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宜室宜家1</br> 衛樂睡了,她睡前過足了扮演小燕子的癮,紅撲撲的臉蛋上還掛著笑意,呼吸悠長而均勻。這時的她更像個逼真的娃娃,甜美安靜,因為心里缺了一塊兒,反而更不會被世界的疾苦所侵染。</br> 陳樨扯下頭上的假花——她和衛嘉被迫加入衛樂的游戲。她以為他們可以成為紫薇和爾康,誰知道衛樂說他們一個是蕭劍,一個是容嬤嬤。蕭劍還好,大多數時候只用抱著一把劍擔憂地看著小燕子,容嬤嬤卻需要反復給掙扎的小燕子扎針,差點兒把她累死。</br> 衛嘉急著哄睡衛樂,他說晚上還有別的事要做。陳樨洗澡出來,衛嘉暫時棲身的房間是黑的,屋后的馬廄反而亮著燈。她想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要緊事,輕手輕腳走過去,發現他正背對著她,站在平時用來擺放小工具的木案板前。</br> 陳樨存心惡作劇,靠近了才忽然伸出手拍他一下。衛嘉頭也不回地說:“輕一點兒……你是要嚇唬我,不是打垮我?!?lt;/br> “沒勁。你在干什么?”陳樨看清了他正在做的事,不由笑出聲來,“你的要緊事是暑假作業?馬房苦讀,這種精神太感人了?!?lt;/br> 衛嘉把書從她手里抽回來,說:“昨天我們高中的化學老師找到我,說開學后有個市里的化學競賽,希望我能準備準備。大半個假期我都沒摸過書本,就當臨陣磨槍好了?!?lt;/br> “為什么要在這‘磨槍’?”陳樨說完才想起這個家里唯一的書桌貌似在他的房間。她有些過意不去:“你可以回房看書的,我也不困,正要去院子里乘涼。”</br> “沒事兒?!毙l嘉看了看不遠處臥著的棗紅馬說:“我今天剛給它加大了針劑的劑量,在這兒能觀察一下它注射后的反應?!?lt;/br> 陳樨知道還有一句他們都心知肚明的潛臺詞——臨時在這兒將就將就也無妨,反正鳩占鵲巢的人明天就要走了。</br> 陳樨翻看著他手邊的筆記,有些是她非常熟悉的內容,有些她一時半會兒看不明白。她也是理科生,她爸還是高校里的化學系材料與化工方向的博導,她親姑姑學的是生物醫學,說句她出自化工世家也不算吹牛。但陳樨現在看著這些學習資料有一種特別新鮮奇妙的感覺:如果不是它們的提醒,她幾乎忘了衛嘉也是個跟她一樣將要踏入高三的學生。在此之前,她心中的衛嘉屬于馬兒,屬于草場和生計,屬于依賴他的妹妹。只有這些布滿他字跡的習題冊和筆記是屬于他自己的,它們讓他重新回歸到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的身份。</br> 聽楊哥說,衛嘉以前是在市里上的學,后來才因為家里的事轉到了鎮上的高中。他的字寫得非常漂亮,筆記工整而有條理,用不著問成績,陳樨也知道他不會是個太差勁的學生。</br> “我爸應該會很喜歡你。唉,你以后可以考慮報考他現在那所大學,他們化工系在國內也是數得著的。我會讓他收你做關門弟子。”陳樨半開玩笑道。</br> 衛嘉也笑著沒有說話。未來因為它的渺茫和虛妄,反而可以讓想象隨意揮灑。</br> 陳樨坐在馬廄柵欄前的小石墩上,衛嘉在哪里都可以看書,她乘涼也不必非得在院子里。衛嘉沒有趕她的意思,他只問她不覺得這里氣味沖鼻嗎?</br> 陳樨不討厭馬的味道,她身上香皂味兒里帶來的麝香和白花氣息混合了動物的腥臊,讓她想起了媽媽化妝臺上一瓶據說頗為昂貴的香水。有一次她在手腕上試了試,瞬間對成年人的品味充滿了懷疑。宋明明女士說那是原始的荷爾蒙氣味,她還不懂。</br> 他們都沒有說話,陳樨驅趕著小蟲子,在馬兒偶爾的響鼻和筆尖的沙沙聲中墜入了夜晚的薄霧里。她看到了馬背上的人撥開霧向她走來,垂首俯視她,眼睛黑漆漆的,墨水濡濕他手中馬鞭,汗打在她鼻尖,她顫栗著等待那溫暖、喜悅又骯臟的氣味將她包裹,可一伸手,他淡化在霧里。</br> “還說你不困?!?lt;/br> 陳樨睜開眼睛,衛嘉的臉就在眼前。她一激靈,背抵在木柵欄上,才發現他只是俯身把某樣東西放在她身旁。</br> “我瞇了一會兒。你復習好了?”</br> “嗯。只是完成今天的進度。”</br> 衛嘉的書和資料都已收好,她腳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張矮凳,上面放著個圓盤,里面有切好的胡蘿卜、黃瓜和梨。</br> “這是什么?”陳樨問。</br>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果盤。”衛嘉坐在她和棗紅馬之間的草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給馬兒梳理鬃毛。</br> 陳樨從沒見過這樣的果盤,她謹慎地指著棗紅馬問:“是給我的,還是給它的?”</br> 衛嘉悶聲笑,他說:“都可以啊……你不是說看月亮的時候應該有果盤?!?lt;/br> 陳樨吃了一片梨,又拿了一小截黃瓜。梨是他家院子里種的,一共也沒結幾個,陳樨難得見到掛在樹梢的果子,老想摘下來嘗一嘗,衛嘉推說還沒熟。梨吃在嘴里有些澀,他原來不是騙她的。</br> 馬廄的白熾燈下,削了皮的梨潔白瑩潤,沒有氧化成黃色,興許是用淡鹽水浸泡過了。胡蘿卜和黃瓜也被切成了漂亮的形狀,落錯有致地擺放在盤里。陳樨想的是,天吶,她究竟睡過去多久?他是一個大清早去馬場帶游客,下午趕回來做飯、洗碗,晚上哄睡妹妹還的人,在她打個盹的時間里他就地取材弄了個“人馬共用”的果盤,居然還有擺盤!</br> “你真是蕙質蘭心!”陳樨由衷感嘆道。</br> “能不能換個詞?”衛嘉也不客套。</br> “嘉嘉,嘉嘉,宜室宜家!”陳樨朝他伸出大拇指,“像你這樣的人無論在哪兒都能活得很好,以后把你弄到手的那個人一定很幸運?!?lt;/br> 衛嘉笑道:“我很久沒覺得‘幸運’這個詞跟我有關了?!?lt;/br> 他說得很輕松,陳樨低下頭。他讓別人幸福的能力是獻祭自己換來的,與他自己的幸福并無關聯。</br> 然而陳樨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說:“此處還應該有酒!”</br> “我家沒酒?!?lt;/br> “騙人。我明明在廚房角落里看到有好幾瓶呢。”</br> “……那是我爸的酒。別喝了,家里有沱茶,你要是口渴我去給你泡一壺?!?lt;/br> “楊哥說你會喝酒的?!标愰厮菩Ψ切Φ貑枺骸靶l道士,你是不是討厭任何與放縱有關的行為?”</br> “沒有,我只是不喜歡像我爸一樣把酒當成逃避現實的工具。把它留到開心時再喝不好嗎?醉也要開心地醉?!?lt;/br> “哦……”陳樨拖長了聲音,“原來還沒到時候。明天我這個混吃混喝的人要走了,對你來說這不算喜事一樁?”</br> 衛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br> 陳樨悻悻道:“你和你爸不一樣。你是不是像媽媽?她一定是特別特別好的人。</br> “她是個活得很窩囊的人?!?lt;/br> 衛嘉的回答簡直讓人沒法接話。m.</br> 陳樨怒道:“跟你聊天人會抑郁,我怎么說都不對?!?lt;/br> 衛嘉笑著輕輕推了一下她的后腦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與陳樨身體接觸,她抿嘴偷笑。照例衛嘉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收住了,從來都是陳樨打開話題,他順著往下說,點到即止。就像楊哥說的,嘉嘉見誰都是客客氣氣的,讓人挑不出錯處,旁人也很難與他深交。</br> 沒想到這回他緩了緩,又繼續道:“我媽從小聰明刻苦,人也長得拔尖。那個年代生活不易,我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家里兄弟姐妹多,她是老大,都說長姐為母,她也盡心盡力照顧弟弟妹妹,從無怨言。家里供不起幾個孩子一起上學,弟妹一哭,她心就軟了,主動從高中輟學,哪怕她是家里成績最好的那一個。她在家務農養活一大家子人,弟弟妹妹后來也沒有學出名堂,她倒把自己最好的年華耽誤了,到了鄉下人眼里老姑娘的年紀才嫁給了我爸?!?lt;/br> “我聽說你爸以前也是很有能力的人,你媽媽眼光不錯的。”</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