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太會折騰人了。
節目設置的比賽項目從腦力到體力，各種奇思妙想把大家折騰得夠嗆，比任何其他通告都要累人。
從里斯本到塞維利亞，黎華一路遙遙領先，我已經能想象到，節目播出之后，他的人氣會有多爆棚。
到馬德里，我的積分排在第三，比我預期的好不少。
當晚自由活動，大家決定去當地一家知名餐廳吃晚飯。
“好不容易輕松一下，不如把菜單從這里到這里全來一份吧！”羅小溪開玩笑道。
“附議！”關古威舉雙手贊成。
“你們看看這里的價格，是準備把節目組吃空吧。”Gigi說。
坐在隔壁桌的跟拍小聲提醒：“導演說了，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我們這桌報銷，你們這桌得自己付。”
為了不影響其他客人用餐，節目組只派了一組人員進來跟拍，其他人統統在外面吃盒飯，這么一想，我們確實應該自掏腰包。
“不是吧！”Gigi抱怨道，“你們要不要這么摳門……”
工作人員攤了攤手，表示自己沒有話語權。
“沒關系，”黎華說，“隨便點，我請客。”
我們坐的是一張六人桌，黎華和關古威面對面坐在最里側，我和黎華之間隔著Gigi，所以沒有看到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但我看到對面的羅小溪和北婕都流露出仰慕的眼神。
“我要吃海鮮飯！”關古威第一個開口。
“西班牙火腿最好，我們要火腿拼盤吧！”Gigi說。
“生牛肉，生牛肉也要！”北婕說。
關古威看了北婕一眼，目光從我這里飄過，又回到菜單上：“都有那么多肉了，生牛肉就別要了。”
北婕對自己的提議被反駁有些不滿：“你都點了好幾個了，還不讓我點一個我想吃的呀？”
羅小溪揶揄關古威：“黎總請客都不怕我們把他吃窮，你還替他省錢？”
“我也想吃生牛肉，黎總不會舍不得這一點點錢吧？”Gigi有意無意地往黎華身邊靠。
我側過臉，目光與黎華有一個短暫的交匯，知道他要說什么，我先開了口：“黎總這么大方，怎么會計較這些。”
黎華一愣，立刻了無痕跡地改口道：“你們隨意，把菜單輪一遍我都不介意。”
幾個女生高高興興地繼續點菜，關古威沉默地朝我看來，我動作極小地對他搖了搖頭。
然而，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這幾年雖然暈血的狀況已經好轉許多，但當一大盤鮮紅的生牛肉上桌，我還是很不舒服。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若綺，你臉色不太好誒，”北婕嚼著沙拉說，“不舒服嗎？”
她的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我趕緊扯著笑否認：“沒有，稍微有點水土不服，沒什么事的。”
我刻意在洗手間待了很久，一回到飯桌，就聽到北婕指責關古威：“你怎么這樣啊，若綺都沒吃到生牛肉，點的時候你又不讓我點，吃的時候就你吃最多。”
因為還在錄制中，她的語氣并不算太壞，關古威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抱歉啊，我也沒想到這么好吃嘛。”
“你……”北婕的臉色有點難看。
“沒關系啦，”我拍拍北婕的手，“我不吃生食的。”
其他人也趕緊打圓場，把別的菜往我面前堆，我悄悄對關古威笑了一下以表感激，他卻低下頭，沉默不語。
之前幾天的錄制，他對我的態度都很回避，我們之間幾乎毫無交流，可要對曾經在意的人完全視而不見，又談何容易。
第二天大家得知任務后，慣例地哀嚎陣陣。
任務卡上寫著：
“嘉賓們請按照當前的積分，由低到高依次進行騎電動牛計時比賽，以在牛背上堅持未摔落時間長短進行積分，一到六名分別得10分、8分、6分、5分、4分以及3分。”
我們看工作人員示范了一次，電動牛發瘋似的原地顛簸旋轉，工作人員不到三十秒就被甩了下來。雖然穿著防護衣沒什么危險，但樣子實在是狼狽，看得大家愈發忐忑。
果然，除了平衡性極好的羅小溪堅持了一分十五秒，其他人都堅持不到一分鐘就紛紛摔落，我的四十二秒竟然還是一個不錯的成績。
黎華最后一個上，大家屏息凝神，想看看這個平日里風度翩翩的男人如何在這種喪心病狂的項目上保持優雅。
現實卻和大家期待的完全不同，明明是同一個項目，黎華卻生生在牛背上玩出了策馬奔騰的瀟灑感。
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鐘，一分三十秒……
在兩分鐘的時候，導演讓電動牛停了下來：“已經第一了，不用繼續了。”
大家嬉笑著表達惋惜，黎華飛身從牛背上跳下，頭發被風揚起，露出漂亮的額頭。
“黎總，你也太厲害了吧！”羅小溪佩服地說。
黎華淡淡道：“我騎馬騎得很好，這個差不多。”
差很多好嗎……
不過，想想黎華騎馬時英姿颯爽的樣子，一定很帥……
黎華像是洞悉到了我的心思，朝我看過來，嘴角上揚的弧度幾不可察地變大了。
任務結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看斗牛表演。
我對這樣的表演沒什么興趣，可當置身于慷慨激昂的人群之中，加上斗牛士賣力地帶動氣氛，倒也有了熱血沸騰的感覺。
六位嘉賓里，黎華和關古威看得最投入，也許是因為斗牛運動最能激發男人冒險與好斗的天性。
表演漸入高潮，發瘋的公牛再次向斗牛士沖去。
但這次卻不一樣，在所有人未來得及反應的一剎那，公牛直接頂向了斗牛士的身體，鮮血從斗牛士腹部噴涌而出。
在震耳欲聾的驚叫聲中，我捂住了臉，喧囂聲潮水般從我耳邊退去，腦海里回響著的，是有節奏的水滴聲。
滴答，滴答，滴答……
鮮血沿著床單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蔓延成一片鮮紅的血河。
有人將我騰空抱起，逆著人群，走到了外面的廣場。
“若綺，若綺，跟我說話，若綺……”
記憶里的畫面淡去，視線重新聚焦，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寫滿擔憂。
神思依舊恍惚，但還未完全忘記自己的處境：“黎總，放我下來吧，我好多了，謝謝你。”
黎華找了一處人少的階梯，讓我坐在階梯上，一旁的跟拍人員遞給我一瓶水，我灌了幾口，氣息終于平復了一些。
其他人也從里面出來了，北婕坐到我身邊，心有余悸地說：“若綺，你是被嚇暈了吧？我也快嚇死了，太血腥了……”
我搖頭：“不是，我暈血。”
“哦！那就更嚴重啦，連我們都嚇得不輕，你現在好點了嗎？”
導演也過來關心我：“若綺，不好意思，是我們沒安排好。”
“沒事，是意外，我自己也沒提前說。”
“我都要看出心理陰影了……”
“是啊，以后別安排這種活動了……”
“這么血腥的畫面，播出的時候還是剪掉吧？”
“那肯定得剪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馬德里的夏天陽光熾烈，眼前的所有人都被模糊成白花花的一片，耳邊還縈繞著水滴聲。
滴答，滴答，滴答……
一直以為暈血是車禍的后遺癥，可那張染滿了血的床單卻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一口將手中的礦泉水喝盡，冰涼的感覺隨著液體滲入四肢百骸，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
“我沒事了，不好意思，耽誤大家時間了，我們走吧。”我站起來，對所有人微笑道歉。
每個人都對我投來或關心或同情或安慰的眼神，無數臺攝像機對著我拍個不停，黎華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定在我身上。
我保持著笑容，逼迫自己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