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顧北弦拽著顧凜的衣領,越拽越緊。</br> 緊得他快透不過氣來。</br> 顧凜臉色漸漸發紅,開始咳嗽。</br> 他想反抗,可惜手腕上銬著手銬,顧北弦力氣又太大。</br> 眼瞅著顧凜的臉有變紫的趨勢,柯北手握成拳湊到唇邊,輕咳一聲,低聲說:“顧總,別激動,這種人法律會狠狠懲治他們,別臟了您的手。”</br> 顧北弦理智這才歸位。</br> 他松開顧凜的衣領,后退兩步。</br> 顧凜耷拉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后背冷汗連連,像要虛脫了。</br> 顧北弦朝身后一伸手。</br> 他的保鏢立馬抽出一張消毒濕巾,遞給他。</br> 顧北弦接過來,反復擦手。</br> 一張擦完,還是覺得手臟,仿佛剛才碰的不是顧凜,而是一條惡心的毒蜥蜴、毒蝎子、毒蛤蟆!</br> 他又朝保鏢伸出手,保鏢立馬遞來濕巾。</br> 直到用完一包濕巾,顧北弦才覺得手稍微干凈點。</br> 耳邊忽然傳來剎車聲。</br> 緊接著是車門推開的聲音。</br> 一聲虛弱的童聲傳過來,“爸?爸爸?真的是你?爸爸!”</br> 那聲音由懷疑到驚訝,再到驚喜。</br> 是小顧胤。</br> 顧凜緩緩抬起頭,看到小顧胤,原本頹喪晦暗的眼神,瞬間泛起亮光,唇角露出又難過又開心的笑,“胤胤!”</br> “爸爸!”</br> 小顧胤邁著細瘦的小腿,朝他跑過來。</br> 身子單薄的仿佛風一吹就倒。</br> 顧凜兩眼發潮,快走幾步,走到他面前,想去抱他,奈何手腕上有手銬。</br> 他動了動手臂,用顧北弦的外套將手銬遮好,盯著小顧胤蒼白消瘦的小臉,心如刀割,“胤胤,你怎么瘦成這樣了?是不是一直沒好好吃飯?”</br> 小顧胤眼淚唰地流出來,一把抱住他的腿,仰頭望著他,“媽媽不要我了,聽人說她死了。你也走了,太外公又死了,你們都不要我了,我吃不下飯。爸爸,你去哪了?他們有說你坐牢的,有說你出國的,你這次回來還走嗎?”</br> 顧凜心里難受得緊,卻笑著說:“爸爸是出國忙工作了,以后不會走了。”</br> 小顧胤眼淚止住,想笑,又怕再被騙,問:“你是不是又在騙我?”</br> “爸爸沒騙你。”</br> 顧凜抬頭看向顧謹堯,“以后這個叔叔會帶你來找我,一個月能見爸爸一次。”</br> 小顧胤眼里細微的亮光弱下來,失望地問:“為什么只能見一次?”</br> “因為爸爸要忙工作啊。”</br> 小顧胤頭垂下來,語氣失落又喪氣,“媽媽死了,太外公也死了,你又要忙工作,你們都不愛我。”</br> 顧凜蹲下,和他視線平直,聲音少有的柔和,“胤胤,爸爸不是不要你,是想讓太外公好好教育你,把你教育成一個好孩子,以后不要像爸爸……”</br> 小顧胤眼淚又涌出來,像開了開關的水龍頭,“我想太外公!太外公很疼我,喂我吃飯,給我買零食,帶我去游樂園,晚上摟著我睡覺,還給我講好聽的故事。我做錯了事,他也不像媽媽那樣兇我,更不會掐我。可是媽媽罵我,掐我,我還是想她,我想要媽媽和太外公。”</br> 他伸出細瘦的手臂,摟住顧凜的脖子,吸了下鼻子,“我想和爸爸媽媽、太外公永遠在一起。”</br> 顧凜別過頭,緩緩閉上眼睛。</br> 有淚從睫毛下滲出來。</br> 這一刻,他后悔了。</br> 多想人生從頭來過。</br> 這樣他就能無罪一身輕,待在孩子身邊,好好陪他長大成人。</br> 可惜,人生不能重來。</br> 顧謹堯和顧北弦站在一旁,旁觀許久。</br> 他倆轉身上了車。</br> 司機發動車子。</br> 顧謹堯道:“這家伙平時裝得還挺像。有次他派人暗殺小逸風,我找到他家里,用小顧胤逼他回來。結果他說,壓根就不在意這孩子,要殺要剮隨便我。沒想到,他這次居然會冒死前來,帶小顧胤走,倒是讓我刮目相看。”</br> 顧北弦唇角勾起一抹淡嘲,“因為他知道,他不在意那孩子,我們就拿他沒辦法。顧凜確實比烏鎖鎖有點人性,可惜,也就這么一點人性。他派殺手暗殺阿野,暗殺小逸風,借劍傷云瑾時,也是真的毒。”</br> 顧謹堯手指緩緩握成拳,“這種人死不足惜!只是可憐了那孩子,投胎到他們家,倒了八輩子霉。”</br> 顧北弦側眸,看向車窗外無盡的黑夜,“沒辦法,這是他的命,希望能被華老帶得好點。”</br> 回到日月灣。</br> 車子忽然被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攔住。</br> 司機認出是顧傲霆。</br> 急忙踩住剎車。</br> 顧謹堯和顧北弦推開車門,下車。</br> 顧謹堯微微詫異,“叔,大半夜的,您不睡覺,怎么跑來這里了?”</br> 顧傲霆定定瞅他幾眼,見他不像受傷的樣子。</br> 懸在嗓子眼里的心,咚地一下落回胸腔里。</br> 他幾步上前,一把抱住顧謹堯,下巴埋在他的頸窩里,聲音哽咽,“兒子,你傻不傻啊,怎么能一個人跑到直升機上?那可是一幫窮兇極惡的歹徒!殺人不見血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錢白花了!”</br> 前幾句顧謹堯還挺感動的。</br> 情緒剛上來,被最后那句“錢白花了”摁下去了。</br> 顧謹堯忍俊不禁,反過來拍著他的后背安慰道:“別擔心,我既然敢一個人上去,就篤定能完好無損地下來。”</br> 顧傲霆松開他,嗔道:“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你是我兒子,還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不為我考慮,也得為你的妻兒考慮。”</br> 顧謹堯笑,語氣調柔,“知道了,您老別擔心了。”</br> 顧傲霆掀起眼皮,睨著顧北弦,“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華老爺子那么大年紀了,你讓他裝死,還讓阿堯一個人跑到直升機上,去應付一幫窮兇極惡的歹徒!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br> 顧北弦抬手輕扶額角,“您老是長了順風耳嗎?消息怎么這么靈通?”</br> 顧傲霆氣呼呼地說:“我今晚心神不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打你電話,你不接。打蘇婳的,蘇婳不接。打阿堯的,阿堯也不接。我越發起疑,就打電話問柯北,結果他接了。我還沒開口,他就興沖沖地說,顧凜抓住了,感謝你和阿堯,一個有勇一個有謀,幫他立了一大功。結果我一細問,好家伙!差點犧牲了我的好阿堯!你這個臭小子,一肚子餿主意!就不能等阿野和鹿寧回來,再行動嗎?不知道人多力量大嗎?”</br> 顧謹堯忙開口,“弦哥也是這意思,是我執意要行動的。”</br> 顧傲霆翻了他一眼,“你啊你,做事一向穩重,這次有些急功近利了。”</br> 顧謹堯微微一笑,“顧凜此行前來,肯定是背著藺鷙偷偷來的,能讓他調動的人手不多。且他的段位比藺鷙差太多,又是擔心則亂,一伙人像一盤散沙,很容易擊潰。我有十成勝算,才敢獨身沖上去的。”</br> “那也不行!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商量。我走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都多,知道嗎?”</br> 顧北弦和顧謹堯對視一笑,異口同聲,“知道了。”</br> 好不容易將顧傲霆哄回去。</br> 兩人返回各自的家。</br> 顧北弦一進家門,華天壽就迎上來。</br> 眼底泛青,顯然一直沒睡。</br> 華天壽急急忙忙問:“人抓住了嗎?”</br> 顧北弦點點頭,“抓到了顧凜和他幾個手下。”</br> 華天壽眼神有點復雜,欲言又止,好幾分鐘才開口,“我想見胤胤,那孩子這幾天都瘦毀了。沒我哄他,他不好好吃飯。”</br> 顧北弦抬腕看了看表,“他剛才去見顧凜了,這會兒應該見得差不多了。你坐我的車去接他吧,對了,等顧凜走了,你再下車,別讓顧凜知道你是裝的。”</br> “好。”</br> 顧北弦將華天壽送到自己的車上。</br> 等他來到直升機降落的地方時,顧凜已經被柯北帶上了警方的車。</br> 當然,為了方便埋伏,刑偵隊開的是普通轎車。</br> 小顧胤站在原地,盯著車子離去的方向,怔怔發呆,大眼睛噙滿淚水,不舍之情呼之欲出。</br> 等顧凜坐的車走遠了。</br> 華天壽才敢下車,沖小顧胤喊道:“胤胤!”</br> 小顧胤愣住!</br> 過幾秒,才緩緩回頭。</br> 看到華天壽,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br> 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幾眼!</br> 確認是華天壽!</br> 小顧胤又驚又喜!</br> 眼淚一下子涌出來!</br> 他拔腿就朝華天壽跑過去,邊跑邊喊:“太外公,真的是你?”</br> 華天壽邁著蹣跚的步伐,朝他走去,一把抱住他,“是我,是胤胤的太外公。”</br> “你沒死?”</br> “沒有。”</br> “那棺材里躺著的是誰?”</br> “此事說來話長,回去太外公再跟你細說。”華天壽捏捏他瘦削的小臉,“看你瘦的,怎么不好好吃飯?”</br> 小顧胤吸了下鼻子,“我想太外公,我以為太外公死了,你們都不要我了,我也想死。死了,我就能見到太外公和媽媽了。”</br> 華天壽眼圈一紅,將小顧胤摟進懷里,啞聲說:“好孩子,是太外公不好,太外公以后不會離開你了。”</br> 坐在警車里的顧凜,眼睛死死盯著后擋風玻璃。</br> 遠遠看到小顧胤,被頭發花白的老者抱著。</br> 怎么也沒想到,華天壽是裝死!</br> 他眼神漸漸冷下來,布滿陰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