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功成
    隨后的兩周里，讓朱小櫻感到寬慰的是，這個學期，她雖然情場失意，考場上卻發(fā)揮得很不錯。考完試，和同學們一起在宿舍收拾行裝，準備去實習單位報到作暑期實習的那天，她想的是，等分數(shù)出來，下學期初的獎學金應(yīng)該能評高一個等級吧？
    小櫻去的是她們系的定點實習單位，在北京市郊的云蒙山麓。山里空氣好，地方又清凈，雖然宿舍條件比學校艱苦些，小櫻還是馬上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可是還沒等在這個清凈自在的地方好好安頓下來，靜靜的哀悼自己未成功即告夭折的初戀，她就聽到一個悲慘的噩耗。
    那是6月29日，她們到實習單位的第二天晚上，陸念去男生宿舍那邊打牌，回來時神秘兮兮的對宿舍里的人說：“哎，各位，小櫻不讓提的那個家伙來了，正混在咱們班男生那里打牌呢。”
    小櫻聽了沒什么表示，只攏了兩件臟衣服到臉盆里，就要出門。
    “這么晚了，水房里燈又不亮，明天再洗吧。”羅束素好心的攔住了她。
    陸念本來想賣個關(guān)子，等小櫻來問，不料小櫻一言不發(fā)就要出門，只好說：“哎，別走別走，我不提了行嗎？”見小櫻返身坐下來，忍不住又提了句：“放心吧，我沒給你跌份，他問你的情況，我說你現(xiàn)在情況好極了。”
    小櫻懶懶的爬上床，說：“別說了，都睡吧，十一點半了。”
    然而這個晚上注定了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四個女生剛爬上床沒一會，就聽見窗外傳來本班那些男生的怪叫：“起床了，起床了，帥哥過生日了，美女們快快出來捧場。”
    于悠游打開半扇窗，笑嘻嘻沖著窗外回答：“美女們要睡美容覺，過生日的明天請早點來。”
    “出來吧，美女們，明天是周六，可以補覺的。”一個大嗓門的男生喋喋不休的說，“壽星想在生日的第一秒鐘見到他的女王，美女們發(fā)發(fā)慈悲趕緊出來吧，再過十分鐘就到零點了。”
    “女王？真肉麻！”于悠游關(guān)上窗，小聲嘀咕，“今天是誰的生日，你們知道么？”
    羅束素說：“我們班男生好像沒有6月底出生的啊，難道是過農(nóng)歷生日？”
    陸念搶答：“我知道我知道，巨蟹的生日是6月到7月，今天就從城里頭爬來了一只大螃蟹，我剛跟你們提過的，肯定是他了。”
    這時窗外傳來的歌聲證實了陸念的推斷。那是高風起，正在唱《剽悍的你》，雖然曲調(diào)變了，但每段起首的那句“剽悍的你”，卻是二十多個男生一起吼出來的，聾子也能聽得到。
    于悠游嘆氣：“他真行，從六一兒童節(jié)都快拖到七一建軍節(jié)了才來表白，果然是慢性子的巨蟹座。”
    三個人一邊麻利的穿好衣服準備出門，一邊催促小櫻：“懶丫頭，快起來。”
    小櫻氣憤的說：“憑什么他叫我我就得出去？”
    “就憑他能攪和得大家都不能睡覺！你不出去，我們今晚鐵定沒法睡覺了。”羅束素辯證的說，“當然了，你出去我們今晚也未必睡得了覺。”
    山間的夏夜比較涼，小櫻無可奈何的穿上牛仔長褲和長袖t恤出了門。屋外又是一輪滿月，照在宿舍樓后邊的一塊空地上。男生們就在這里，圍成一個大圈，見幾個女生出來了，他們互相擠了擠，挪出幾個空來，讓她們填了進去。
    大圈的正中心，燃起了一堆篝火，高風起就盤腿坐在篝火邊，彈著吉他唱歌。篝火映照下，他的輪廓是那樣英俊，表情是那樣無辜，小櫻看著他，心里又愛又恨，不知該說什么好。既然不知該說什么好，她就干脆一言不發(fā)，像局外人一般面無表情，坐在他的斜對面的圈子里，靜靜的聽他唱歌。
    開始幾段歌詞跟上次一樣，但曲調(diào)已經(jīng)完全不同。上次的曲調(diào)還是典型的校園民謠風格，雖然輕快俏皮，也還有不少婉轉(zhuǎn)低回之處，那種細微處的曲折，是小櫻這樣的樂盲很容易忽略而唱跑調(diào)的地方。這次的曲調(diào)卻是熱烈直白，旋律和節(jié)奏像兒歌一樣簡單易學，而又不顯得淺淡，帶著些古樸與原野風味，好聽上口之余，有說不出的渾厚和優(yōu)美在其中藏而不露。
    這世界很稀奇，這人生多未知，我此生最大未知，就是撞見了你。
    剽悍的你，踩著瘋狂的座騎，驚艷第一眼，淹沒在滾滾蛋花里。
    剽悍的你，豪爽得像個天使，只是每次請客，買單的都不是你。
    剽悍的你，滿身是孩子氣，我們一起看大象，勒令它拉屎。
    剽悍的你，總是在發(fā)脾氣，說照片不夠美，還叫我大頭鬼。
    剽悍的你，女王一樣神氣，抹花了我的臉皮，還要接管我的腹肌。
    由于旋律簡單，男生們每到“剽悍的你”這四個字就合起來吼一嗓子，倒也顯得頗有氣勢，其他地方則讓高風起獨唱。
    高風起唱到“腹肌”兩個字時，大家互相擠眉弄眼，想笑又不敢出聲，生怕像上次那樣，把這首歌給憋了回去，結(jié)果再也聽不到結(jié)尾。
    高風起接下去的唱詞表明，他不僅把曲完全重新譜了一遍，就連歌詞，他也是作了改變的，起碼他又添了某些時效性比較強的內(nèi)容。
    剽悍的你，聽了情歌不滿意，跑調(diào)到尼加拉瓜，我只好從頭改起。（小櫻點評：改了那么久！）
    我不是毛頭小子，也不愛自討苦吃，為什么會深深著迷，喜歡你剽悍的氣質(zhì)？（小櫻點評：哎，終于等到他表白了！）
    我不是毛頭小子，也不愛自討苦吃，為什么會深深著迷，喜歡你剽悍的氣質(zhì)？（小櫻點評：又表白一遍！）
    因為你勃勃生機，讓世界有了活力，讓烏云鑲上金邊，讓鳥兒生出雙翼。（小櫻點評：那不是我干的！我又不是上帝！）
    你就是我的上帝，猜不透的斯芬克思之謎，我愿以一生為期，來解你這道謎題。我愿以一生為期，來解你這道謎題……（在場同學點評：太肉麻了！）
    高風起含情脈脈的盯著朱小櫻，反反復(fù)復(fù)的唱著最后那句。唱到第三遍時，大家紛紛支持小櫻答應(yīng)他，唱到第五遍時，大家強烈要求小櫻答應(yīng)他，唱到第八遍時，大家痛苦哀求小櫻答應(yīng)他，唱到第十遍時，不知是誰吼了一聲“我們走吧，別跟這兩人磨嘰了”，大家一致贊同，各自逃回宿舍，空地上就只留下壽星公和他的謎題，還有那堆熊熊燃燒的篝火。
    朱小櫻看著高風起，心中五味雜陳，眼睛里一酸，盈出兩顆大大的淚珠來。
    高風起連忙放下吉他，走過來蹲在小櫻身前，手足無措的說：“小櫻，別哭，別哭，你要是不樂意，我就不唱了，回去單相思去，不在這惹你煩了！”
    小櫻聽了這話，眼淚掉得更多了。她伸手揪住高風起胸口的衣服，惡狠狠的問：“說，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高風起摸摸自己腦袋，表情很無辜的招供：“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早就喜歡你了吧。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沒忘記過你。開始以為是被你撞翻了所以記得。后來以為是為你花了大半個月的生活費，導(dǎo)致后半月天天啃饅頭吃方便面所以記得。再后來，校慶前給你拍照片那次，我反反復(fù)復(fù)的為你的照片作后期處理，有半個月的時間，腦子里全是你的樣子，那時我以為是自己的完美主義癖好發(fā)作，在精益求精所以記得。可校慶之后，我的腦子里也全是你的樣子，我才知道，肯定是喜歡上你了。”
    “校慶之后你就知道了？”小櫻憤怒的在心里加了一句，那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說？
    “是啊。”高風起完全沉浸到自己的回憶中去了，沒有發(fā)現(xiàn)小櫻暗潮洶涌的怒火，“難道你不覺得校慶之后我們碰面的機會多起來了么？那是我刻意出現(xiàn)在你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的結(jié)果。那時候每天都要找機會碰見你一面，就算只說聲‘你好’‘再見’，心里也是高興的。”
    果然很悶騷，喜歡我就只對我說“你好”“再見”，那誰能知道你喜歡我啊？小櫻憤憤的想。
    高風起接著回憶：“我想，先在你跟前混個臉熟，不能一開始就太熱情了嚇著你，那樣只怕連混個臉熟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來，“對了，盛放說的那個得罪你的男生是誰？為什么你要畫他頭像扎他飛鏢？盛放也是，那么多嘴，害得我從那以后天天被人問候腹肌。”
    小櫻白了他一眼說：“不告訴你。你接著說。”
    “那時我以為你拿腹肌當借口在拒絕我，情緒也不高，雖然還是忍不住每天找機會碰見你，卻浪費了很多本來可以跟你好好聊天的機會。”高風起追悔往事，“很多話我憋在心里說不出口，所以干脆借著歌唱比賽的機會唱出來，那天我看見你坐在臺下聽歌，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只可惜表白到一半，最重要的歌詞還沒唱，就被人轟下臺了。”
    小櫻很郁悶，人生中最重要的表白啊，就這么被自己攪了個大烏龍。
    “還好下臺時你在我身邊，我就把你拐到以前拍校景時發(fā)現(xiàn)的看風景的好地方，本來想單獨表白給你聽，沒想到……”高風起看著朱小櫻，“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不用我多說了吧？”
    朱小櫻氣憤的問：“為什么后來你都不出現(xiàn)？”
    高風起答得飛快：“在改歌。”
    “要改那么久？”
    “因為有考試周，而且，”高風起看看小櫻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而且要把曲譜改到你唱起來也不跑調(diào)的程度，還真是滿難的。”
    “為什么要改到我唱起來也不跑調(diào)？”小櫻非常奇怪，我聽聽就行了，天底下居然還有聽我唱過一次歌之后還想聽第二次的人？
    “這個，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高風起臉紅了，笨蛋，當然是要你將來唱給我和我們的孩子聽。
    高風起招供完畢，朱小櫻開始翻舊帳。
    “為什么我那次請你吃冰淇淋，你開始還不答應(yīng)？”
    “不好意思讓你請我，想請你又沒找到錢，后來找阿都借了錢才去的。”
    小櫻聽了這個解釋，想起那時已是月末，那個月中他又剛請過一次六百六的客，心中頓時釋然，可是想到后來的事情又忍不住怒火中燒，于是繼續(xù)拷問：“為什么不加我qq？”
    高風起很詫異：“啊，你qq號是多少來著？我倒想加，可你同學說你很少上qq，讓我不必費那個勁。”
    “我找你加qq，被你拒絕了！”小櫻委屈的哭了。
    “別哭別哭，都是那幫壞小子，假冒你的名義加我qq，然后套我的話取笑我，我上過一次惡當后，就再也不相信那些頂著你名頭找我加qq的家伙了，沒想到你還真的要加我qq……哎，別哭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那，那天對詩玩，你還拿那個紅杏萬年對搪塞我！”小櫻抽抽答答的控訴。
    “啊？我只是想逗你笑啊，那天你不是開開心心的笑著離開的么？”高風起詫異的說，“再說你知不知道那么對詩下去很危險，我差點就淪落進依靠古詩詞表白的大俗套了，那樣的表白，哪里有我自己寫給你的歌唱出來那樣貼切？”
    小櫻無語了，為什么每一件讓自己傷心的往事，他都能以那樣無辜的理由應(yīng)對？
    這時輪到高風起追問朱小櫻：“小櫻，這首歌你到底喜不喜歡？”
    小櫻想起這首歌折騰他們倆多等了一個月，就忍不住想說不喜歡，可是又舍不得，只好咬著牙，抿著嘴，不說話。
    高風起等了半晌，沒等到回答，就說：“哎，沒有反應(yīng)，是沉默的拒絕么？”見朱小櫻還不說話，又自言自語，“不過據(jù)我所知，你的追求者都很慘，我這樣的下場，已經(jīng)算是最好的了。”
    朱小櫻詫異的冒出一聲：“啊？”
    “我打算追你之前，四處打聽過你的情況。”高風起說，“他們都說，朱小櫻肯定是本校最難追的女生。”
    “誰說的？”朱小櫻生氣了。
    高風起避開了這個敏感問題：“某人告訴我，你小學就被人追過，結(jié)果你告訴老師了，那小子被罰站三天，全校都知道。”
    “什么呀！”小櫻氣憤的辯解，“那是他欺負我。他要我做他女朋友，我問他為什么，他說我是班上第三漂亮的女生，我問他為什么不找第一和第二漂亮的女生，他說第一漂亮的女生有男朋友了第二漂亮的女生拒絕他了。我那時還小，就哭著找老師說他欺負我了，要是大一點啊，肯定就自己動手解決他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內(nèi)幕。”高風起樂不可支，“聽說你后來讀中學，果然自己動手解決了一個。”
    “別提了，那是我從小到大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小櫻感概的說，“那時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他天天跟著我，又馬上要中考，我煩死了，就請他不要跟了，說了好多次都不管用，我想自毀形象嚇唬他，就學外面的小太妹，說，你讓我刷一下我就讓你跟著我，他居然喜出望外的問，真的嗎？就那樣把臉伸過來。我氣昏了頭，真的一巴掌刷過去了。這個舉動讓我后悔到現(xiàn)在。”
    高風起笑著點評：“那小男生太可憐了。”
    “我也可憐啊！”小櫻委屈的說，“從那以后他更是天天跟著我，還四處對人說，是我允許他跟著的。后來我把頭發(fā)剪得比男生還短，再也不穿裙子，還拿一把飛鏢天天亂扎，這才把他嚇跑。”
    高風起點點頭：“這么說來，他倒是第一個讓你發(fā)生重大改變的男孩子了。后來大一時我們學校有個男生說喜歡你，也被你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小櫻詫異的問：“這你都知道？我讓他說十個喜歡我的理由，結(jié)果他說的全是我溫柔啊可愛啊之類的，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嘛，我當然要拒掉他。”
    高風起溫柔而堅定的看著小櫻：“那么，你覺得這首歌中的你，是真正的你嗎？我喜歡的就是剽悍的你，你能接受嗎？”
    他的臉龐被篝火染出艷紅的邊沿，他的眼睛被月色映出金屬的光芒，他的聲音像海妖塞壬一樣魅惑，他的話語像丘比特金箭一樣穿透了她的心。
    不知不覺間，小櫻已經(jīng)重重的點了點頭。
    高風起歡呼一聲，伸手要抱朱小櫻，卻被小櫻閃開了。
    啪嗒一聲，一本小冊子從他身上掉出來。小櫻眼疾手快搶了去，對著篝火一看，居然是一本《追求手冊》。
    高風起趕緊過來搶，朱小櫻身手敏捷，抓了小冊子就逃到篝火對面去，一面逃一面翻。
    追女生要大膽，不要擔心追不到，沒有翻不過的山，沒有泡不到的妞。
    追女生要矜持，紳士一點沒壞處，猴急會把美女嚇跑，還讓她覺得你很沒品。
    追女生要曖昧，因為你還沒有表白，她就無法拒絕你的付出，曖昧是你獻殷勤的護身符。
    追女生要誘惑，要干凈，用氣味誘惑她，要買單，用大方誘惑她，要多出現(xiàn)，用習慣誘惑她，等你成了她的習慣，再多熬幾天不見她，用她的思念誘惑她。
    追女生不需要太多表白，表白一次就足夠，看準機會再下手，下手就要穩(wěn)準狠。
    ……
    怎么這追求手冊，跟于悠游教的勾搭方針那么像？
    朱小櫻看著正在篝火對面著急上火的高風起，嘴巴再也合不攏，終于給了他一個有史以來最為燦爛的笑容。
    原來勾搭與追求，其實是異曲而同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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