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我完成了新專輯密集的宣傳活動，回到唱片公司跟周映彤討論演唱會事宜。

　　在周映彤的辦公室，我再次遇到關古威，他垂頭喪氣地站在辦公桌前，看向我的目光里蘊著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周映彤竟也有些語塞，氣氛尷尬，我來得顯然不是時候。

　　“映彤姐，我先出去一下，晚點再來找你吧。”我識趣地說。

　　“好。”

　　“不用了。”

　　他們兩個同時開口，最后還是關古威對周映彤說：“映彤姐，你們談事吧，我走了。”

　　“阿威……”周映彤欲言又止。

　　“再見，映彤姐。”關古威沒有看我，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感受到氣氛的不尋常，我忍不住問周映彤：“映彤姐，怎么了？”

　　“唉，”周映彤長嘆一口氣，“他的唱片約到期了，他跟鉅子有矛盾，鉅子就沒給他續約。”

　　“什么？！”我震驚道，“你是說……關古威已經不再是EAMI的歌手了？”

　　EAMI一直有一條規矩，所有解約或是約滿離開公司的歌手，公司都不會再與其簽約，也就意味著關古威一旦離開，永遠也無法再回到EAMI。我難以想象，還有哪家公司會比EAMI更適合關古威。

　　周映彤點頭肯定道：“他跟鉅子的合約條款很苛刻，如果他擅自續約EAMI，鉅子會告他違約，他需要支付天價賠償金，而且會毀了他的名聲，演藝圈幾乎不會再有公司愿意跟他合作，除了和鉅子妥協，他別無選擇。”

　　我想起賀總那讓人厭惡的嘴臉，一切似乎并不意外，可關古威很無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周映彤惋惜地搖了搖頭，將面前的幾頁譜子遞給我看：“這孩子太可惜了，那么好的才華，卻遇上那樣的經紀人。”

　　我粗粗掃了一眼曲譜，憑著職業敏感立刻就能判斷出這些作品的優秀，這樣可貴的靈氣和鮮明的個人特色，現在的演藝圈幾乎找不到第二個。

　　“你手上的兩首，他說適合你唱，”周映彤說，“他的作品很不錯，你可以考慮一下。”

　　我看著這些烙著關古威名字的旋律，心中百感交集。

　　十九歲以前的人生，我所能想起來的事，幾乎都與關古威有關。而在那些有限的記憶里，大都充滿了音樂。吉他、琴房、民歌餐廳……關古威的才華和他對音樂的熱忱，不應該被埋沒。

　　這天晚上，黎華回來得很晚，我在客廳一直等到凌晨，才終于聽到開門的聲音。

　　“還不睡？已經這么晚了。”黎華一邊走進來，一邊脫去大衣，身上帶著冬日的寒意和夜歸的疲倦。

　　“嗯，”我接過他的外套，“餓嗎？阿姨燉了湯，要不要幫你熱一下？”

　　“不用了，有點累，”他抱著我，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早點洗洗睡吧。”

　　從前他夜歸，我都先入睡，所以極少聽到他喊累。心里很酸澀，想說的話難以啟齒。

　　“有事要跟我說嗎？”他松開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暖色的光，溫柔而清明。

　　“嗯……”我醞釀了一下，終是開口道，“關古威跟鉅子有矛盾，現在被冷藏，連EAMI的合約都沒續，你能幫他嗎？”

　　黎華沉默地注視著我，目光很平靜，什么情緒都看不出來。

　　靜夜里，我心跳如鼓，我知道自己在提過分的要求，可就是做不到置身事外：“鉅子逼著他拍電視劇、上綜藝，現在他連歌都唱不了了。如果有一天我唱不了歌，對我來說演藝圈就失去了意義，何況他那樣的才華……”

　　“如果不是關古威，是別人，你會這樣幫他嗎？”

　　黎華的語氣不怒自威，我一下子慌了神：“你生氣了對嗎……”

　　“你猜到我會生氣，還要求我幫他？”他說著嚴厲的話，神情卻依舊冷靜，比生氣更可怕。

　　“因為除了你，沒有人能幫他了……”我懇求道，“我對他沒有什么別的想法，但是我現在唯一能回憶起來的人就只有他，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也許我們也不會成為陌生人。”

　　黎華深深地嘆氣，語氣軟了許多：“不要為你無法改變的事情自責。而且，若綺，你覺得自己虧欠他，那么我呢，我的感受對你來說不重要嗎？”

　　一直以來，我理所當然地接受著黎華的付出和照顧，他讓我相信，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替我頂著。

　　夜深人靜的此刻，這個看似刀槍不入的男人在我面前毫無掩飾地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我突然不知所措起來。

　　要說自責，這一刻我才深切地體會到。在愛情里被偏愛的那一個，永遠不知道另一方的內心有過多少掙扎。

　　他卻扯了扯嘴角，又將所有陌生的情緒悉數收起：“算了，這樣也挺好的，比起你從前的小心翼翼，我更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像現在這樣有恃無恐。”

　　“對不起……”他的寬容讓我無以為報。

　　他輕輕笑了一聲，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額角：“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棘手，但我會盡力而為。”

　　“謝謝你。”我擁著他，心里酸澀得不像話。

　　黎華從來不把話說滿，可他說會盡力而為，就一定會做到最好。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我在排練室為演唱會練到精疲力盡，關古威突然跑來找我。

　　都是同門，演唱會的班底差不多，大家和他很熟，一邊打著招呼，一邊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

　　我假裝看不懂，讓所有人回去休息，前一刻熱熱鬧鬧的排練室，一下子靜得可怕。

　　我坐在鋼琴前，關古威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里流轉著太多復雜的情緒：“是你讓黎華來幫我的吧？”

　　黎華并沒有告訴我他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他既然答應了我，就不會袖手旁觀。“嗯，怎么解決的？”

　　“綺麗之夢的經紀人說要簽我并且為我支付違約金，賀總竟然答應了。”

　　一切順利到不可思議，黎華一定在背后做了很多。“那太好了，你可以繼續唱歌了。”

　　“我沒有答應。”

　　“你瘋了吧！”我倏地站起來，手敲在琴鍵上，鋼琴的轟鳴聲在空曠的排練室里不斷回響。

　　“我不值得你為我做任何事。”

　　他那自暴自棄般的堅定眼神讓我怒不可遏：“那對你來說，音樂是這么不值得堅持的一件事嗎？”

　　我記得他談論音樂時眉飛色舞的樣子，也記得他唱新歌給我聽時得意又小心的表情，連我都記得的事，他不可能忘記，否則他不會露出現在這樣躊躇又痛苦的神色。

　　我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你不用想那么多，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我幫你，只是不希望你的才華被埋沒，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因為對音樂的熱愛才熟悉起來的，不是嗎？”

　　“若綺……”他醞釀了許久，才說，“我不想你為了我去求黎華。”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他對我好，所以愿意為我做這些，你不需要有負擔，”我想了想，還是說，“如果說出來能讓你容易接受一點的話，那么我這樣說吧，綺麗之夢現在是我的，我想簽你，我希望你不要放棄對音樂的堅持，可以嗎？”

　　他震驚地看了我許久，終于露出一絲我看不懂的笑容：“若綺，謝謝你。”

　　“還有，我想邀請你擔任我演唱會的嘉賓。”

　　“那有什么問題……”他的笑容突然凝結在臉上，“賀總那邊，你是怎么擺平的，他不是那種會善罷甘休的人，我不想因為我連累綺麗之夢。”

　　“我不知道，”我坦誠道，“黎華自然有他的辦法，他在這個圈子里，還算有些分量吧。”

　　關古威點點頭：“還有，之前緋聞的事很抱歉，是賀總聽到我接你的電話，安排了記者拍的照片，他覺得你在EAMI對我會有威脅。”

　　我毫不意外：“我知道，我相信你。”

　　就算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關古威不再像從前那樣陽光燦爛，我總有一種直覺，他的初心依舊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