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鳳那邊出來,薛妤徑直踏入了自己的房間，她喜靜，要了三樓最里側(cè)的一間房。</br> 小南山此時正值初春,窗牖半開，外面三兩株杏樹枝丫上開滿了花，像壓著層層綿密的粉霞，一陣風(fēng)拂過，又宛若下了一陣?yán)p綿悱惻的杏雨，溫柔紛紛藏入眼底。</br> 書桌正對著外窗,薛妤站在一團柔和的光影中,眉目秀麗，她用指腹摁著那堆紙，站了片刻,像是做了某種決定，對朝華道：“去通知其他圣地傳人,讓他們都來一趟。”</br> 朝華點頭應(yīng)了聲好，愁離看了看四周,親自動手整理了一片可供六七人商議的地方出來，并且依次擺放上凳椅,忙了半晌，她捏著閃爍起來的靈符,輕手輕腳抵著門出去了。</br> 半個時辰后，圣地傳人齊聚一堂，那份有關(guān)人皇作亂的資料從善殊手中，傳到了陸秦手中,若說來時幾人臉上還帶著點散漫的笑,看完之后,就徹徹底底，一分都看不見了。</br> “朝廷瘋了嗎？”音靈想了想，發(fā)現(xiàn)自己對現(xiàn)任人皇沒印象，于是垂眼翻到資料最后一頁，看到那個名字后壓著唇道：“裘桐這是要做什么？挑釁妖都，是有意要引發(fā)兩地大戰(zhàn)嗎？”</br> 論起和裘桐打交道，除了薛妤，就是被坑得一個多月沒臉見人的陸秦，此時新仇加舊恨，他咬牙控訴道：“我當(dāng)時就跟你們說，這人心思歹毒，且極能隱忍，喜歡一個接一個地給人下套，你們還不信。看看，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br> 說起裘桐，說起那個四星半的任務(wù)，簡直是陸秦畢生之辱，不可提及之痛。</br> 在最后一人面色凝重地放下那疊資料時，薛妤看向陸秦，道：“人皇裘桐生來病弱，全靠湯藥養(yǎng)著，這事你可還記得？他所做種種，是為了激活龍息，解開自身靈脈。”</br> 陸秦怎么不記得，當(dāng)年他就是被那病懨懨的樣子騙得毫無防備，傻子一樣團團轉(zhuǎn)，他曲起指節(jié)，問：“那這事，妖都那邊怎么說？”</br> 塵世燈和螺州飛天圖的任務(wù)是薛妤和善殊一起接的，當(dāng)年那些異樣，回憶一遍，仍歷歷在目。善殊放下手中的茶盞，搖頭道：“妖都以九鳳為尊，越是純凈強大的血脈，越是難以孕育子嗣，歷任九鳳族嫡系基本只出一人，人皇這樣的舉動，與斷九鳳家后路無異。”</br> 音靈倒是看得開，她握著墨筆在紙張上畫了個圈，干脆道：“人皇謀害在先，想必做好了承受后果的準(zhǔn)備，既然這樣，那便打吧。”</br> “看看這些年，為了人族，為了朝廷，我們明里暗里擋下妖都多少回，結(jié)果在人皇眼里，我們反正是別有用心，另有所謀。對，反正將天捅個骷髏出來，那也是圣地去接妖都的茬，他只用坐收漁翁之利，聰明啊，全天下就他最聰明。”</br> 善殊低低地嘆了一口氣。</br> 若是真要打起來，人間生靈涂炭，誰又能獨善其身。</br> 在場諸位，多數(shù)皺眉沉思，音靈昂首生悶氣，唯有路承沢嘴角溢出苦笑。他和薛妤是真正感受過那種亂斗情形的人，遠比想象中殘酷慘烈百倍，而那還只是個開端。</br> 可以想見，若是這次，妖都打頭陣，人間妖物必然順勢而起，像捉住救命稻草的人，爆發(fā)出積蓄的所有能量。</br> “憑這幾件事，裘桐人皇之位保不住。”薛妤一件一件將事情說清楚：“裘氏皇族由古至今，延續(xù)萬載，朝臣不少，根基頗深，此事一出，即便證據(jù)確鑿，‘圣地和妖都聯(lián)手對付朝廷，想要扶持傀儡皇帝’這樣的說法仍不會少，因此，我們要有應(yīng)對之策。”</br> 路承沢別有深意地看了看薛妤，開腔問：“你的意思是，要把當(dāng)年扶桑樹欽定另一支有資格繼承人皇之位的家族找出來？”</br> “這是唯一合理的，能解決問題的辦法。”</br> 路承沢看她無動于衷的模樣，不由有七八分確認，她不知道松珩的身份。</br> “第一，他們未必愿意。第二，若是找到時，他們修為不俗，已成氣候，如何坐上皇位？”他問。</br> “真到了那時候，只能六圣地主君聯(lián)合，上奏羲和，喚醒扶桑樹神靈。”薛妤坦然回應(yīng)：“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有兩件事。”</br> “說服九鳳將人族修士放回。”她說完，皺了下眉，思忖半晌，又說：“玉青丹跟鄴都關(guān)系不淺，我需要查明真相，以絕后患之憂，這件事我去和他們說。”</br> 說完，薛妤定定地站了一會，而后伸手，從溯侑手中接過幾份卷宗，她微垂著眼，睫毛掃下來長長的一排，襯出點陰影，“人族乃至圣地對人間妖物的偏見越來越重，導(dǎo)致他們難以生存，能活下來的有不少成了氣候，他們隱忍，伺機報復(fù)，致力于與人族，修士作對。”</br> “這樣的情況，你們不是不清楚，我和主君都不是第一次提。”</br> “說白了，鄴都只是行代管之職，人間妖物最后還是要交到妖都手中，而現(xiàn)在這樣，妖都根本不接手。”</br> 聽到這，音靈忍不住道：“妖都那種德行，說是因為我們錯判亂判，但講真的，我們也不是神，每天那么多事等著處理，偶爾的錯判根本無法避免。他們根本就是不想接手，天機書的任務(wù)，他們不也沒當(dāng)回事？”</br> 算來算去，就圣地傳人過得最辛苦，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做，還經(jīng)常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br> 薛妤罕見的在眾人前嗤笑一聲，將那疊卷宗甩到她和路承沢跟前，聲線冷而淺，一字一頓道：“圣地中，就赤水和鄴都接觸妖鬼最廣，聯(lián)合辦的案子最多，你們自己看看，去年赤水移交給鄴都的八百多個案子里，有四百三十五件屬于錯判。”</br> “說錯判都算好聽的，隨意來個人一看都知道孰對孰錯的案子，筆一勾，印一蓋，馬上顛倒黑白，成了人無過，妖的錯？”</br> 音靈神色立變，她抓起其中兩頁看下去，眉越皺越緊，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其拍到路承沢跟前，劈頭蓋臉問：“全是你負責(zé)的東西，怎么回事？”</br> 路承沢一頭霧水。</br> 是，不可否認，他跟所有修仙門派，世家貴族一樣，存了私心，總覺得人族聰慧，識大義，真算起來，還和他們是同源，所以往往有所偏袒。</br> 可親自見過前世妖族如此反撲，見過血流成河，山河凋敝，只要是個人，都會有所動容，有所反思。重來一次，他雖然做不到和薛妤一樣用雷霆手段整肅下屬，強行扭轉(zhuǎn)他們的思想，可在處理人妖糾紛這一塊，他是真用了心，說是三令五申也不為過。</br> 怎么就八百件錯了一半以上的。</br> 路承沢納悶地捏住那不薄不厚的一疊卷宗，看著看著，眼也沉了下來。</br> 這都是他交給松珩處理的。</br> 這些年，松珩修煉，用的一等的資源，路承沢認為是朋友間的意氣，無所謂，但族內(nèi)總有非議，再加上松珩自己要求，他便想讓他做點事堵悠悠之口。松珩日后是要出去自立門戶的，一些核心的重要的事交給他又不妥，于是就將這一塊給了他。</br> 他是天帝，這點事不至于干不好。</br> 這方面，路承沢還是很相信他。</br> 結(jié)果呢，當(dāng)著這幾個人的面，路承沢一目十行掃下去，看到最后，胸膛里的一股氣撐得快要爆炸，手指都在微不可見地顫抖。</br> 什么東西。</br> 什么狗事情，這都能錯。</br> 如果不是相識千年，光憑這一疊紙，他都認為這是自己的仇敵在暗算他。</br> 太華的公子抵了抵眉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音靈，又看了看臉色陰晴不定的路承沢，淡聲道：“最近人間各種怨氣，惡氣齊齊增長，太華忙得腳不沾地，若是圣子真連斷個案都做不到，可以跟太華換一換，我去斷案，我樂意至極。”</br> “我真是受夠了。算我請求兩位，不要添亂，謝謝了。”</br> 音靈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青，自家做錯了事，連累了兩家，怪不了別人，她看向薛妤，凜聲道：“抱歉，這事是赤水的不是。”</br> 說完，她視線如刀，割在路承沢的臉上，后者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跟著道：“這種錯，不會再有下一次。”</br> 眾人心事重重從薛妤的房間中離開，唯有路承沢磨磨蹭蹭，遲疑了又遲疑，最后還是沒忍住走到薛妤的案桌前。</br> 結(jié)果還沒說上半句話，便被溯侑側(cè)身不動聲色地擋住了。</br> 昭昭日光中，他眼中的警惕和敵意不加掩飾，幾乎要化成水流淌傾瀉出來，卻并不刺眼，反而現(xiàn)出一種艷麗的張揚之意。路承沢不由得提了提嘴角，頗為無奈地道：“松珩沒來，我和你們女郎說正事。”</br> “要說什么。”薛妤對他根本沒什么好臉色，她閑閑地掀了下眼，惜字如金：“說。”</br> “這次的事真不是我干的。”說起這個，路承沢頭大如斗，他硬著頭皮道：“我交給松珩處理了。薛妤，大戰(zhàn)我同樣不想看見，能避免就避免，我知道該怎樣做。”</br> 薛妤撂下筆，道：“我不管誰處理的這件事，赤水失察是事實。”</br> “是，這我否認不了。”</br> 路承沢噎了噎，猶豫不決地站了半天，最后握了握拳，抬頭，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br> “松珩應(yīng)當(dāng)沒跟你說過。”他實在沒干過這種出賣好友的事，可如今形勢使然，再不說，等他十年后出關(guān)，天地都變了，“上古時，扶桑樹欽定兩支有資格坐上人皇之位的家族，裘家是一支，還有一支姓元，后避世而居，中間幾次更名，到了這一代，分成兩支，分別姓沈，松。”</br> 聽到那個松字，薛妤動作微頓，她抬眼去看路承沢，后者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是，松珩就是他們那一脈的后人。”</br> “松珩前世，今生，在飛云端獲得的機緣，還有那本十分契合他的天階秘笈，都來自他的先祖。”</br> “這事，我也才知道不久。”</br> 璀璨的光線似乎在眼前荒唐地躍動了兩下，路承沢見她沉默不語，硬著頭皮往下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好說，但撇開私事，我們同為圣地傳人，身上有不輕的責(zé)任，未來之時局，非一人所能改變。你有什么事，不必憋著，可以與我提前商議。”</br> “畢竟很多事，只有我們知道。”</br>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了薛妤的房間，跨過門檻時，還順手帶上了大門。</br> 薛妤伸手抵住太陽穴。</br> 一千年的栽培，不論私情，那些流水的靈丹妙藥，天材地寶是真的，那些處事之道，耐心教導(dǎo)也是真的，而今時今日，她卻得知，他從來別有用心。</br> 那么多的不解，在此刻得到了解釋。為什么松珩的好只對人族，為什么他視妖族為眼中釘肉中刺，為什么他會毫不猶豫地封了鄴都百眾山，因為他的身份，注定了她說什么，做什么都無濟于事。</br> 他是皇權(quán)正統(tǒng)，自然只會向著自己的子民。</br> 這一刻，饒是薛妤知道這樣太過絕對，也仍忍不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松珩這個人。</br> 她想，所以他跟裘桐一樣，既渴望站在權(quán)力之巔，又舍不下長久的壽命和一身修為本事，所以他處心積慮待在她身邊，用種種假象騙她出鄴都，陪他建立天庭。</br> 現(xiàn)在想來，他那一聲接一聲的阿妤，每一字，每一句，都早有謀劃。</br> 一千年。</br> 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被人徹頭徹尾利用更不好受，薛妤靠在椅背上，緩慢地闔眼。</br> 須臾，她睜眼，站起身來提筆落字，半晌，將紙張對折，喚在外守著的朝華，吩咐道：“跟我們的人聯(lián)系，照上面說的去做。”</br> 朝華立刻應(yīng)了。</br> 等做完這一切，薛妤擱筆，看向自始至終站在不遠處的溯侑。他在她的眼前，一步步成長成現(xiàn)在的模樣，容貌，氣勢，實力齊聚一身，他遠比松珩更出色，更優(yōu)秀。</br> 可有一瞬，她卻覺得，他們何其相似。</br> 溯侑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她什么也沒說，可那一眼，冷冷淡淡，那些好不容易被他磨出來的些微縱容，親近，信任全斂收回去，只剩一層薄薄的透著冰的外殼。</br> 他行至她跟前，眼尾的線條收得干凈利落，唇線緊繃著，低聲喚她：“女郎。”</br> 聲音是難得的忐忑。</br> 薛妤揉了揉眉心，默了默，道：“我一直未曾問過你，為何你覺得自己是妖鬼？”</br> 自從他聲名鵲起，極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身世，可見她問起，他仍答得詳細，近乎將自己剖析在她眼前：“我對從前有點模糊的印象，記得當(dāng)年一直抱著我的人是怎樣的氣息，后來離開云西鎮(zhèn)，見過一只凝成實形的厲鬼，她們給我的感覺一樣。”</br> “我被抱回玄家后，有個鎮(zhèn)上出名的老修士曾來看過，說我就是一半妖一半鬼的血脈，確認無疑。”</br> 薛妤接著問：“可有看過自己的原形？”</br> 溯侑抿著唇，低聲道：“沒有。”</br> 他對這個，從來避之不及。</br> 薛妤頷首，將自己的想法細說：“鄴都妖鬼，我見過許多，即便是窮奇家的嫡系二公子，論修為悟性，也不及你。這不是一般的種族能做到的。”</br> 更遑論他還是半妖半鬼。</br> 這種事，懷疑歸懷疑，話卻不能說得太過絕對。</br> 薛妤思量半晌，看向溯侑，開口道：“我看看你的翅翼。”</br> 她好似對誰說話都這樣，淡淡的疏離，沒什么大的情緒波動，可溯侑仍一下就聽出來，不一樣的。</br> 她在刻意冷著他。</br> 因為路承沢說的那幾句話，因為松珩。</br> 那個同樣被她栽培起來，卻極有可能給她帶去了莫大傷害的男人。</br> 溯侑安安靜靜地站著，鴉羽似的長睫垂落，在陽光下掃出一片沁人的陰翳。</br> 他良久不說話，薛妤見狀，便道：“算了——”</br> “好。”溯侑極輕地吐字，道：“女郎想看什么，都可以。”</br> 薛妤揚著下頜，揮袖甩了個結(jié)界出去。</br> 下一刻，溯侑不再控制，他肆意催動氣息，妖氣濃稠得化為了潮水，一陣陣往兩人身上撲，那雙翅翼流光閃爍，在薛妤的眼底不安地微微動著翅尖。</br> 比十年前大了許多，上面的花紋也復(fù)雜了許多。</br> 風(fēng)一吹，眼前仿佛滿面碎金流動，像一朵朵鑲著繁雜金邊的花，羞澀地悄然綻放在眼前。</br> 漂亮得令人目眩神暈。</br> 薛妤凝神細看，許久，沁涼的食指徐徐捏住他翅骨中斜斜抽長出最長的那根翎羽。它在一片絢爛奪目的光亮中格外惹眼，上面的古老紋路像是刻進了每一片絨羽中，像是流淌著灼熱的巖漿，摸上去卻是冰涼的，金屬般的質(zhì)感。</br> 就在她沿著紋理寸寸往下時，溯侑卻繃著指尖，輕輕地抖了一下，從喉嚨里發(fā)出難以克制的，悶悶的氣音。</br> 薛妤遲疑地停下動作，問：“疼了？”</br> 溯侑搖頭，被那一陣接一陣鉆心的，惱人的癢意逼得手足無措，他捏著劍鞘，輕聲道：“沒事。”</br> 薛妤見過的妖有無數(shù)，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奪目的一幕，她甚至覺得，即便是九鳳真身展露出來，在他面前，也只是平分秋色。</br> 她勾著那根翎羽尾端，一下一下摩挲，搜尋著記憶中那么一兩個有些許牽強相似的種族。</br> 溯侑覺得自己像一團火，要燒到她的指尖，又覺得自己成了一灘水，被她拘起來，又澆回去。</br> 他清瘦的身軀無聲無息順著劍鞘滑落下去。</br> 薛妤怔了怔，才要說話，便見他微微側(cè)首，目光追著她的眼尾看過來。</br> 四目相對，只見他悄然變了副模樣。原本極為深邃勾人的眉眼中描出一根鮮艷的翎羽，眼尾兩端無聲延出兩道深郁的胭脂色，像是高燒氤氳出的紅，又像是開出了朵旖旎的花，唇色濃郁，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忍耐，還是甜蜜的難捱。</br> 薛妤若有所覺，看向安然攏在自己掌心中的翎羽。</br> 溯侑唇角翕動，眼里像是蒸騰出一點點難以描述的熱氣：“女郎，我跟他不一樣。”</br> “女郎讓做什么，我便做什么。”</br> “我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