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惡右丞陷害同僚
覬覦相位的楊憲陰謀把左丞汪廣洋從中書省擠走,脅迫監察御史劉炳舉劾汪廣洋偏袒妻妾,事母不孝,至令其母疾憤自縊。“你若參倒了汪廣洋,定會聲名大著,那時老夫保薦你升任副僉都御史。”
朱元璋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輪到某個官員倒霉了。這回觸霉頭的是中書省左丞汪廣洋。
汪廣洋是蘇北高郵人,在前元政權中當過小官。他歸附朱元璋較早,因此后來大封功臣時文臣中只有他和劉伯溫賜了伯爵的封號。汪廣洋辦事干練,且頗具文才,常與宋濂、劉伯溫等詩賦唱和。丞相李善長告病,中書省實際上是由他與右丞楊憲兩人領導。雖然還有胡惟庸、陳亮、侯世善等幾位新進的參政,仍然都是他們的僚屬。胡惟庸的崛起是后來的事。楊憲是個權位欲極強的人,對自己屈居汪廣洋之后耿耿于懷,他窺測到朱元璋遲早要對李善長動手,解除他的相權,若能把汪廣洋從中書省擠走,這丞相之位就非自己莫屬了。
也是活該他的圖謀得逞,這天,有一個高郵籍的地方巡道御史提了些土特產來中書省看望汪廣洋。地方上的小官到了京城的中書省衙門難免有些畏葸膽怯,他對大堂中值班的官員謙卑地自報家門說:
“下官浙江道監察御史劉炳,和汪廣洋左丞大人是同鄉。借問大人,左丞大人的視事處在哪里?”
值班的官員告訴他:“你從左邊的游廊走過去,經過中庭,到第三進的西花廳,問那里值班的簽押官就知道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這時大堂中有個叫蹇應昌的中書舍人聽到他講的是高郵地方口音,知是汪廣洋的同鄉,有心去為他引引路,但他跟進去就不見人了。
原來監察御史劉炳提著土特產進入府內,一面念叨著“左邊的游廊……第三進……西花廳……”轉來轉去就分不清方向了。他看到一處雕梁畫棟的建筑,外面有衛士守護,心想大概這里就是左丞大人視事的地方了,他怯生生地走進去,問坐在大堂里的官員:
“請問大人,這里是不是左丞汪大人的視事處?”
那官員警惕地望著他:“你找左丞大人?你求見他有什么事嗎?”
“下官和左丞大人是同鄉街鄰,特來看看他。”
“同鄉街鄰?你等著,待我通報一下。”
過一會兒,那官員出來了,把劉炳帶到中書右丞楊憲的面前。劉炳一見上面坐的這位大官似乎不像幼時曾見過的汪廣洋,他有些遲疑地下拜:
“卑職浙江監察御史劉炳叩見大人。”
楊憲微微一笑:“劉大人請起。來人,給劉大人備座奉茶。”
“卑職不敢。”
“哎!有什么不敢的?下官與汪大人是中書省的同僚,他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嘛。請坐,請坐。”
這時劉炳才意識到自己找錯地方了,看來這位氣宇軒昂的大人就是與汪廣洋一同執掌中書省的右丞楊憲。
“卑職謝大人賜座。”
楊憲笑容可掬地問:“聽說你和汪大人是街鄰,你對汪大人家很熟悉啰?”
“嘿嘿,卑職對汪大人家的事略知一二。”
“聽說汪大人媵妾頗多,與他母親關系處得不好。汪大人有些偏袒妻妾,事母不能稱孝。最后他母親病篤身亡,汪大人都沒有回去奔喪,有沒有這事?”
劉炳頓時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答。
這時,門口的簽押官提著劉炳帶來的土特產進來,在楊憲耳邊悄悄說話。
楊憲頓時跌下臉來,一拍桌子:
“浙江道監察御史劉炳!”
“下官在。”
“你帶來這么多禮物,是不是想賄買汪左丞,謀求升遷官職?說!”
“這……這……下官……”
“按我朝律法,賣官鬻爵者視同貪贓枉法,最輕也是斬監候,情節嚴重者斬首剝皮實草。”
劉炳嚇得渾身直冒冷汗,撲通一聲跪下,話也說不利索了。
“大大大……大人!卑職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求大人救卑職一命。”
“我救倒可以救你,我把這些東西賞給下人吃了就沒事了,誰也不知道你劉炳送禮行賄之事。”
劉炳連連叩頭:“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劉某愿執鞭隨鐙,報效大人。”
“我倒不圖你報效什么,不過你是個巡道御史,又是高郵人,最了解汪廣洋家的情況。有人反映汪廣洋偏袒妻妾,一貫奉母無狀,至令其母疾憤自縊而死,死后汪廣洋還不及時回家奔喪。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圣上最恨不孝之人。你作為御史,不應該上表參劾他嗎?”
“這……”
楊憲冷笑一聲:“你為難了是不是?告訴你,你若不答應舉劾汪廣洋,等會兒就會在你送給他的土特產里面搜出幾千兩銀票來。那你就死定了!”
劉炳恐懼地瞪大眼睛,額上汗珠直滾。
楊憲又說:“你若舉劾了他,汪廣洋也不過外遷調職而已,并害不了他的命。那時老夫出任丞相,一定保舉你升任四品副僉都御史,調你到京都任職。”
“大人,這是真的?”
“老夫身為宰輔,豈能戲言?殺頭還是升官,兩條路你自己選擇吧!”
劉炳又驚又喜,下決心道:“好,卑職一定舉劾汪廣洋。”
楊憲又告訴他:“你的舉劾表章要經行省上報御史臺,直呈圣上。你若參倒了汪廣洋,一定會聲名大振。那時老夫保薦你升任副僉都御史就是一路坦途、鐵板釘釘的事了。”
劉炳似乎看到了自己官運亨通的情景,喜滋滋諂媚道:“卑職前程全靠大人栽培。”
“罷了。你快回去辦事吧。”
“卑職告退。”
“且慢。我派人送你出府,不要讓別人看到。”
這時,窗外的冬青樹一陣簌簌響動,一個人影悄悄地溜出了樹叢。
飛揚跋扈覬覦相位,楊憲被誅殺
汪廣洋被貶流放海南。朱元璋從前代帝王學來的馭臣術。他洞察楊憲覬覦相位的野心,迅速提拔胡惟庸來牽制他。一個攔轎為汪廣洋辯冤的小吏。錦衣衛連夜赴高郵密捕劉炳。權力欲急速膨脹的楊憲已為朱元璋所不容,又遭胡惟庸的暗箭,只能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不久御史臺果然收到劉炳參劾左丞汪廣洋事母不孝的奏章。
朱元璋出身貧賤,深深懂得下層百姓對貪官污吏的痛恨,吏治不清往往是激起百姓造反的根由。因此他于立朝之初,集中劉伯溫、章溢、葉琛等一批精英,創建和制定《大明律》,冀圖以嚴刑峻法來震懾貪官污吏。同時完善御史臺的機構配置和職能,除了各行省設置按察院,另設十三道巡道監察御史數百名,這些巡道御史雖僅為八品小官,但卻可以隨時隨地秘密調查地方官吏的劣跡和陰私,也有權草擬奏疏參劾任何一級官員。
朱元璋的父母是在元末的大饑饉中餓死的,他為了掩埋父母的骸骨,不惜沿門乞討甚至賣身為奴向豪強討得一塊墳地。發跡后他還在濠州為三代先祖修建了宏大的皇陵,所以他完全有資格標榜以仁孝治國。有人參劾自己駕前的大臣事母不孝是他不能容忍的,加以楊憲從旁一再挑唆說汪廣洋的壞話,一怒之下他下了一道諭旨,撤銷汪廣洋中書省左丞的職務,謫貶回鄉里,后經楊憲一再攛掇,更將他流放海南。
汪廣洋遭貶后,楊憲得以升任左丞,獨攬中書省大權,進而覬覦丞相之位。朱元璋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自然洞察楊憲的野心,他迅速提拔精明能干的后起之秀、時任參知政事的胡惟庸為右丞,以此來牽制野心膨脹的楊憲。在臣下彼此之間設置對立面,讓他們彼此牽制和約束,不使權力過分集中,這就是朱元璋從前代帝王學來的馭臣之術。
不過,老資格的楊憲卻不把胡惟庸放在眼里,他對自己的一班親信說:“胡惟庸是什么東西?一個小小的縣令出身,不是李善長提攜能到中書省來?他不過是巧言令色一味阿諛奉承圣上,討得圣上的歡心。有誰見過諂媚之臣能成大器?”可就是這個在他面前低眉斂目謙恭萬分的胡惟庸,暗地里卻在搜集楊憲審理事案中嚴刑逼供拷殺五名官員以及貪贓枉法的罪證。他在等候時機置不可一世的楊憲于死地,自己取而代之。
楊憲的飛揚跋扈也遭到朝中許多大臣的嫉恨。特別是那班功臣武將,他們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現在卻在家閑人一個,朝廷中管事的全是那班文臣。他們氣憤的是:一介刀筆吏出身的楊憲,憑什么在朝堂之上頤指氣使,睥睨一切?
也是楊憲活該霉運來臨。一天,御史大夫鄧愈早朝后回府,轎車后面跟著數名士兵護衛。鄧愈剛下車,從府墻下閃出一名官員攔住轎車叩頭。
“卑職中書舍人蹇應昌叩見御史大夫。”
鄧愈一驚:“啊!蹇大人請起。你見我有什么事?”
“卑職官卑職小,求大人向皇上或太子轉呈一本。”
鄧愈皺起眉頭,說:“你既是中書省的官員,應該懂得規矩,為何不循章由通政司遞本?”
“卑職并非不知規矩,因此事涉及中書省大臣,卑職恐奏本被中書省扣押,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大人見諒。”
蹇應昌將奏折遞上,鄧愈粗略地看了一下,表情嚴峻地說道:“此事干系重大,你敢擔保你說的都是事實?”
蹇應昌道:“如有失實,卑職甘當誣告大臣之罪。”
“好。本官贊賞你這種主持正義的膽量,我會幫你將奏本立即呈送皇上或太子。”
“謝過御史大夫,卑職告退。”
蹇應昌那天在中書省大堂見到劉炳提了些土特產求見汪廣洋,聽他說話是高郵口音,知是同鄉人,便想帶他到汪廣洋視事處去拜見左丞大人。但當他將手頭事務處理之后跟著出了大堂,卻找不到那人的蹤影了。蹇應昌一則是汪廣洋的同鄉,二則素來敬重他的詩文和人品,雖然因官階懸殊太大,無緣做朋友,但能為他做點事也是好的。他見劉炳不見了,猜想他是在中書省偌大的府內走錯了道。蹇應昌循著游廊走進去,卻突然發現那人提著禮盒,在東花廳右丞楊憲的視事處前面向值班的官員問訊,接著那官員把他領進了楊憲的房間。
“咦!這人明明是來看汪廣洋的,為什么楊憲把他叫了進去?”蹇應昌暗自思忖,楊憲與汪廣洋勾心斗角是中書省大小官員人盡皆知的事情,難道這位楊右丞又有什么陰謀詭計?他得為同鄉和上司汪廣洋留神著點。
于是,他裝作在府內遞送公文,在東花廳的游廊上繞了一個大彎,悄悄繞到楊憲房間的窗子下面,借著樹叢的掩護,屏息凝神地偷聽屋里的談話聲。
楊憲和劉炳的對話令蹇應昌異常震驚:這是一個足令他所敬重的汪廣洋遭到滅頂之災的陰謀!他本想把自己聽到和看到的偷偷向汪廣洋告密,但楊憲在圣上面前日益得寵,他那如日中天的權勢烈焰使他不敢造次。楊憲在中書省耳目眾多,萬一自己向汪廣洋告密的事讓他知道了,心狠手辣的楊右丞想弄死一個小小的中書舍人比捻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在那一個月里,蹇應昌懷揣著這個秘密忍受著內心的煎熬,直到皇上降旨將汪廣洋謫貶還鄉。他忘不了汪廣洋離開中書省的凄涼景象:那日天上下著霏霏細雨,整個中書省數百大小官員中只有寥寥幾個人來送他,而且那幾位官員不久就從中書省銷聲匿跡了——楊憲豈能容得了汪廣洋的同情者!
數月后,蹇應昌偶然從接近胡惟庸的下層官員處得知,已經攀至權勢頂峰的楊憲似乎有了麻煩。朝中隱隱約約傳出許多他在審理事案中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的丑聞。又有消息從宮內傳出:楊憲將從漢王宮中得到的一架鑲嵌無數珠寶的龍床獻給皇上,朱元璋卻叫人把那架床燒了。此事足以印證楊憲圣眷日衰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在這種形勢下,深藏在蹇應昌心中的秘密又開始煎熬著他。他深為在楊憲步步緊逼下又被流徙海南的汪廣洋抱屈,自己畢竟是個讀書人,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難道我蹇應昌就不能舍身為自己的老鄉汪廣洋一雪沉冤?
打定了主意,他就偷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開始草擬奏章。幾易其稿之后,終于尋了一個機會,躲在御史大夫府門前攔住了鄧愈的轎車。他深知只有鄧大人才有可能將奏章轉呈皇上,汪廣洋的冤情才有可能得到昭雪。
深夜,太子朱標急匆匆來到乾清宮,將那份奏折呈送朱元璋。
“父皇,這份奏折是御史大夫鄧愈差人到東宮叩閣,直接遞交兒臣的。事關重大,兒臣不敢自專,請父皇御覽。”
“奏本者何人?”
“一個名叫蹇應昌的中書舍人。”
朱元璋把奏折仔細看了一遍,憤而擊案道:“陰謀!汪廣洋被謫一事果然是個大陰謀!楊憲久居汪廣洋之后,不得專權決事,居然陰結汪廣洋原籍地方御史誣告汪廣洋奉母無狀,令其被謫還鄉,后又逼朕將其流徙海南,達到他獨攬中書省大權的目的。昔日劉伯溫曾提醒朕:楊憲私心太盛不可重用,孰料他弄權手段竟如此毒辣!此人不除,必為我朝心腹大患!”
太子道:“楊憲最近才升遷中書左丞,因李善長告病,汪廣洋被謫,朝野均認定他是父皇選定的相位繼承人。兒臣以為,若要處置他,恐怕僅憑一個中書舍人的舉劾難以服眾。”
“哼!朕要殺他,自然讓他死得心服口服!”朱元璋斬釘截鐵地說,“傳旨令錦衣衛連夜急赴高郵,密捕浙江道監察御史劉炳,交大理寺嚴鞫。傳朕的諭旨,劉某到京之后,必須嚴加看管,不得與任何人見面。”
“兒臣遵旨。”
錦衣衛指揮蔣獻帶領一隊士兵星夜兼程趕赴高郵,秘密地將正做著升官發財美夢的劉炳抓獲,縛在馬背上連夜押解回京。一路上,劉炳被在驛道上飛速奔馳的馬匹顛得差點連腸子都嘔了出來。打尖吃飯歇息的時候,他想問問帶隊的長官他們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抓他。那人厲聲地制止他開口,他剛啰嗦了兩句,那人一使眼色,兩個兇神惡煞的士兵馬上結結實實賞了他一頓鞭子。他只好忍氣吞聲,他發現這是去京城的驛道,只要到了京城里,他那位高權重的楊相爺自會解救他。
劉炳押解到京后,大理寺卿楊輔奉旨連夜對他進行突審。在戒備森嚴的大堂上,楊輔坐在中間的主審官座位上,兩旁是刑部的官員,手持刑杖的衙役站立兩廂。燈光暗淡,氣氛異常緊張。
兩名衙役將披枷帶鎖的劉炳帶上堂來,喝令他跪下。
楊輔道:“下跪何人?自己報來。”
劉炳偷偷用眼一溜堂上,那架勢頓時令他心虛膽怯。他只得硬著頭皮回答:“下官浙江道監察御史劉炳。”
楊輔又問:“劉炳,你犯了什么罪,自己從實招來。”
劉炳小眼睛骨碌碌四周亂轉:“啟稟大人,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楊輔一拍驚堂木:“劉炳,你看清楚點,這里是大理寺大堂,不是犯重罪你還沒資格到這里來。本卿告誡你:你不要以為有什么大人物可以保你,你們互相勾結干的壞事人證物證俱在,你若想保住項上人頭,把自己干了什么從實招來。”
劉炳心想他所說的大人物是不是暗指楊憲?是不是楊相爺出事了?不會呀!他不是剛升任左丞,極受萬歲爺的寵信嗎?也許朝中有人想陷害楊相爺,自己必須挺住。于是,他裝糊涂說:“下官實在不明白大人說的是什么。下官只是個小小的地方巡道御史,除了頂頭上司,并不認識什么大人物。”
“好一副伶牙俐齒!”楊輔冷笑一聲說,“你說不認識什么大人物,本卿問你:你去過中書省嗎?中書省你認識誰?”
劉炳猛然一驚,額上的汗珠在燈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見,他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強作鎮定地說:“中……中書省?噢,我去過一次中書省,那還是在半年前,去看當時的左丞汪廣洋。汪大人也是高郵人,我們有同鄉之誼。”
“好個同鄉之誼!你本來是去看同鄉,想跟汪廣洋攀附攀附,圖個升遷之路是嗎?”
“下官承認是有這個意思,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下官與汪大人是街鄰,關系歷來不錯,那次我還給他捎去一些家鄉的土特產。下官講的句句是實。”劉炳心中暗自得意,原來他們所指的“大人物”就是汪廣洋,反正他已經被貶謫到天涯海角,說不定現在連命都沒了,人死無對證,其奈我何?
“本卿承認你講的是實話。也有人看見你到中書省時提了些土特產,還向值班的官員打聽左丞汪廣洋大人在哪里視事。可是后來發生了什么事,令你突然改變主意不去看你的同鄉了,還參了他一本。其中有什么玄妙,你從實招來!”
劉炳頓時慌了,結結巴巴地說:“啊!沒……沒……沒有,下官沒有見別的什么人……”
“哼,你見了什么人,你們說了些什么話,自有見證人的證詞作證。”楊輔厲聲說,“劉炳,你不要妄想什么人能保你,要知道是皇上親自下令密捕你的,還有什么人能勝過皇上的權威嗎?”
正在此時,大堂外傳呼:“皇上駕到!”
楊輔等官員慌忙下座跪接圣駕。在幾盞宮燈的引導下,朱元璋微服由幾名侍衛擁著走進大堂。
“微臣等恭迎圣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各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
朱元璋走到案前坐下,楊輔等恭立一旁。朱元璋瞟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劉炳。
“下面這個人就是劉炳?招了嗎?”
劉炳偷偷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皇上的威嚴使他不寒而栗,他的精神防線一下子就垮了。
“罪……罪臣愿招。”他匍匐在地渾身顫抖,再也不敢看皇上。
“楊愛卿,朕不過是想看看這個賣友求榮的劉炳是個什么模樣,你們繼續審吧。”
“臣等遵旨。”
朱元璋走后,審訊繼續進行。劉炳把那天去找汪廣洋誤見楊憲,在他的威逼利誘下答應參劾汪廣洋事母不孝,楊憲承諾事成后舉薦他升任副僉都御史等一一供認不諱。
書記將寫滿供詞的供紙呈到楊輔案前。
“啟稟大人,犯官已如實招供。”
“拿下去叫他畫押。”
書記將供紙送到劉炳面前,讓他按了指印。
“退堂!”楊輔宣布審訊結束。
這一切都是在嚴密封鎖消息的情況下進行的,楊憲渾然不知。汪廣洋被謫貶后,楊憲升任左丞,獨攬中書省大權,他忙著在中書省“清理門戶”,把汪廣洋的勢力排擠出去,代之以自己的親信和黨羽。在這一段時間里,朱元璋顯然對他言聽計從,凡是楊憲上表奏報的人事任免一概恩準。因此他認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已臻穩固,取代老邁的李善長成為相國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天早朝之前,一干朝臣在朝房里閑談,剛好這天楊憲到得較早,圣眷正隆的他穿了一襲嶄新的朝服(他正期待著早日把朝服上的補子由代表二品的錦雞換成一品的仙鶴),紅光滿面、意氣風發的他自然成了談話的中心。
“諸位大人,”楊憲捋捋胡須道,“學生昨晚得一怪夢,不知吉祥否?”
“啊!憲公夢見什么,說來聽聽。”
“學生夢見攜眷駕車陌上出游時,轅馬忽然奮蹄狂奔,快如風馳電掣。嚇得車夫大聲驚呼,剎那間馬車竟然離地而起,直奔云端而去。此夢不知主何吉兇?”
一位朝臣諂笑著說:“此夢之意再明白不過了,憲公仕途前程有如寶駒飛馳,直上云霄。如今萬歲對憲公恩寵有加,這次升任左丞,獨掌中書,相國之位指日可待也。”
“哪里,哪里!”楊憲故作謙遜道,“學生雖蒙圣上眷顧升任左丞,但我上面還有左丞相李善長李大人,右丞相大將軍徐達;下有參知政事陳亮陳大人,胡惟庸胡大人等,下官不過在中書省上傳下達跑跑腿罷了。”
“誰不知道大將軍長年征戰在外,他這右丞相始終是掛個虛銜;李相爺告病在家,而且萬歲對他……哈哈哈,眼看李相爺致仕之后,這相位還不是憲公繼任嗎?”
楊憲志滿意得地說:“若得如此,還望諸公提攜啊!”
此時,聽得外面凈鞭三響,朝臣們紛紛整頓衣冠,擁至殿前排班,三呼跪拜。
朱元璋端坐在寶座上,慢條斯理地說:“朕自登基以來,雖有開國勛臣們的輔佐,諸位臣工各盡職守。然泱泱大國,政務繁劇,故朕對于提拔人才,獎掖后進,一直不遺余力。選賢任能為吏治之根本,為吏者必須德才兼備。有德無才,難任繁劇,政令不行;然有才無德必亂我邦國,貽害無窮!朕最近查獲一起觸目驚心的竊國弄權大案,諸位愛卿,你們想知道嗎?”
群臣不知皇上說的是誰,驚詫之余,各自膽戰心驚,唯恐禍事落到自己頭上。
這時,左班一位大臣出班奏道:“臣大理寺卿楊輔,奉旨查勘左丞楊憲陰結浙江道監察御史劉炳誣陷汪廣洋一案,經臣等與萬歲親自參與嚴鞫劉炳,據其供認,原中書省左丞汪廣洋因忠勤王事,母病未能及時返家,其母病篤身亡。楊憲陰招劉炳進京,威脅利誘他參劾汪廣洋一貫奉母無狀,至令其母疾憤自縊。楊憲許事成之后,保舉劉炳升任副僉都御史。”
未待楊輔說完,楊憲出班匍匐奏道:“陛下,臣冤枉!此案純屬子虛烏有,劉炳與汪廣洋是同鄉,顯然他受汪指使陷害微臣,妄圖為汪廣洋翻案。劉炳說我許他升遷,有何人為證?”
楊輔奏道:“啟奏陛下,因此案涉及大臣,干系重大,臣仔細勘問過舉劾此案的中書舍人蹇應昌,他說在中書省汪楊二丞有隙人盡皆知,那日劉炳來中書省找汪廣洋,誤入楊憲的房間。蹇素來仰慕汪廣洋的詩才和為人,因此多了個心眼,楊憲與劉炳談話時他躲在窗外細聽,聽見了楊憲威逼利誘劉炳舉劾汪廣洋的全過程。劉炳臨走時說:‘卑職前程全靠大人栽培。’隨即匆匆離去。此情節經臣等詳細詰問該日中書省當值諸人,均證實確有其事。經審訊,劉炳本人對楊憲與其密議及許諾升遷原話供認不諱,均已記錄在案。請陛下圣裁。”
此時,又有一名大臣從班中閃出奏道:“臣中書省參知政事胡惟庸有本參劾楊憲:該員奉旨清查事案中濫施刑罰,草菅人命,致令五名官員死于酷刑之下,而楊隱瞞不報,有欺君之罪。另外他在查抄犯人家產時隱匿大量浮財據為己有,貪贓枉法令人發指。以上臣所奏附有苦主及相關證人證據,請陛下圣斷!”
朱元璋聽罷勃然大怒:“大膽楊憲,勾結地方御史,陷害大臣,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篡權亂國,無復其極!你還有何話說?”
楊憲伏在地上連連叩頭:“臣……罪不容赦,求陛下饒臣一死。”
朱元璋陰笑一聲:“哼,你這陰鷙小人,竟敢耍弄奸謀,篡權亂國,幾陷朕于不義。你還想活命嗎?傳朕的旨意:楊憲、劉炳兩犯斬首棄市,籍沒家產,全家流徙海南;中書舍人蹇應昌舉劾有功,越級遞升五品郎中;頒詔宣汪廣洋回京復職。欽此!”
眾臣齊聲歡呼:“陛下圣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楊憲已嚇得癱倒在地,兩名武士立即把他拖下金鑾殿。
楊憲伏誅后,汪廣洋奉詔回京,朱元璋為了安撫他,任命他為中書省右丞相。羈居驛館無所事事的劉伯溫來相府看望他,向他道賀。
“廣洋兄,恭喜啊恭喜。”
“伯溫兄,你我以詩文交友,這些宦海沉浮之事,本該看淡些,有何可喜之處?”汪廣洋不以為然地說。
“不然,你是一個讀書人,背一個奉母不孝的罪名被貶海南多難堪啊!幸賴皇上圣明,誅殺了楊憲,使你的冤枉得到昭雪。又蒙圣恩提升你為右丞相,與李善長同掌中書省。你本是善理繁劇的高手,現在相權在握,更是一展平生抱負的好機會啊。”
汪廣洋搖搖頭,說:“伯溫兄,你輔佐皇上取得天下,大明朝建立之初又參與創制立法,表現了卓越的治國才能。皇上欲拜你為相,你為什么又急流勇退,躲到鄉下去呢?”
劉伯溫有些語塞了:“這……老夫貧病,不堪驅使啊!不像你們年富力強,正是為國效力的好時候。”
汪廣洋嘆息一聲,說:“伯溫兄,經過此番貶謫,使我更加感到仕途的兇險。雖云皇恩浩蕩,提升我登上右丞相之位,看似十分風光,然而伴君如伴虎啊!你說我們皇上是好伺候的吧?不定哪天又會為了一點小錯,又給貶到海南去。”
“《后漢書》云:峣峣者易折。位高權重,自然擔的風險就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廣洋兄謹行慎為,好自為之罷了。”
“罷罷,我們不談這些煩心的事,”汪廣洋轉換話題,“我給你看看在海南寫的一些詩箋,向你這行家討教討教。”
“我料定你到了海南,一定會寫出許多好詩來,就像當年蘇東坡被貶瓊州一樣。快拿出來給我看。”
汪廣洋取出自己寫的一疊詩箋,劉伯溫一張張看過,不斷地點頭贊賞。“好,好!這首不錯。這首更佳,更切合你那時的心境。不平則鳴,誠哉斯言也!”
“慚愧,慚愧!”汪廣洋道,“只可惜我汪廣洋永遠也成不了出色的詩人,又要回到濁世中來混日子!正如伯溫兄在青田鄉下野鶴閑云過得好好的,又被皇上召到京城來。皇上是為封藩的事召你來的吧?”
“正是為了此事。”劉伯溫承認,“其實此事皇上早就定了主意,征求臣下的意見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好在欽天監已擇定了吉日,等封藩大典行過,我就可以回去了。”
“到時候告訴我一聲,我來為你餞行。”
“豈敢勞動相爺。”
“伯溫兄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