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兄在修什么？’</br> 偷偷觀察吳妄久了，泠小嵐不由泛起這般疑惑。</br> 若說閉關(guān)悟道，絕大多數(shù)時間應(yīng)該都是入定打坐、沉浸于大道之中。</br> 但吳妄卻鮮少入定，只是在不斷捧卷閱讀，翻來覆去地研究著功法典籍。</br> 偏偏，吳妄的神情頗為專注，身周道韻偶爾也會有起伏變化，又像是有所感悟。</br> ‘莫非無妄兄也有些迷茫？所以想在先皇典籍中找尋到自己的路徑？’</br> 泠小嵐仔細(xì)琢磨，覺得應(yīng)當(dāng)就是如此。</br> 她卻不知，吳妄此刻并非是在為他自己尋找修道的路，吳妄此刻心底唯一的念頭，卻是……</br> 【伏羲先皇當(dāng)真太寂寞了。】</br> 吳妄循著伏羲遺物、循著那一篇篇后人增補(bǔ)的伏羲功法典籍，尋找著這位先皇在天地間行走的背影。</br> 其時，燧人崩隕，天宮反攻。</br> 燧人氏大戰(zhàn)無數(shù)歲月而得來的人域之地，幾乎轉(zhuǎn)瞬被天宮收服，眾神聳立于天地間，意圖將人域的火種壓滅，將火之大道收回。</br> 伏羲氏自此站了出來，與火道相融，獨(dú)面眾神而將他們一步步迫出南野之地。</br> 河圖洛書演八卦，陰陽并立證空冥。</br> 這位人域先皇以自身無上的才情，演化大道、詮釋天地，為人域整理出了系統(tǒng)的修行之法，讓人族有修行資質(zhì)者，盡數(shù)踏上了自強(qiáng)之路。</br> 若說燧人氏是開疆拓土，奠定了人域的疆域。</br> 這位伏羲氏與他的追隨者們，便是在人域的疆域上，立起了一根根天柱，撐起了一片能讓眾人仙挺直胸膛、直面神靈的天地。</br> 逼得天宮只能用下三濫的手段，封鎖人族壽元、減緩人族繁衍的速度。</br> 人域直至今日，修仙功法都未能跳出伏羲氏所構(gòu)畫的框架。</br> 那張八卦圖，應(yīng)當(dāng)是讓帝夋難以安眠之物吧。</br> 但伏羲氏終究是寂寞的。</br> 他與帝夋遙遙相對過漫長的歲月，背后是那些注視著他的同族，腳下是緩緩旋轉(zhuǎn)的八卦，頭頂是一片蒼茫的天空，但身旁卻沒有一個同行之人。</br> 同時代的人族俊杰，追不上這位先皇的步伐，甚至都無法理解這位先皇的構(gòu)想。</br> 更有甚者，先天八卦圖中所蘊(yùn)含的奧義，還有大半未被人域后來者開啟，反倒是以八卦為序、創(chuàng)造大陣，讓大陣自行演繹其內(nèi)玄妙之理。</br> 吳妄若只是北野的少主，或是南野人域新起的才俊，看這些時，也是看不懂的，會如同看天書般。</br> 但吳妄有個優(yōu)勢，就是上輩子帶來的思想，以及來大荒之前就已成型的認(rèn)知觀念。</br> 這給吳妄提供了一個更為廣闊的視角。</br> 【伏羲氏本不想承接火之大道，想以自身之道沖破黑暗。</br> 但時不我待，為了庇護(hù)人族，伏羲氏只能放棄求索自身之道，在人族危難時刻站了出來，執(zhí)掌火之大道，擊退眾神與百族。</br> 火道，在伏羲氏所感悟的世界中，只是一種狀態(tài)、只是一條道則，只是八卦中的‘離’卦，闡述著事物的程度變化。</br> 悲劇的是，火之大道又成了伏羲氏的枷鎖，以至于這位先皇推演出了萬道，自身卻始終無法超脫。】</br> 吳妄在一面石板的背面，發(fā)現(xiàn)了用上古文字所寫的道紋，其內(nèi)容大抵是這般：</br> 道為何物？</br> 天地如何而來？</br> 天地的歸處在何處？</br> 道紋不只能承載信息，還可承載少許書寫道紋之人的心境。</br> 吳妄的手指拂過這面石板時，心底聽到了那寂寥無奈的輕嘆聲，仿佛看到一位披頭散發(fā)、穿著麻衣的老者，在歲月長河中上下求索，俯仰天地、探尋真理。</br> 冥冥中，吳妄背后仿佛出現(xiàn)了一名身著寬袍、面容憔悴的老者，握劍指天，醉酒高呼：</br>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br>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注①）</br> 伏羲氏沒有尋找到那個能回答一切問題的答案。</br> 又或是尋到了，卻無法用言語去描繪，無法將之記載于道紋，無法將其描繪于八卦盤上。</br> 伏羲消逝前能做的，只是將打開那無盡道藏的鑰匙留給人族，將這份時隱時現(xiàn)的路徑留給后來者。</br> 讀完藏經(jīng)殿頂層寶庫中所有的伏羲殘存典籍，吳妄沒有去參悟，沒有去感受，也不知自己在這件事上花費(fèi)了多久，只是坐在那，目中滿是茫然。</br> 再去看面前這畫像，吳妄心底一片空曠，宛若一片死寂的星空。</br> 而當(dāng)星空中出現(xiàn)了一抹亮光，仿佛漲落時憑空出現(xiàn)的一絲絲光輝，一幅幅畫面紛沓而來，一張八卦圖填滿了靈臺。</br> 炎帝令的火光在閃耀，但這份光亮與這一面八卦盤相比，已是有些黯淡。</br> 伏羲氏所想的，從來不是什么火之大道。</br> 伏羲氏所求的，是天地背后的至理！</br> 那是一條能描繪萬道，能洞穿萬道，能詮釋萬道的至理！</br> ‘真的尋到了嗎？’</br> 吳妄不由輕聲問詢。</br> 他凝視著伏羲氏的畫像，卻仿佛看到了伏羲氏靜靜地站在星空之中，背負(fù)起雙手，嘴角露出了釋然之微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