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女人,五十多歲的年紀,一頭銀白長發(fā),扎在腦后。</br> 整個人形銷骨立,瘦得厲害。</br> 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能看到肩膀上的骨頭,從布料下凸出來。</br> 皮膚很白,是那種病態(tài)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br> 眼睛很大,雙眼皮很深,睫毛濃密。</br> 很美的一雙眼睛,眼神卻是呆的,像蒙了一層紗,霧蒙蒙的。</br> 一看就不像正常人。</br> 雖然精神不正常了,身上卻依舊保留著一種大家閨秀的姿態(tài)。</br> 瘦而憔悴的容貌下,隱約可見一種溫婉的清秀。</br> 華琴婉手里抱著一個精致的舊洋娃娃。</br> 她微垂著頭,輕輕搖著手里的娃娃,低聲哼唱:“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親親搖著你,搖著你,快快安睡。”</br> 屋里進人了,她卻像沒注意到似的,一直保持著那個動作搖啊搖。</br> 因為先看了華琴婉二十歲的照片,蘇婳先入為主了。</br> 再看到眼前這個消瘦憔悴的老阿姨。</br> 蘇婳要過好一會兒才能接受。</br> 華琴婉和秦姝的年紀應該一般大。</br> 秦姝看起來,像三十幾歲的,風韻猶存,比照片上二十歲的模樣,只多了幾分成熟和風韻。</br> 華琴婉則直接就是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了。</br> 眼角皺紋和銀白的頭發(fā),顯得她十分憔悴。</br> 跟照片上清清雅雅、巧笑嫣然的模樣差得有點多。</br> 蘇婳忍不住惋惜。</br> 精神病硬是把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兒,折磨得面目全非。</br> 雖然華琴婉外表有很大的改變,聲音卻依舊溫柔。</br> 她像不知疲倦似的,一直輕輕哼唱著舒伯特的催眠曲:“夜夜安靜,美麗多溫暖。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手臂永遠保護你……”</br> 她唱得很好聽,曲調溫柔祥和,口齒清晰。</br> 聽著她的催眠曲,不知怎么的,蘇婳心里漸漸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痛。</br> 胸口悶悶的,酸酸漲漲,很不舒服。</br> 有種想哭的沖動。</br> 楚墨沉走到華琴婉面前,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媽,北弦和他太太過來看你了。”</br> 華琴婉像受驚了似的,猛一抬頭。</br> 看到顧北弦和蘇婳。</br> 她急忙把懷里的洋娃娃往身后一藏,喊道:“不要搶我的孩子!走!你們都走!”</br> 見顧北弦和蘇婳站著不動。</br> 她抓起床上的枕頭,就朝兩個人身上扔過去,要趕他們走。</br> 一改剛才的溫柔。</br> 變得抓狂又凌厲,渾身充滿保護欲。</br> 就像一只護犢子的老鷹,明明眼里是驚恐的神色,身上卻呈現出一種張牙舞爪的形態(tài)。</br> 怕華琴婉暴躁起來,會傷人。</br> 顧北弦急忙把蘇婳拉到自己身后護著。</br> 蘇婳站在他身后,把頭探出去,看華琴婉。</br> 心想,這就是母愛吧。</br> 哪怕瘋了,什么都忘記了,可是哄孩子睡覺的催眠曲卻沒忘,保護孩子的本能也沒忘。</br> 她忽然特別心疼華琴婉。</br> 得是多愛那個夭折的女兒,才會受那么大的刺激,變瘋啊。</br> 華琴婉暴躁得不受控制,大聲喝道:“走!你們快走!”</br> 見顧北弦和蘇婳不走。</br> 她掙扎著從床上跳下來,就要打人,發(fā)了瘋似的。</br> 楚墨沉急忙攔腰抱住她。</br> 顧北弦怕華琴婉傷到蘇婳,拉著她的手走了出去。</br> 一直守在門外的醫(yī)生,匆忙走進來,給華琴婉注射了一針鎮(zhèn)定劑。</br> 藥效上來后,她緩緩睡去。</br> 睡著了,還牢牢抱著懷中的舊娃娃不肯松手。</br> 安頓好華琴婉后。</br> 楚墨沉走出來,一臉歉意地說:“真對不起,你們好心來看我媽,她卻這副樣子。”</br> 顧北弦看了眼蘇婳,“本來以為蘇婳和琴婉阿姨長得像。看到她,阿姨的病情會好一點,沒想到起了反作用。”</br> 聞言。</br> 楚墨沉也偏頭看向蘇婳,仔細端詳了兩秒。</br> 他說:“你太太跟我媽年輕時,是有幾分像,尤其是氣質,偏古典。”</br> 顧北弦面上不動聲色,眼神卻變了。</br> 他抬手搭到蘇婳的肩上,不著痕跡地往自己身后推了推。</br> 不讓楚墨沉看她。</br> 蘇婳沒想到顧北弦連楚墨沉也防,無奈地笑了笑。</br> 怕楚墨沉會不自在。</br> 她回道:“我從小跟我外公一起學習修復古書畫。臨摹古畫臨摹的比較多,久而久之,身上就熏陶出了一種偏古典的氣質。”</br> 楚墨沉微微點頭,“我媽也是。年輕的時候,才女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惜了。”</br> 所有人提起華琴婉。</br> 都是“可惜了”三個字。</br> 那樣一個才華橫溢的美人兒,如今瘋瘋癲癲。</br> 的確挺可惜的。</br> 顧北弦和蘇婳要離開。</br> 楚墨沉送他們。</br> 一行人走到出口處,一拐彎。</br> 迎面碰到個老熟人。</br> 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華棋柔。</br> 華棋柔手里抱著一束鮮花,看到顧北弦和蘇婳,神色一愣。</br> 她不露聲色地斜了蘇婳一眼。</br> 再看向顧北弦時,她臉上露出熱情的笑容,甚至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打招呼道:“北弦,你也來看我姐啊。”</br> 顧北弦沒什么表情地嗯了聲。</br> 楚墨沉則微沉著臉說:“你回去吧,我媽不想見你。”</br> 華棋柔拉了拉肩膀上的真絲披肩,埋怨的語氣說:“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她是我親姐啊,我多來陪陪她,說不定有助于她病情恢復。”</br> 楚墨沉皮笑肉不笑道:“你不來,才有助于我媽恢復。”</br> 華棋柔牽著嘴角,委屈地說:“當年的事有誤會……”</br> 楚墨沉抬手打斷她的話,“過去的事,沒必要再說了。我媽剛睡下,不想讓人打擾。”</br> “那好吧,那我改天再來看她。”華棋柔不情愿地說。</br>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br> 華棋柔特意朝顧北弦這邊蹭。</br> 離他半米遠時。</br> 她開口說:“北弦啊,海城的事,鎖鎖都跟我說了。她事先不知情,就是聽傲霆的話,給你送一份文件。這么點事,你沒必要打她吧?你們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br> 顧北弦聞言,勾唇冷笑。</br> 看樣子,楚鎖鎖專挑對自己有利的說,其他的沒說。</br> 他臉色冷下來,“她私自接我電話,不該打?”</br> 華棋柔愣了一下,狡辯道:“不能吧,她怎么會私自接你電話呢?”</br> 見她死鴨子嘴硬。</br> 蘇婳說:“楚小姐還暗示我,說她和顧北弦在海城開房,故意讓我們誤會。”</br> 華棋柔眼底閃過一絲陰鷙,嘴上卻假模假樣地說:“不會,絕對不會,我們家鎖鎖不是那樣的人。別看她外表看著挺機靈,其實人單純著呢。”</br> 蘇婳忍不住笑了。</br> 楚鎖鎖單純?</br> 她是不是對“單純”二字,有什么誤解?</br> 廢話不多說。</br> 蘇婳直接拿出手機。</br> 調出當晚錄的音。</br> 手機里清晰地傳出楚鎖鎖黏糊糊的聲音,“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男人和女人開同一間房,除了做那種事,還能干什么?”</br> 眾人的腳步,齊刷刷地停下來。</br> 華棋柔的臉,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br> 蘇婳淡淡一笑,“楚太太,你單純的女兒,深更半夜跑到我老公的房間,趁他洗澡,解了他手機密碼,接了他的電話,告訴我,她跟我老公在開房。”</br> 鐵證當前。</br> 華棋柔啞口無言。</br> 她憋了半天,沒憋出一個字,臉色難看得像鍋底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