霆顧董當時醉得不醒人事,他的司機前兩年已經病逝。我接手過很多案子,從來沒接手過如此棘手的。”</br> 顧謹堯默然幾秒鐘,“先暫停吧,再要起訴的時候,我會聯系你。”</br> “好的,顧先生,抱歉。”</br> “不是你的原因。”</br> 顧謹堯發動車子,順著馬路,漫無目的地往前開。</br> 不知開了多久,天色漸漸黑下來。</br> 紅燈亮了,顧謹堯停住車。</br> 隨意往旁邊一看,不遠處是龐大高聳的摩天輪。</br> 綠燈亮時,顧謹堯發動車子,朝摩天輪開過去。</br> 交錢買票,坐進摩天輪特制的包廂內。</br> 短短時間,摩天輪升到高空。</br> 外面繁星滿天,大而寧靜的月亮懸在半空中。</br> 明明是個美好的秋夜,顧謹堯卻覺得孤寂無比。</br> 一種悲涼的孤單,山呼海嘯般涌上心頭。</br> 世界寂寥得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br> 微垂眼睫,看向對面的座位,顧謹堯想起和云瑾交往沒幾天,就在這摩天輪里,她端著一張白皙秀氣的小臉,向他求婚,問他嫁不嫁?</br> 還揚言要同他共度一生一世。</br> 一腔熱忱,熱烈美好。</br> 可是這人生,變數太多太多。</br> 顧謹堯無聲地笑了笑。</br> 那抹笑容堅硬而幽深,心里卻難受得緊,內心深處涌動著深深的、無力的悲愴。</br>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忽然響了。</br> 顧謹堯從褲兜里拿出手機,掃一眼來電顯示。</br> 是顧北弦打來的。</br> 按了接通。</br> 顧北弦道:“我今天不知怎么的,右眼皮老是跳,你沒事吧?”m.</br> 顧謹堯很淡地回:“沒事。”</br> “說實話。”</br> “在坐摩天輪。”</br> “和云瑾嗎?那你們玩得開心點,注意安全。”</br> 過半秒,顧謹堯回:“我一個人。”</br> “你一個大男人坐什么摩天輪?無不無聊。”</br> 綿延的悲涼在胸腔里擠壓,顧謹堯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又了咽下去。</br> 安靜片刻。</br> 顧北弦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聽著你聲音不對勁。”</br> 顧謹堯嗯一聲,“算不上太好。”</br> “發位置過來,我去陪你。”</br> “不用,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好了,總是麻煩你。”</br> 顧北弦笑,“傻瓜,說什么傻話?我們兄弟幾個,你是最小的,也是吃苦最多的。當哥哥的照顧你,是應該的。”</br> 口吻里有種奇怪的溺愛成分。</br> 他說“兄弟”。</br> 明明沒有血緣關系,他還拿他當兄弟。</br> 顧謹堯心底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啞聲道:“謝謝你,謝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