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聯姻,京城最顯赫的婚禮
朱元璋為長女臨安公主擇駙馬,竟挑了李善長的長子花花公子李祺。馬皇后不解和李家聯姻的玄機。“朕既要打他,又要拉他,使他難生篡逆之心。”京城里最為隆重顯赫的婚禮。胡惟庸前來祝賀,李善長告誡他“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
朱元璋很重孝道,登基以后即命在家鄉鳳陽大建皇陵,把父母、伯父、祖父和曾祖父原來湮沒在荒草中的墳墓都找了出來,按照帝皇陵的格局大加修繕。從至今留在鳳陽田野中的那些石人石馬和神道遺跡即可窺見當時皇陵的盛大規模。
除了修皇陵,朱元璋還想把臨濠建成中都,與南京應天、北京開封并稱“三都”。他的這一設想曾遭到劉伯溫等人的反對,劉伯溫認為臨濠地瘠民貧,無論地理位置和山川形勢,都不具備成為都城的條件。他認為北京應在北平,開封應為中都(后來明成祖朱棣采納了這一建議,并遷都北平)。但朱元璋固執己見:難道出了我這真龍天子的地方不能建都么?于是他下令遷江南富民十四萬戶到濠州來種田,并委任賦閑在家的李善長負責營建都城宮室。這對有治國之才的李善長豈非小菜一碟?他陪同朱元璋勘定了宮殿地址,迅速繪制出整套圖紙送呈皇上“圣裁”,等到一年后朱元璋率領諸皇子駕幸臨濠時,一座占地數千畝包括三大殿和行宮別苑的都城已巍然聳立在濠河之濱,只不過規模略遜于南京的都城而已。朱元璋龍顏大悅,當即對這位被他罷黜的丞相大加赍賞。郁悶了數年的李善長自然為自己與皇上的關系得到改善感到欣慰。頗有諷刺意味的是:他在設計和建造這些宮殿時不時有這樣的幻覺,將來坐在殿上的不是朱元璋而是自己!
在臨濠都城還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一天,朱元璋坐在大殿中,恍惚間似乎聽到殿脊有兵刃碰擊的廝殺聲,頗為迷信的朱元璋以此為不祥之兆,問身邊的臣僚他們是怎么看的。李善長隨即奏道:“臣聞民間造屋時工匠常使厭鎮法,在屋脊安紙人紙馬,使屋主不得安寧,不得不許以重金求其解之。陛下是否不吝數千金以效田舍翁?”朱元璋聞言大怒道,“朕把他們的頭砍下來,將血灑在殿脊上,還破不了厭鎮法嗎?”他隨即下令將所有營建宮殿的工匠盡都逮捕斬殺,一個不留。圣旨一下,眾臣驚駭莫名,但誰都不敢作聲。時任工部尚書的薛祥是工程的直接領導人,他從心里埋怨李善長多嘴多舌,導致當地的數千工匠無辜被殺,這是一個多么駭人聽聞的血案啊!但圣旨既下他也不能違抗,他只能在造有罪工匠名冊時把建殿時交替歇工者和鐵、石匠剔除在外,這樣僥幸活下來的匠人近千名,而其他數百人則在親人百姓的哀號痛哭聲中被斬在濠河之濱,河水都被染成了紅色!
薛祥后來任北平承宣布政使,任職三年政績斐然,但為胡惟庸所忌,借營建擾民的由頭降為嘉興知府。胡惟庸敗亡后,他又被召為工部尚書,可見朱元璋是看重他的才能的。然而一年之后,他竟然因為應對不當被朱元璋當殿杖斃,成為大臣中受廷杖而死的第一人。
李善長因逢迎皇上致令數百名工匠被殺,他在家鄉也有些待不住了。此時朱元璋對他的態度突然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也許是因為胡惟庸權勢的無限擴張,“生殺黜陟,或不奏徑行”,有些不把他這皇上放在眼里。朱元璋想找一個能制衡胡惟庸的人,他把李善長接回京城,將他的韓國公府修得比原來的丞相府還富麗堂皇。繼而在朝廷內外,很多軍國重事都讓李善長這致仕的丞相參與,更令李善長想不到的是皇上竟然要和他結成兒女親家。
洪武九年春,朱元璋的長女臨安公主年滿十六歲了。公主們每天都要到坤寧宮給馬皇后請安,這一天臨安公主一到,馬皇后就摟著她說:“唷,真是女大十八變,我們的寶貝女兒越長越漂亮了!”
臨安公主羞得滿臉通紅:“母后,你……”
“母后夸你漂亮還不好嗎?”馬皇后風趣地說,“幸虧你長得像你死去的親媽,要是像母后這樣就嫁不出去了啰!”
“母后,女兒不嫁!女兒永遠留在宮中伺候父皇母后。”
“你這孩子又說傻話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滿十六歲了,是所有公主的老大,你父皇早已在為你挑選駙馬。按制要由禮部榜諭,在京官員軍民弟子年滿十六歲,容貌齊整,行止端莊,有家教者均可報名,司禮內臣于諸王館會選,然后報由皇上欽定。”
一宮女插話說:“唷,娘娘,照這樣說,平民百姓也可以當駙馬啊!”
“說是這么說,皇家嫁女哪能不講究門第?戲文里招駙馬呢總是選新科狀元,金榜題名,洞房花燭,那是何等榮耀!新科狀元若是個苦讀寒窗數十載的禿頂老頭,家里還有糟糠之妻怎么辦?照我看,你父皇還是會在眾王公大臣家的孩子中給你選個出色的女婿,然后辦一場盛大的皇家婚禮。”
臨安公主哭泣道:“母后,無論選什么人,女兒都不愿嫁!母后,您就讓女兒終身服侍您吧!”
馬皇后見狀一驚,忙問道:“怎么?臨安,你告訴母后,是不是……你心里已有了意中人?”
“不,不是。女兒是覺得……覺得那些王公大臣的少爺,個個是養尊處優,游手好閑慣了,沒有什么真才實學;有的經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嫖賭逍遙。要是攤上一個這樣的駙馬,女兒這一生怎么過呀?”
“不會的,女兒放心。”馬皇后安慰她說,“你父皇會認真挑選,選一個家族門當戶對、又有真才實學的孩子做你的駙馬。你是我們嫁的第一個公主,我們能不慎重嗎?”
“母后……”臨安公主仍然伏在馬皇后身上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乖女兒,還沒嫁就哭成這樣,母后真舍不得你離開了。”馬皇后替她擦了眼淚,“來,看母后給你準備的嫁妝。”
兩天后,朱元璋興沖沖地走進坤寧宮,弄得馬皇后來不及行禮迎接。
“陛下什么事這般高興啊?”
“臨安的婚事終于定下來了。”朱元璋得意地搓著手說。
“陛下選的駙馬是誰?”
“李善長的大公子李祺,他將來要承襲韓國公的爵位,總算配得上我們的大公主。”
馬皇后擔心地說:“李善長今年六十三歲了,他的長子年齡已經很大了吧?”
“李祺年齡是偏大了些,但他沒正式娶妻,人也長得儀表堂堂。況且他承襲了父親的文才學識,當了駙馬都尉,將來可以為朕所用,辦一些特殊的事,比如代表朕外出巡視、賑災等。”
“臣妾十分不解:陛下不是甚為忌憚李善長在朝臣中的威望,逼他早早告病致仕,解除了他的相權。為什么現在復又恩寵有加,還要和他聯姻呢?”
“這你就不懂了。解除他的相權,是為了不讓他繼續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但李善長這個人,即使不在位下面仍然有他的黨羽。說句不好聽的,他若要謀反仍然有許多人響應附和。所以朕既要打他,又要拉他。與他聯姻,給他家一些好處,可以消除他一些怨氣,使他難生篡逆之心,老老實實地安度他的余年。”
“難怪陛下不顧李祺的年齡偏大,在外面的名聲也不太好。”馬皇后埋怨道,“可我們也要為女兒的終身幸福著想啊!”
“放肆!朕為臨安選了這樣一個富貴之家,將來可以當上一品誥命夫人,難道她還不滿意嗎?”
“前天臣妾對臨安說起這件事,女兒泣不成聲,一再說不愿出嫁,要終身服侍父皇母后。后來,我帶她去看嫁妝,她對那些珠寶首飾一點也不動心,只是哭個不停。”
朱元璋皺起眉頭:“是不是她心里有什么人了,又不敢說出來?”
“臣妾也是這樣懷疑。后來我找來寧國公主和太子妃常氏盤問,才稍稍問出一點頭緒。”
“果真有那樣的事?”
“公主府對面就是國子監,寧國說有一名監生和她們漸漸熟了,經常過來和臨安討論學問,還寫詩相互唱和。一來二往,臨安可能對那監生產生了好感,所以臣妾一提起選駙馬的事,她就哭著說不愿嫁;要是知道嫁給李祺,她會更加傷心的。”
“豈有此理!堂堂皇家公主,能嫁給一個監生嗎?惹惱了朕,馬上降旨將那小子問斬,看誰還敢勾引公主?”
“陛下千萬不能這樣做,那臨安會恨我們一輩子的!”馬皇后連忙勸諫道,“還是讓臣妾慢慢去說服她忘掉那監生。如果有可能,陛下量才提拔他當個翰林庶吉士什么的,這樣臨安才會安安心心嫁到李家去。我們要為孩子著想啊!”
“好吧,朕答應你的要求。臨安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要讓她懂得以國家利益為重,不要拂逆父皇的意思。”
“陛下請放心,臣妾會勸慰好她的。但是陛下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千萬不能難為那個監生。”
“行了!君無戲言,朕答應你就是。”
夏初的一個吉日,韓國公府門前張燈結彩,鼓樂喧天地迎娶皇家公主。這是京城里最為顯赫熱鬧的一場婚禮。嫁女的是當今皇上,娶媳的是大明第一功臣、重邀圣寵(皇上與他聯姻便是明證)的老太師,滿朝文武官員哪個不來巴結奉承送上一份厚禮?那些五六品的小官想送禮還輪不上呢。李善長由兩個侍女扶著,在大堂里接見前來祝賀的官員們。一旁,管家高聲吆喝著報出他們的禮單:
“中書省右丞相胡惟庸賀禮:金釵一對,夜明珠一顆,禮金兩千兩。”
“吏部尚書劉大人賀禮:珍珠一斛,玉釧一對,禮金五百兩。”
“戶部左侍郎于大人賀禮:翡翠一雙,繡屏一幅,禮金四百兩。”
“魏國公徐大將軍府賀禮:綾緞四匹,禮金四百兩。”
“大都督府李文忠大都督賀禮:玉鐲一對,禮金四百兩。”
“宋國公湯和將軍賀禮:金鴛鴦一對,禮金五百兩。”
“工部尚書薛大人賀禮:蘇繡彩屏四幅,禮金二百兩。”
……
執事的家人抬著那些賀禮,一件件送到李善長面前請他過目。一會兒,大堂中陳列客人賀禮的長桌上。珠光寶氣,璀璨生輝,炫得人睜不開眼。
婚禮的高潮是在迎親隊伍回到韓國公府的時候。在震耳欲聾的禮炮聲和喜慶歡樂的音樂聲中,以公主金冊、玉圭及敕封駙馬都尉的全套儀仗鹵簿為前導,新郎李祺披紅掛彩神采奕奕地騎在高頭大馬上。臨安公主的喜轎前后由數十名侍衛保護,兩旁各一列宮女隨轎。皇后娘娘陪嫁的嫁妝更是琳瑯滿目,數不勝數,由數十名太監宮女捧著,吸引著滿城追著看熱鬧的婦女羨慕的目光。喜轎后面皇太子前來送親的車駕更是威風凜凜,盡顯皇家風范。燕王朱棣因與臨安公主年歲相近,感情深篤,也在王府衛隊的護衛下騎在馬上來為妹妹送親。
迎親隊伍到達府門前,經過一套繁瑣隆重的唱禮告謝天地祖宗儀式后,新郎至轎前用一根大紅彩綢牽出蓋著喜帕的公主。公主兩邊各有一名伴娘(公主的兩位大妹妹)扶著。這時禮樂大作,公主輕移蓮步跨過一個火盆,步入韓國公府的大門,算是成了李家的人。
接著是更為隆重的拜謁天地祖宗,拜見舅姑及夫婦對拜合巹之禮。李善長夫人早喪,眾多的姬妾也沒有扶正一個,所以只能孤身一個由兩個侍女扶著坐在大堂上接受新夫婦的叩拜。當臨安公主娉娉婷婷在他面前跪拜行禮的時候,他那布滿滄桑的眼角竟沁出了幾滴隱約可見的淚珠。也許此時,他正經歷著權勢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前途艱難莫測的憂慮交相撞擊的復雜心路歷程。因為他深知那位喜怒難于捉摸的親家皇上,始終是他命運的主宰者。
李祺的婚禮之夜,李善長因白天累了,因此沒有陪客人飲宴,獨自躺在書房的太師椅上休息,只留一名侍女給他捶背。
管家輕悄悄地進來通報:“啟稟老太師,中書省右丞相胡惟庸求見。”
李善長微微睜開眼睛說:“他不是在陪皇太子參加婚宴嗎,怎么又進來求見老夫?”
管家說:“太子爺坐了一會兒就起駕回宮了,胡相爺起身如廁更衣,借此機會來求見太師。”
李善長想了想:“嗯。讓他進來吧。”
“是。”
胡惟庸隨管家走進書房,侍女奉茶后,李善長示意她們退下。
胡惟庸滿臉堆著笑說:“學生恭賀恩師與皇上聯姻,這在我朝還是頭一份榮耀啊!”
李善長不冷不熱地回答:“多謝相爺光臨,又送了那么重的禮,老朽領當不起啊。”
“慚愧,慚愧!要沒有恩師的栽培,學生能有今天嗎?區區薄禮,聊表心意,不足掛齒。”
“幾年未見胡相爺的面了,這些年你獨掌中書大權,日理萬機,怎還會記得老朽?犬子完婚,要不是礙著皇家的面子,只恐難得相爺大駕光臨啊!”李善長說話仍是那么刻薄,絲毫不給胡惟庸面子。
“恩師這樣說,實在是折殺學生了。這幾年學生蒙圣上寵遇,主持中書省的事務,但無時無刻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少來您這里走動,也是遵照恩師的告誡,以免皇上猜疑。學生的苦衷,還望恩師體諒一二。”
“老夫不過說說罷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要事事來問我,老夫還嫌煩呢。不過我要提醒你,目前你雖圣眷正隆,深得皇上信任,但須知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要知道我們這位皇上可不是省油的燈,高興時他可以把你捧上三十三層天,但也能一夜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恩師如此教誨,學生牢記不忘。所以在皇上面前,學生總是誠惶誠恐,謹慎事君。專門揀他愛聽的話說,揀他喜歡的事做,以此博得他的信任。”
“喜歡聽阿諛奉承歌功頌德的話,這是朱元璋的弱點。你算是抓到了他這個痛處,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不過你背著他做的一些事,比如賣官鬻爵,結黨營私,這一切都是埋在你腳底下的火山,一旦爆發就會把你炸得粉身碎骨!”李善長深知在精明的朱元璋面前,胡惟庸是走著危險的鋼索,他不得不警告他。果然一聽這話,胡惟庸就緊張起來了。
“恩師聽到什么風傳嗎?皇上有沒有說過對學生不利的話?”
“哼,朱元璋可是個不露聲色的人,吃他的苦頭,老夫可說是過來人了!對他你可要多長個心眼,要不哪天掉了腦袋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善長教訓胡惟庸一通之后又轉換話題道,“聽舍弟存義說你將侄女許給了他的兒子李佑,這事定下沒有?”
“已經下聘了。恩師覺得此事不妥嗎?”
李善長搖搖頭:“沒有。其實此事存義事先也曾和老夫打過招呼。不管怎么樣,我們也算是兒女親家了。今后我們成了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老夫只有盼你謹慎行事,好自為之。”
胡惟庸謙恭地答應:“學生牢記恩師教誨。”
“婚宴中耳目眾多,你不宜在此久留。今后有什么需與老夫商議之事,你通知存義就是,他自會告訴我的。”
“學生記住了。學生告辭。”
李善長告誡胡惟庸“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不久就戲劇性地在他自己身上得到了應驗。
朱元璋操辦完臨安公主婚禮之后,又抽空駕幸了胡惟庸的相府,在那桃林茅舍之內,與那姓張的看園女孩荒唐了一夜。他畢竟是奔五十歲的人了,桃林野趣固佳,身子骨卻受不了,回家即因感染風寒病倒了,一連數日輟朝在宮中休養,一切政事均由皇太子處理。太子朱標已年滿二十一歲,朱元璋有意培養他的治國才能,命臣下“政事啟太子裁決奏聞”,雖然如此,舉凡軍國大事和中書省、大都督府、御史臺的重要奏疏,朱標總要恭謹而慎重地上奏父皇,酌請圣裁,從不擅作主張。
這天,朱元璋病體稍愈,他又習慣地來到乾清宮御書房。太子朱標忙扶父皇在御座上坐好,并親自取了一個軟墊給他靠背。
“父皇,今天好些了嗎?您病體初愈,該多在后宮休息調養,莫太操勞了。”
朱元璋咳嗽兩聲,說:“標兒,國事繁劇,你太年輕了,父皇放心不下啊!今日有什么特別重要的奏疏嗎?”
“啟奏父皇,今日御史大夫陳寧面呈兒臣一疏,他與汪廣洋聯名參劾致仕丞相韓國公李善長,說自臨安公主下嫁其子李祺,善長狎寵自恣,父皇染病未視朝達十日,他不來問候,有違臣禮。駙馬都尉六日不朝,宣于殿前,又不引罪,大不敬。汪廣洋還在奏疏中夾有密奏父皇字條,說李善長致仕后心有不甘,利用胡惟庸操縱朝政,胡以侄女嫁善長弟存義之子,聯姻后朋比為奸,內外諸司的直呈密疏,胡常先閱與李密商后再呈御覽,對他們不利的隱匿不報,蒙蔽圣聰,等等。”
朱元璋有意考驗太子的處事能力,問道:“標兒,你對此疏是怎樣看法?”
太子答道:“父皇,陳寧為人素來嚴刻冷酷,昔日坐事被貶往蘇州,他竟移憤于民,嘗燒鐵烙人肌膚,吏民苦之,人稱他為‘陳烙鐵’。其子孟麟勸諫他,竟被他怒鞭至死,父皇深惡其無情無義。而汪廣洋在中書省時與李、胡素有過節,再度被貶之后,對他們自然更生怨恨。故此二人之言,私心重于公憤,難免有夸大之處。兒臣以為,不可全信。”
“唉,標兒呀標兒,你也太老實了!身為儲君,你應懂得馭臣之道。你既知父皇深惡陳寧之為人,那么朕為什么還要用他做御史大夫呢?朕就是要利用他的冷酷嚴刻來劾發他人,發奸舉逆,肅清異己。關于汪廣洋,他幾度進出中書省,顯然是受李、胡輩的排擠。難得他對朕不生怨恨,謫配千里之外仍然關心國事,所以朕將其召回,暫任御史大夫。他說的這些決非空穴來風,朕定當設法詳察之。必要時朕將恢復其相位,讓他仍回中書省,看胡惟庸如何動作。”
生性仁厚而又深受宋濂、孔克仁等禮教熏陶的朱標,確實很難理解這些頗為艱深詭秘的“馭臣之道”,他頗有些無奈地說:“兒臣愚鈍,難測父皇圣慮。李善長父子失禮之過該如何處理,請父皇圣裁。”
朱元璋略事沉吟,降旨道:“爾妹臨安公主初嫁李家,謹修婦道,回鳳陽謁祖,駙馬都尉六日不朝情有可恕。李善長雖已致仕,朕久病不致問候,有失臣禮,可罰削歲祿八百石,以示懲戒。”
“父皇圣明,兒臣即令頒旨。”
桃園邂逅,小燕王一見鐘情
秋狩教場比武,小燕王朱棣射落長空飛雁。徐府為愛女妙秀議婚。小增壽邀朱棣花園賞梅,妙秀解詩舞劍,朱棣在假山石后飽餐秀色,一見鐘情,“父皇后宮粉黛三千,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朱棣急著去說服父皇為他向徐達提親。
朱元璋的兒子們漸漸長大成人了。太子朱標年已二十出頭,朱元璋對他的教育培養不遺余力。他登基后即在宮中建大本堂,禮聘四方名儒為太子及諸皇子講經授史,還選取不少功臣子弟充當伴讀。大學士宋濂作為太子師傅更是朝夕相伴耳提面命,是太子成長道路上影響最大的儒臣。朱元璋還任命許多朝廷重臣兼任東宮官,意在他若有事出巡,太子即可臨朝監國。洪武四年,朱元璋冊封已故大將常遇春之女為太子妃,算是對這位叱咤風云的肱股之臣一種報償。朱標滿二十歲后,朱元璋即詔諭群臣:“今后政事并啟太子處分,然后奏聞。”他還以自己的勤政不怠來教訓太子朱標,說:“我自有天下以來,絲毫不敢懈怠或貪圖安逸,惟恐處理朝廷大事有失當之處,辜負了上蒼的托付。我每天頂著星星上朝,直到夜深才能就寢,這都是你親眼看到的。你若是能照這樣做,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對于其他皇子,朱元璋花的心血固然沒有花在太子身上多。但眼見他們年歲日長,很快就要到自己的封國就藩了。他們的學識、品德如何?有無治國的本領?都是他極為擔心的。尤以北方秦、晉、燕三藩,地處邊陲,擔負著抵御蒙元余孽、拱衛邊疆的任務,他們自身的武功、騎射本領如何,都是至關重要的。作為一個馬上得天下的皇帝,他不能不擔心因為承平日久,他的武臣們會在驕奢淫逸的生活中喪失領兵作戰的銳氣。而他們的后代,那班從未經歷戰斗的少爺公子能否繼承父輩的家傳,為國效命疆場更是一大疑問。在大本堂,皇子們和伴讀的功臣子弟都要練習騎射,他們學習的成績到底怎樣,朱元璋要仿效古代“大射”之禮,搞一次校場比武來檢驗。
一個深秋的上午,秋風蕭瑟,京郊演武校場旌旗密布,數以千計的士兵排列在校場四周,甲仗鮮明、軍容嚴整。
這一天,朱元璋一身戎裝在徐達、李文忠等將領陪同下來到校場,士兵們立刻高舉兵器歡呼:“萬歲!”“萬歲!”“萬歲!”那此起彼落、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令朱元璋仿佛回到昔日的戰場,心情極為昂奮。他在閱兵臺中央的御座上坐定,一揮手,示意諸王及功臣子弟騎射比武開始。
三聲號炮響過,在四面龍幡和六面王旗的引導下,太子朱標率領秦晉燕吳楚等五位藩王戎裝騎馬魚貫入場,后面跟著參加比武的其他功臣子弟。進入青年期的皇子們在馬上個個英姿勃發,著實令朱元璋感到高興,接下來就看他們在比武中有什么出色的表現了。
校場北面設有祭壇,比武前,禮官引導太子諸王依次行禮致祭。祭禮畢,諸王及參加比武的功臣子弟齊集閱兵臺前聽令。
大都督李文忠在恭請圣諭后,至閱兵臺前大聲宣布:“太子諸王及功臣子弟騎射比賽開始,成績優勝者皇上欽賜重賞!”
參賽者一齊躬身高呼:“領旨!”
比賽開始,在校場左側設有箭靶,射程為九十步。箭靶的鵠飾按等級分為:太子熊鵠五彩,親王虎鵠五彩,一、二品功臣子弟豹鵠四彩,三至五品狐鵠三彩,以下布鵠無彩。鼓樂聲中,太子朱標率先騎馬登場。士兵們立即有節奏地高呼:“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為他壯勢助威。朱標身著杏黃色袍甲,頭頂纓冠,英武中透著幾分儒雅之氣。他先是勒馬徐行,繼而由慢跑到急馳,在校場跑一圈之后,在插有兩面標志小旗的發射區內彎弓搭箭,朝遠處的箭靶射去,只見靶旁擎著護盾的報靶官舉起了白旗,表示此箭未中。
太子尷尬地搖了搖頭,縱馬又跑一圈,引弓再射,又是一面白旗!太子紅著臉朝閱兵臺父皇那邊看看,又跑一圈,這次他不敢再在馳騁中施射,在發射區勒馬站定,瞄準鵠靶將箭射出,總算射中靶邊,報靶官立即高舉紅旗,士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太子受到鼓舞,最后一箭居然在引韁慢跑中射中靶心。士兵們隨即高呼:“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站在校場中待命的諸皇子和功臣子弟也鼓掌叫好。
太子四箭射完,馳至閱兵臺前下馬,至父皇御前紅著臉復命道:“兒臣學藝不精,四箭中二,請父皇責罰。”
朱元璋搖搖頭道:“什么四箭中二?你那一箭只沾一點邊。身為儲君,武備不修,將來如何治國?”
大將軍徐達連忙出來打圓場:“太子殿下少年儒雅,與儒臣們講經論史的時候多些,又兼到中書省見習視事和批閱奏章,騎射疏于練習,這也難為他了。”
朱元璋道:“徐皇兄,文忠,以后你們出征,叫太子跟你們到戰場上去見見世面,也讓他見識見識打仗是怎么回事。”
李文忠欠身道:“臣遵旨。以后甥臣出征,就請太子殿下去監軍。”
“下去吧。”朱元璋對太子說,“看看弟弟們射得怎樣。”
“兒臣遵旨。”朱標趕緊紅著臉下了閱兵臺。
第二個上場的是秦王朱樉,他武功嫻熟,射術甚精,校場上不時響起士兵們的歡呼聲。不一會兒,他到閱兵臺上來復命。
“啟稟父皇,兒臣四箭全中。”
徐達在一旁夸贊說:“秦王射術甚精,武功嫻熟,這是吾主之福啊!”
朱元璋道:“罷了,下去領賞去吧。”
“謝父皇。”
接下來是晉王朱?表演騎射,性子急躁的他把馬騎得飛快,前三箭均射中靶子,滿場的喝彩聲讓他沖昏了頭腦。他心想射這種豎在那里的死靶有什么意思,一閃念間他彎弓搭箭,惡作劇地瞄準了靶鵠旁的報靶官,箭矢“嗖嗖嗖”直奔他的面門而去!
“不好!”在士兵們的驚呼聲中,報靶官慌忙舉起盾牌遮擋。“當”的一聲,箭矢深深地釘在盾牌上,那報靶官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朱?滿不在乎地來到閱兵臺復命。
“啟稟父皇,兒臣四箭中三。”
“哼,四箭中三,還差點射殺一個活人!頑劣如此,你還有個藩王的樣子嗎?”看了剛才那驚險的一幕,朱元璋顯然很不高興。
徐達也語重心長地說:“晉王殿下,為將者必須愛兵如子,將士才能用命。我等跟隨圣上征戰十余載,大小數百戰,要不是士兵們舍命拼殺,血灑戰場,哪有今日之天下?所以賢侄一定要愛惜下人,千萬不能草菅人命啊!”
“聽到沒有?”朱元璋氣呼呼地說。
“兒臣……知罪。”朱?只得認錯。
“下去吧。”
“兒臣告退。”
這時,燕王朱棣開始表演。他已年滿十七歲,少年英俊的他騎在馬上一亮相,立刻博得滿堂喝彩。他縱馬疾馳三圈,連連射中靶心。報靶官紅旗頻舉,士兵們歡呼不絕。第四圈,他于疾馳中背對箭靶,反身一箭,居然又中靶心。全場頓時歡聲雷動,李文忠和徐達也鼓掌叫好。
燕王騎馬至閱兵臺前,剛要下馬上臺復命,恰好天空一陣雁鳴,一群秋雁排成人字隊形從校場上空飛過。朱元璋一時興起,說:“棣兒,你能射那頭雁么?”
燕王在馬上抱拳領命:“兒臣領旨。”
說話間他催馬急馳幾步,追趕飛過頭頂的雁群,快到校場西頭,只見他把弓張得滿滿的,“嗖”的一聲,箭矢恍如流星直上云霄。只見那只領頭的大雁像斷線的風箏在空中翻了幾個筋頭,“噗”的一聲掉在校場邊上的壕溝里。
幾個士兵搶著跳進壕溝里撈起那只帶箭的大雁,剛爬上來就被帶隊的士官一把奪過來,提到閱兵臺前去報喜。
“恭喜萬歲,燕王殿下射中頭雁。”
李文忠命令道:“拿上來,下去領賞。”
這時,燕王下馬前來復命。
“啟稟父皇,兒臣四箭皆中,還射中一只飛雁。”
李文忠笑著對朱元璋說:“舅皇,燕王表弟少年英雄,武藝出眾,可喜可賀!”
徐達也說:“是啊,四殿下不僅騎射精湛,平日還勤讀兵法,將來一定是個文武全能的帥才。”
朱元璋捻著胡須,頗為得意地說:“朕將他封于燕地,那里是抗擊殘元前哨,若不能領兵御敵行么?徐皇兄,我就將棣兒交給你了,你要能把他調教成才,朕將重重地謝你。”
徐達躬身道:“皇恩浩蕩,微臣敢不從命?”
“棣兒,下去領賞吧。”
“謝父皇。”
魏國公府的花廳內,十四歲的四少爺徐增壽在跟姐姐妙秀下象棋,徐夫人一面督促丫環做著女紅,一面慈愛地看著一雙兒女。
姐弟倆在棋盤上擺好棋子,增壽伸手拿掉紅方的雙車,賴皮地說:
“姐,這一盤你讓我雙車,我一定要贏你!”
“耍賴!哪有下棋讓雙車的?”妙秀豎起好看的雙眉,嬌嗔道,“爹爹教你兵法是怎么學的?把兩個主將去了,這仗還能打嗎?”
“誰叫你比我大呀!大一歲讓一車,大兩歲讓雙車,正好。”
“不行!最多讓一車一卒。耍賴不跟你玩!”
增壽涎著臉軟磨硬泡:“好姐姐,你是女諸生,琴棋書畫樣樣行,閉著眼也能贏我呀!好好好,讓一車一馬,就這么定了。”
“小賴皮!”妙秀無奈地一笑,俏臉上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
姐弟倆開始弈棋,徐夫人在一旁端詳著長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越看越愛,但一想女兒年已及笄,尚待字閨中,不禁又為她的婚事犯愁。
“四兒,你爹爹今天去哪里了?”夫人問增壽。
“媽!別打岔!”增壽不耐煩地直搖手,“二姐她車馬雙炮都殺過來了,二鬼拍門呢!”
“看你老帥往哪里逃?”妙秀得意地說,“母親,爹爹奉萬歲旨意,今天去大都督府商議軍事,一時半會不回來了。將!”
增壽目瞪口呆:“這……這一步不算,我重走。”
“看你怎么耍賴?再將!”
眼看自己老帥走投無路了,增壽賴皮地撥亂棋子,漲紅著臉說:“這盤不算!這盤不算!”
徐夫人慈愛地笑著說:“四兒,你爹爹都下不過你姐姐,你那幾步貓抓的棋差遠去了。別下了,過來陪媽說說話兒。”
增壽對姐姐做個鬼臉:“哼,我斗不過你,趕明兒給你找個厲害的姑爺,制你!”
“你個混蛋小子!”妙秀羞得滿臉通紅地追打增壽,增壽躲到母親身后。
“好了,別鬧了。四兒,娘正為你姐姐的婚事發愁呢!”
“娘,你!”妙秀嬌羞地對母親不依。
徐夫人愛憐地牽著女兒的手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么好害羞的。乖女,你也到議婚的年齡了,你爹說要給你找一個般配的好人家,可他卻老沒動靜,把我都急死了。”
妙秀賴在母親身上:“娘,女兒不嫁,我在家里陪你多好!”
“胡說!娘擔心的是你擇非其人。像我們這等人家的女兒,嫁的不是皇室就是公侯世家。四兒,在你們皇家學館里,有什么出類拔萃的男孩子?”
“照兒子看,只有四殿下和姐姐最般配了。”提起好朋友小燕王,增壽就來勁了,“他濃眉劍目,身材魁梧,儀表堂堂。在學館里,爹爹講的兵法他學得最好,騎射也數他最精。上次在演武場還射下一只空中的大雁。館里的老先生都夸他文韜武略,有帝王之才。”
“四殿下今年幾歲了?”
“十七歲。正好大姐姐一歲。”
“皇上可曾為他冊妃?”
“還沒有呢。不過……”增壽遲疑了一下,“糟了!若姐姐跟皇室議婚,還輪不到四殿下。”
“為什么?”
“娘,你想想看,姐姐是我們徐家長女,若與皇家聯姻,從長不從幼。現太子妃已冊常遇春之女,秦王已娶王保保之妹,以下就輪到晉王了。他呀,可是個脾氣暴戾、喜怒無常的小霸王,王府里的下人經常被他打得半死。姐姐若被冊封為晉王妃,那可有罪受了!”
妙秀一聽花容失色:“娘,女兒就是不嫁!”
徐夫人愁容滿面地說:“一旦皇上冊封了,你爹爹決不敢抗旨不遵。這便如何是好!”
妙秀又羞又惱地掩面跑回自己的閨房去了。
“秀兒……”徐夫人忙叫身邊丫環,“快去照顧小姐。”
這時,調皮的增壽倒賣起關子來了:“娘,若要促成姐姐和四殿下的婚事,孩兒倒是有個主意,你愛不愛聽?”
“小祖宗,你快快講來。”
“四殿下對孩兒說過,他若選妃,一定要選一個既美貌又有才氣的女子,最好是文武全才。這樣的條件,除了姐姐還有誰配?但四殿下從未見過姐姐,若他一見傾心,必然全力求皇上賜婚。四殿下處事剛毅有謀,只要他想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
“那你哪一天請四殿下到我家來,讓娘仔細看看他。以前皇上駕臨時,身旁一大堆皇子,我也鬧不清誰是誰。”
“娘,是讓他來相姐姐,不是讓你相女婿。”
“那還不是一碼事。不管他什么龍子龍孫,像你說的那個脾氣暴戾愛打人的晉王,我還看不上呢!”
“四殿下保準您一見就喜歡,不信你問爹爹。”
“如此就好,快去請他來。不過四兒,此事不能讓你姐姐知道,她會難為情的。”徐夫人狡黠地說,“他倆只能在花園里偶然碰上,知道嗎?”
“娘,誰都沒有你狡猾,嘻嘻!”
第二天,在皇家學館里,徐增壽對燕王朱棣說:“四殿下,今日宋老夫子染疾缺課,讓我們自習經文。我家花園里紅梅盛開,煞是好看,你想去看看嗎?”
“噢,還是原來吳王府那個花園嗎?”燕王問。
“是的,是的。”
“小時候,父皇帶我在假山旁植了兩株梅樹。”燕王回憶道,“就在那鬼臉石旁邊,不知開花了沒有?”
“開花了,開了!是兩株紅梅,開得可旺呢。”增壽興奮地說。
“好,我們馬上就去。”
跟班小廝給他倆牽過馬來,二人一同上馬離開了學館。
魏國公府花園原來是吳王宮的御花園,面積很大,有荷池、亭榭、回廊、假山等。還有一片很大的梅園,幾十株梅樹錯落有致,紅梅白梅開得異常絢麗。徐增壽陪燕王徑直來到花園,在梅林中徜徉觀賞。
燕王果然在假山的鬼臉石旁找到他幼時栽植的梅樹,他撫著粗壯的樹干動情地說:“看,我栽植的就是這兩株梅樹,當年我在樹下埋了顆石頭做記號,果然還在呢。亭子旁那幾株是父皇親手植的,花開得多茂盛啊!哪天要徐皇叔奏請父皇前來觀賞。”
“四殿下有好多年沒到這園子里來了吧?”
“是啊,我是在這園子里長大的。自從洪武二年新宮建成,我們從這舊王宮里搬出去,將近八個年頭了。以前雖隨父皇來過幾次,只是在議事廳與徐皇叔敘談議事,很少來園子里。今日可要好好看看。”
“啊唷!”徐增壽突然皺起眉頭按著小腹叫了一聲,“四殿下,今日我不知吃了什么東西,有點鬧肚子,要去方便一下。還要去膳房交待一下,做幾個你喜歡的菜,中午等爹爹回來,我們好好陪你喝幾杯酒。”
“好,你去吧。我自己在園子里走走就是。”
“要不要派個小廝侍候四殿下?”
“不用了。大白天的,這園子里總沒有什么仙狐鬼怪吧?”燕王笑著說。
增壽調皮地做了個鬼臉:“說不定啊!也許梅園里有個動了凡心的梅花仙子在等著殿下呢。”
“梅花仙子?那正好啊!我就把她帶回宮去,奏請父皇冊封為梅妃。哈哈哈!”
“四殿下,那我告辭了。”
增壽匆匆離去,燕王獨自在園子里各處溜達,追尋自己兒時的蹤跡。行至假山后面的荷池邊,他瞧見池邊亭子里有三個穿紅著綠的女孩子。他意識到自己闖入了人家閨閣女兒活動的地盤,讓她們發現豈不失禮?于是選一個假山的隱蔽處藏身起來。
原來涼亭里是徐家二小姐妙秀在教五歲的幼妹妙錦閱讀《詩經》,另一個是她的三妹妙玉。
小妹妹扎著一對羊角辮子,捧著書本,搖頭晃腦地吟誦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姐姐,這是什么意思,你講給我聽聽。”
“這首詩是《詩經·國風》的首篇,《國風》是春秋時流行的民謠總集。你看,這寥寥四句話,看似平淡,卻用比興手法,寫出了很美的意境。所以流傳千年不衰,被歷代文人引為經典。”妙秀認真地給妹妹講解,她的聲音遠遠傳到燕王耳中,宛如鶯鳴燕囀,令人陶醉。
“關關雎鳩是什么意思?”小妙錦抬起頭問。
“雎鳩是一種水鳥,大概指鴛鴦鳥吧。這種鳥總是成雙成對地在河流中嬉戲,唱歌鳴叫互相吸引。后面兩句就是用求偶的鴛鴦比喻世上的美麗女子,總是得到男子的追求。”
妙錦天真地問:“女孩子可以和女孩子玩嘛,干嘛要男孩子來追呀?”
情竇初開的妙秀被她問得臉紅了,只得搪塞道:“你還小,不懂這些。”
“姐姐,你已經長大了,又長得這么漂亮,有君子來求你嗎?”
“不許瞎說!”妙秀打了她一下,“快把這首詩背熟,晚上娘要考你的。”
妙錦無奈,繼續咿咿呀呀地背詩,剛背了兩遍就哈欠大作。
“姐姐,困死了!休息一會兒。要不你舞一回劍給我看好嗎?我最愛看你舞劍了。”
聽說舞劍,在一旁看書的妙玉也來勁了:“大姐,你教給我吹簫,我也學會幾個曲子了,你舞劍我給你伴奏。”
妙錦立即拍掌叫好:“好好好!二姐吹簫,大姐舞劍,待會兒我學青蛙叫給你們聽。”
妙秀無奈只得答應:“唉,纏不過你這調皮鬼。妙玉,你去取劍來。”
妙玉跑回閨房,不一會取來寶劍和管簫。她們來到涼亭外的空地上。妙玉試了一下音,吹奏一曲岳飛的《滿江紅》,妙秀和著樂聲舞起了寶劍。她由徐而疾,騰挪縱躍,舞姿剛健優美,全無脂粉氣息。劍光閃閃,劍風颯颯。小妹妙錦跺著腳鼓掌叫好,燕王躲在假山后面也看呆了,情不自禁地跟著鼓掌叫起好來。
“好!好劍法!”
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妙秀連忙收好劍,警惕地問:“什么人?”
燕王尷尬地從假山后走出來,深深一躬道:“小王……朱棣,令弟增壽約我來賞梅,偶見小姐舞劍,多有唐突,望乞恕罪。”
妙秀慌忙拉了妙玉一把,兩人行萬福禮道:“民女徐妙秀(玉)叩見千歲殿下。”
“兩位小姐免禮。這位小妹妹是……”
“這是幼妹妙錦。小妹快來見過四殿下。”
“四殿下?”小妙錦仰視著高大的朱棣,天真地問:“你就是燕王哥哥?我四哥常說起你,你真的能從老高老高的天上把大雁射下來嗎?”
“嘿嘿嘿。小王慚愧。”朱棣訕訕地和小妙錦搭話,一雙眼睛卻只顧朝妙秀這邊看。她因為剛舞罷劍,滿臉紅暈,嬌喘吁吁,酥胸起伏,顯得格外嬌媚動人。燕王朝妙秀一揖,道:“朱棣久聞小姐飽讀詩書,是個女諸生,今日見你解詩舞劍,堪稱文武全才,更令小王折服。”
“承蒙殿下夸獎,民女實在汗顏。”妙秀紅著臉低頭萬福,卻不忘秋波流轉,暗地偷偷打量朱棣。
這時,增壽突然像從地底里冒出來一樣出現在他們面前。
“二姐,你們見過四殿下了?好好好!四殿下,你也見過不少王公貴族小姐,你覺得我二姐長得如何?”
“四弟!你……”妙秀嬌嗔地打了增壽一下,臉上又泛起了紅暈。
“令姐天生麗質,無人可及啊!”燕王由衷地贊嘆說,“哪怕父皇后宮粉黛三千,我敢說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增壽一連疊聲地說,“四殿下,爹爹已經回府,請你到前廳敘話。”
“兩位小姐,小王告辭了。”朱棣戀戀不舍地看著妙秀,久久不舍離去。
“喂,還有我呢!”見燕王沒跟自己打招呼,小妹妙錦不高興了。
朱棣忙回頭跟她搭話,可眼光仍留在妙秀身上:“啊,小妹妹,改日我再來帶你到宮里去玩,皇后娘娘一定會非常喜歡你。”
“燕王哥哥,你說話可要算數啊。”小妙錦伸出胖乎乎的指頭,“來,我們拉鉤。”
“小妹,別胡鬧!”妙秀過來拉住小妹,含情脈脈地對燕王說,“四殿下好走。”
小妙錦仍不依地說:“燕王哥哥,你什么時候再來看我們?”
“小妹放心,我一定會來的。”朱棣這話與其是對天真的妙錦說,不如說是講給旁邊那個心儀的美麗少女聽的。
心有靈犀的妙秀扶著小妹,含情脈脈地目送燕王離去。
轉過花園小徑,伊人倩影已從眼簾消失,朱棣急切地問增壽道:“你二姐今年幾歲?”
“她今年十六歲,剛好比四殿下小一歲。”
“令姐可曾許配人家?”
增壽見他這般猴急,故意賣關子說:“因二姐素有文名,王公大臣多有來向父親求親的,像信國公湯和的公子、大學士宋濂的令侄,等等。只是阿姐眼界甚高,一定要找一個倜儻不群、文武全才的夫婿,因此委而未決,至今尚待字閨中。”
朱棣情急也顧不得辭令了,直挺挺地問:“你看小王配得上令姐么?”
增壽受寵若驚地說:“啊呀,若得四殿下青睞,阿姐幸甚!我們全家幸甚!”
“那小王回去就奏請父皇向徐皇叔提親啰!”燕王興致勃勃地說。
“啊呀不好!”增壽故意一驚一乍,弄得朱棣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懸著。
“怎么啦?”
“三殿下晉王尚未冊妃,皇室議親,哪有先幼后長之理?若是許配給晉王,阿姐是不會愿意的。還不如答應了宋家或湯家的好。”
“不,不!我自有辦法說服父皇為小王提親,你們靜候佳音就是。”
“四殿下可要快些啊,若收了人家的聘禮就不好辦了。”
“你放心,我即去奏明父皇,盡快到你家來求親。”
玄武湖賞雪提親,燕王納妃
朱棣求父皇向徐府提親,朱元璋與馬皇后商議此事。徐達陪皇上游玄武湖賞雪下棋,朱元璋為朱棣求親,徐達感激涕零謝恩。朱元璋令朱棣拜見岳父。燕王親率王府官屬往魏國公府迎親。洞房之夜,燕王捧起新娘俏臉,深情地吻著。
時值隆冬歲末,室外已是瑞雪飄飛,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乾清宮帷幕低垂,擋住由宮門外襲進的寒風。幾個有蓋的大銅火爐里燃著熊熊的炭火,宮室內溫暖如春。朱元璋披著輕裘軟服,忙著在御書房里批閱奏章。
燕王朱棣在宮內外仔細抖掉朝靴上的積雪,走了進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
朱元璋頭也沒有抬,隨口說:“罷了。一旁坐下,等朕看完這件奏疏與你說話。”
“是。”
朱棣坐在一旁觀察戴著老花眼鏡認真閱讀奏章的父皇,見他兩鬢斑白,突出的額頭皺紋明顯增多,背也有些佝僂。這位叱咤風云的皇帝這兩年已明顯見老了。
朱棣候父皇讀完奏章,認真寫好了幾行朱批,(因為批的奏章太多,他也顧不得字跡工整不工整,一路龍飛鳳舞寫下去。不過大體能讓人看得清,不致發生訛誤)他才開始說話。
“父皇,您不是已頒令今后政事啟皇太子裁決然后奏聞,這些奏章讓大皇兄批閱好了。近來父皇圣躬違和,畢竟歲月不饒人,您已經是五十歲出頭的人了。兒臣以為,父皇還多注意休息,少操心國事,保養圣體安康才好。”
朱元璋把批好的奏章放好,揉揉眼角。兒子對他的關懷體貼使他甚感欣慰。
“四兒,父皇自登基以來,勤于政事,未敢稍有懈怠。每日戴星而出,夜深方寢,防微杜漸,如履薄冰。縱如此猶恐未盡到君主之責。你大皇兄雖漸年長,然其畢竟缺少處理軍國大事的經驗。且他秉性仁厚,對臣下難免寬恕有余而嚴厲不足,容易為屑小所乘。所以朕不得不親自處理一些重要的政務,以免貽誤國家大事。”
朱棣歉疚地自責道:“父皇殫精竭慮為國操勞,兒臣不能為父皇分憂,深感慚愧。”
朱元璋嘆了口氣,說:“唉,父皇只盼你們兄弟迅速長大成人,年滿二十歲就藩自己的封國,以為朝廷的屏衛。”接著他轉換話題說:“四兒,你今年已十七歲了,冊立王妃之事也該提到日程上來了。皇家擇媳,自然要講究門第,依父皇之意,最好能與跟朕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將帥聯姻。像你大皇兄已娶已故開平王常遇春之女為太子妃。這是朕最為得意的一樁婚事,只有這樣方堪慰開平王英靈于地下!你二哥娶了前元丞相王保保之妹為妃,這是一個特例,朕仍然準備冊封鄧愈之女為其次妃。以下就輪到你了,你自己在諸王公大臣的千金中看中什么人沒有?父皇可盡量選你所愛予以冊封。”
朱棣原本為此而來,正在忖度如何啟齒,難得父皇主動提及此事,他那份高興就不用說了,忙開口奏道:“兒臣久聞徐皇叔長女賢淑識禮,且酷愛讀書,有女諸生之稱。兒臣武備尚修,而文采稍遜,若得此女為婦,相得益彰,必有助兒臣未來之藩業。有此親緣關系,父皇與徐皇叔及諸將的君臣之誼也會更加密切。”
“徐女你可曾見過?長相如何?”朱元璋問。
“兒臣曾在徐府花園見過一面。其端莊秀麗,舉止溫柔,頗具大家風范,令兒臣甚為心儀。”
聽朱棣這樣說,朱元璋頗為高興:“如此甚好。待與你母后商議過后,朕親自向徐達提親。你徐皇叔素來看重你,一定會高興地承旨結下這門親事。”
父皇這一關輕易地過了,朱棣興奮得朝他叩了一個響頭:“兒臣叩謝父皇恩典。”
這天夜里,朱元璋沒有臨幸諸寵妃,徑直來到坤寧宮馬皇后這里。整日辛勞使他神情怠倦,疲態盡顯。馬皇后極盡溫柔地親自為他奉上香茗,關切地說道:
“陛下為國事日夜操勞,未嘗稍歇,臣妾心甚不安。”
朱元璋抿了一口茶,笑笑說:“皇后總攝六宮,還要為我們眾多皇兒之事操心,也不比朕輕松呀!憶往昔戰爭年月,你我出生入死,歷盡艱辛。誰知今日天下既定,仍然難得有清閑的日子。看來我們是天生勞碌的命。”
“確實最讓臣妾操心的是我們的這些皇兒們。眼看他們一天天長大成人了,婚姻大事是當務之急。三兒四兒已經十七八歲,該為他們冊妃了。”
“朕正為此事要與你商量呢。”朱元璋說,“徐達長女比四兒小一歲,自幼文靜賢淑,喜愛讀書,人稱‘女諸生’,且端莊秀美,與四兒極為相配。朕有意冊封徐女為燕王妃,你覺得怎么樣?”他有意未提是朱棣自己看中徐女的,怕馬皇后不高興。
“今年春節魏國公夫人率合府女眷進宮賀拜時,臣妾曾見此女,禮儀舉止確有大家風范。但徐達功高,為眾將之首,其長女應為皇家長媳,才不屈待了她。”
“此理固然不錯。”朱元璋點頭道,“但標兒已娶常遇春之女為太子妃,樉兒也已娶前元丞相王保保之妹,總不能讓徐女屈居偏房吧?”
徐家姑娘馬皇后固然滿意,但她又有所顧慮:“皇家擇媳,從長不從幼,三兒不是還未冊妃嗎?”
“?兒?他性情暴戾,動輒打人殺人,決不能讓他娶功臣之女,以免傷了君臣和氣。”
馬皇后點頭道:“陛下所慮極是。不過畢竟長幼有序,還是從速為三兒冊妃為好。”
朱元璋胸有成竹地說:“朕正為他物色民間淑女,屆時一并冊封就是。”
元宵臨近,乾清宮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朱元璋心里記掛著提親的事。開春以后,他在太子的陪伴下用過早膳,推開窗戶一看,外面天氣晴好,雪景盈窗。
“標兒,今日天色放晴,玄武湖的雪景一定很美,你傳諭四弟五弟,陪朕去玄武湖賞雪。”
難得父皇有興致出外走走,朱標自然高興,立即命內侍速傳旨備好御輦及儀仗侍衛,皇上要駕幸玄武湖。
朱元璋又下一道口諭:“宣魏國公徐達父子至玄武湖伴駕賞雪。”
內侍忙去傳旨。太子說:“兒臣去宣四弟五弟。”
朱元璋道:“去吧。”
皇帝御輦在儀仗護衛下駕臨玄武湖,太子乘轎,燕王、吳王騎馬跟隨其后。
雪后晴空的玄武湖銀裝素裹,風光綺麗。沿湖四周站滿了荷槍執戟的士兵。皇上要來游園,所有的閑雜人等都驅走了,只有魏國公一家人在湖畔亭候駕。御輦到達時,徐達率三個兒子跪在道旁。
“臣徐達率犬子恭迎圣駕,吾皇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命內侍扶起徐達。
“徐皇兄,今日雪后初晴,景色如此賞心悅目,你我難得有閑,今日定要好好放松放松。”
徐達扶朱元璋步至亭內坐下,奏道:“托陛下洪福,今冬江南普降瑞雪,來年定是個豐收年。五谷豐登,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
朱元璋點點頭,道:“民富則國強,這幾年府庫逐漸充盈,蓄貯亦略有余。雖間有水旱為虐,亦能及時賑濟。又賴卿及諸將勤勉備邊,拒敵于國門之外,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令朕甚為欣慰。”
徐達欠身道:“為國效勞,忠勤王事,微臣責無旁貸。”
“徐皇兄,我們很久未曾下棋了。面對此銀裝素裹的雪景,朕心情格外舒暢,今日喜得寬余,你我對弈一局何如?”朱元璋興致勃勃地說。
“臣樂于從命,只是如此良辰美景,讓太子殿下和兩位王爺陪我們下棋,豈不太枯燥了。”
于是,朱元璋對皇子們說:“你們自去觀賞雪景吧,不必陪著我們。”
眾皇子自然高興地承旨。徐達隨即對他的兒子們說:“允恭、增壽、膺緒,你們陪三位殿下去湖上賞雪,小心服侍太子。”
“孩兒們知道了。”
年輕人離開后,內侍在亭內的石桌上鋪上繡墊,擺上紋枰棋子,焚香伺候。朱元璋和徐達君臣二人開始對弈起來。徐達運棋如行兵,時有殺著,弄得朱元璋調兵遣將窮于應付,嚴冬之際居然急得渾身燥熱起來。徐達看在眼里,皇上爭強好勝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于是在不經意間下了兩步臭棋,棋勢立刻大變。朱元璋頓時神采飛揚,運子咄咄逼人。徐達稍做抵抗后,適時推枰認輸。
“哈哈哈!徐皇兄就認輸了,這回該不是故意讓棋于朕吧?”朱元璋趾高氣揚地說。
徐達連連揚手,說:“不,不,陛下棋藝精進,氣勢如虹,臣已不是陛下對手了。”
內侍奉上銀耳燕窩、香茗瓜果。君臣二人一面賞雪,一面看燕王等在雪地里游玩嬉戲。
這時,朱元璋開始了此次游湖賞雪的主旨談話。
“徐皇兄,朕有一事欲與你相商。朕與皇兄,布衣之交,故鄉同里。自古以來,君臣相契便可結成姻親,卿之長女與朕四兒年貌相當,朱棣又是卿的愛徒,朕有意冊封汝女為燕王妃,不知卿意下如何?”
聞聽此言,徐達深感意外,他一面囁嚅著答話,一面起身謝恩:“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臣遵旨謝恩。”
朱元璋一把將他扶起,大笑道:“哈哈哈!從今以后,朕與卿不僅是兄弟、故交,更是兒女親家了。”
徐達受此寵遇,不禁老淚縱橫:“承蒙陛下抬愛,臣感激涕零!”
朱元璋命內侍:“宣眾皇子。”
不一會,太子率眾皇子及徐氏兄弟魚貫進入亭內。
朱元璋宣布:“四兒,你徐皇叔已答應將長女妙秀許配與你為妃,快叩見岳父大人。”
年輕人一聽此消息驚喜莫名,調皮的增壽一把將朱棣推出來,“快叩頭呀!”
朱棣有些靦腆地叩下去:“徐皇叔……”
朱元璋立即叱道:“怎么,還是徐皇叔?”
朱棣面紅耳赤地更正道:“不……岳父大人,請受小婿一拜。”
在大家歡樂的哄笑聲中,徐達忙將愛婿扶起,又命他的三個兒子道:“允恭、增壽、膺緒,還不叩謝皇恩?”
允恭等連忙跪倒在地,“謝主隆恩!”
“哈哈哈!都起來吧。”
增壽把朱棣拉到一旁說著悄悄話。
“四殿下,以后小弟要改口叫你姐夫了。”
朱棣附在他耳邊說:“我說過父皇會答應的,如何?”
“嘻嘻,姐夫料事如神,小弟心悅誠服。”
燕王婚期定在春光明媚的三月天。這天清晨,燕王親率王府官屬前往魏國公府迎親。從燕王府到魏國公府的街道兩旁,插著彩旗,站滿衛兵。迎親隊伍以王旗、儀仗、執事為前導,燕王冠冕披紅騎在高頭大馬上,在左右相、傅及長史等臣屬簇擁下緩緩徐行,兩旁有數十名勇俊威武的護衛護駕。后面緊跟著迎親樂隊,迎娶王妃的鳳輦、奉禮、司儀、宮人等,浩浩蕩蕩逶迤一里有余。
皇家娶親,沿途的官衙店鋪,誰敢不來奉承?迎親隊伍一到,家家張燈結彩,燃放鞭炮以示慶賀。市民們均擁立街道兩旁,摩肩接踵地爭看皇家迎親盛典,瞻仰燕王威儀。
迎親隊伍終于來到魏國公府前,徐府迎候的司儀儐相早已肅立府門外等候。一陣鞭炮響過后,徐府司儀朝迎親隊伍最前面的執事官高唱:“敢請事?”
這是按禮制規定問來人何事。執事將其引至燕王馬前跪稟,又問一句:“敢請事?”
燕王在馬上高聲答道:“燕王朱棣奉制迎親。”
徐府司儀再度叩拜之后,請迎親隊伍稍候,他與眾儐相一同轉身向府內高唱:“啟稟國公爺,燕王殿下奉制迎親。”
這時,徐達率夫人、諸子及官屬由大堂降階出迎。在禮樂聲中,燕王下馬由王府左右相、傅陪同,在徐府引進官引導下進入府門。王府的執雁隨從搶前一步,將一只系著紅綢的大雁跪獻給徐達,徐達轉交左右。此時燕王趨前向徐達夫婦跪拜道:“小婿朱棣奉制迎親,叩見岳父母大人。”
徐達臉上笑開了花:“賢婿請起。有勞各位官屬,請!”
燕王府的相、傅、長史等均抱拳施禮:“恭喜魏國公,恭喜國公夫人!”
眾人隨徐達進入大堂。徐達夫婦居中上坐,燕王府相、傅、長史相陪側坐,新郎官燕王仍在儐相陪同下侍立一旁。
迎親禮進行到下一環節,司儀向內堂高聲唱道:“恭請王妃出閣!”
徐府女眷及一大群丫環傅姆從清早起就守在小姐閨房中,為妙秀梳妝打扮。妙秀本是天生麗質,做新嫁娘喜得如意郎君的喜悅更令她平添嫵媚。皇上和皇后娘娘欽賜的鳳冠霞帔及各種珠寶飾物,更把她裝扮得儀態萬方,光艷奪目。寶貝女兒要出閣了,母女倆少不得相擁泣別。徐夫人走后,傅姆們連忙替妙秀補妝,生怕新娘子臉上露出淚痕。
一切準備停當,眾人在閨房里耐心等候。聽見外面的鞭炮聲,知是迎親隊伍來了。妙秀倒有些緊張起來。直到外面一聲傳唱“恭請王妃出閣”,眾人一窩蜂站起來,將紅緞蓋頭蓋在妙秀頭上,扶著她準備步出房門,誰知這時小妹妙錦見姐姐蓋上紅蓋頭,剛才還在嬉笑的她突然吧嗒吧嗒掉下幾行眼淚,她一下撲到妙秀身上,哭叫著說:“大姐,我不讓你走!”
二姐妙玉趕緊把她拉開,連哄帶唬道:“小妹,別胡鬧!你燕王哥哥在外面等著呢。”
“要燕王哥哥住到我家來好了,憑什么要大姐到他那里去?我舍不得大姐走嘛!”
一個快嘴丫環逗她說:“要不你也坐到鳳輦里,跟二小姐一起嫁給燕王殿下。嘻嘻!”
妙錦嘴巴噘得老高:“我才不嫁他呢。他那么高,那么大,我才這么小。”
妙秀只好揭開紅蓋頭安慰她道:“好小妹別鬧了。姐姐經常回來看你們,還帶你到宮里去玩。好吧?”
妙錦依戀地拉著她的衣裙,可憐巴巴地哭道:“大姐,你明天就回來啊。”
“好,好。別哭啊,小妹。”
妙秀蓋好紅蓋頭,在眾傅姆丫環的簇擁下步出閨房,走進大堂,朝徐達夫婦跪下,泣聲道:“女兒妙秀拜辭爹爹母親,感謝二老養育之恩。”
徐達把一只手放在妙秀蓋頭上,按照禮部規定的辭語為女兒祝福:“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違命。”
徐夫人一邊拭淚,一邊為女兒祝福:“勉之勉之,爾父有訓,往承惟欽。”
新郎倌燕王朱棣接過牽引妙秀的大紅綢帶,臨行前再次向徐達夫婦叩拜行禮:“小婿拜辭岳父母大人。”
燕王牽引妙秀至鳳輦前,兩位迎親的伴娘(均是燕王未成年的妹妹)將新娘子迎進鳳輦,頓時鞭炮鼓聲大作,龐大的迎親隊伍按部就班地出了徐府。
路上行人爭相追著鳳輦,想有幸一睹王妃玉容。但可惜鳳輦上珠簾重重,兩旁護衛戒備森嚴,哪里能容你近身?大家只好將目光投向騎在高頭大馬上容光煥發的新郎官燕王,一飽眼福。一路追送迎親隊伍到王府。
入夜,妙秀頂著紅蓋頭靜坐床前,聽到王府中客人們漸漸散去的聲音,她稍微松弛的心情又緊張起來。少女緊張而又幸福的一刻——洞房花燭夜即將來臨。她仔細聆聽著,一個男人穩重的腳步聲走過來了,隨即有內侍傳呼:“親王殿下駕到!”妙秀站起來恭立床前,燕王朱棣笑盈盈地走近,情意綿綿地為她揭去紅蓋頭。
妙秀羞澀地行了一個萬福禮:“臣妾恭迎王爺,給王爺請安。”
“愛妃免禮。”燕王憐惜地說,“勞碌一天,愛妃辛苦了。”
“王爺辛苦了。”
燕王隨即命令宮女為王妃娘娘卸妝。
宮女們引妙秀到梳妝臺前為她卸去鳳冠霞帔和滿頭珠飾。妙秀內著一襲絲繡錦袍,淡雅天成。她洗去鉛華之后,更顯天然風韻,楚楚動人。
燕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新娘子看,越看越愛,等她梳好晚妝,他急不可耐地揮手命宮女們退下,情不自禁地拉著她的纖纖玉手,同至床前坐下。
燕王附在妙秀耳邊,說著悄悄情話:“妙秀,小王自從在你家花園見到你,魂兒就隨你而去了。真個是一片相思,魂牽夢繞,做夢也夢到同你在一起。今日終于得遂其愿,但日間經歷的一切,好像是在夢境一般。妙秀,此刻你是不是真的待在我身邊,成了我的愛妃?讓我抱抱你,親親你好嗎?”
妙秀見宮女在旁,羞澀地推開他的手:“王爺……”
燕王使了個眼色,宮女們迅速整理好鴛床,鋪好錦被,撤去宮燈,跪稟道:“請王爺王妃娘娘安歇。”然后悄悄地離去。
寂靜的寢宮中只剩下一對新人,在搖曳的燭影中,燕王緊緊地抱住妙秀,一雙手急不可待地在她身上游弋著。妙秀沉醉在他的臂彎里喃喃低喚:“王爺,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