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來的半個月里，實驗室里一直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盛夏再沒有找到跟霍東琴獨處的機(jī)會。
    幾天之后他被轉(zhuǎn)移回十號樓的病房。
    因為連日下雪的緣故，所有的戶外活動都暫時取消了。盛夏沒有機(jī)會見到南唐，而海榮的情況似乎也不大好，病房里完全沒有聲音。盛夏甚至不知道海榮是不是還在病房里，或者也跟他的情況一樣，被帶去了前院的某個實驗室。
    盛夏心里漸漸有些慌亂起來。如果霍東琴所說的計劃確實定在了圣誕節(jié)那天，這個消息他又該怎么通知他的兩個盟友？而且僅僅知道還不夠，他們還得好好碰個頭，商量一下預(yù)計會出現(xiàn)的種種情況，以及他們之間的配合。
    然而他始終沒有等來這樣的機(jī)會。
    距離圣誕節(jié)還有兩天的時候，一個許久未曾見面的人出人意表的出現(xiàn)在了盛夏的病房里。盛夏看見他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兒高興的。因為在這個散發(fā)著臭氣的污濁不堪的地方，他是第一個把他當(dāng)人看，并對他表示友好的人。
    “好久沒見，”盛夏對著他露出笑容。
    “是啊，”葉涼把手里的托盤放在一邊，頗有些自嘲的聳聳肩，“權(quán)限不夠，只能被上面的人撥來撥去。棋子么，你也懂的。”
    盛夏看著他拿起自己曾經(jīng)受傷的那只手仔細(xì)檢查，隨口說道：“沒事了，早就不疼了。”
    葉涼低著頭檢查一番，放開他說：“當(dāng)初拖得有點兒久，要是早幾天手術(shù)就好了……現(xiàn)在就有癥狀了吧？”
    盛夏沒出聲。天氣變冷之后，曾經(jīng)骨折的地方就持續(xù)不斷的酸痛，兩根手指也很難再伸直。這個樣子，彈鋼琴是彈不了了，但要是說在其他方面有什么影響倒也不至于。更何況跟后來的幾次藥物試驗相比，這點兒皮肉傷實在算不了什么。
    葉涼給他留下一盒藥膏，囑咐他每天睡前涂抹。
    “謝謝。”
    葉涼看著他，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最近重癥樓里不大平靜，你知道么？”
    盛夏心頭一驚，“你說的不平靜是什么意思？”
    葉涼走到病房門口朝外掃了一眼，轉(zhuǎn)過身輕聲說：“有人在跟我打聽重癥院的情況。”
    盛夏的心飄忽了一下，嗓子略有些發(fā)干，“是……病人？”
    葉涼搖搖頭，伸手指了指房頂?shù)姆较颍拔疑厦娴娜恕！?br/>     被他稱為“上面”的人，自然就是重癥院里權(quán)限更高的醫(yī)生或者管理人員。這個說法讓盛夏首先想到米蘭。因為在這整件事當(dāng)中，除了圣誕節(jié)這個特定的時間點，霍東琴沒有跟他說過任何具體的安排。盛夏對這個女人不了解，自然也猜不透她的做事方式。但是從霍東琴的出現(xiàn)來看，米蘭似乎不大可能再去接觸霍氏另外的員工。
    盛夏沉思片刻，抬頭問他，“你怎么想到跟我說這個？”
    葉涼遲疑了一下，“我看到過你和c316還有八號樓的d421在放風(fēng)的時候湊到一起開小會。”
    盛夏一瞬間心跳過速，頭皮都驟然間麻痹了一下，“不……不允許嗎？”
    葉涼似乎笑了一下，“沒什么允許不允許的。在重癥院這個范圍之內(nèi)，你們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盛夏心里沒來由的焦灼起來，“那你想說什么？”
    “雖然沒人關(guān)心你們說什么，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你們?nèi)齻€走得近。”葉涼說：“一旦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們理所當(dāng)然的會被認(rèn)為是同伙。”
    盛夏被這一句“同伙”戳中了心臟。雖然他們之間還沒有一個完整可行的計劃，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確實是同伙。
    “我時間有限，就直說了。”葉涼看了看門外，眼里閃過一絲焦急，“你跟他們最好保持距離。千萬別被拽了去給人當(dāng)炮灰。”
    盛夏的耳畔還在嗡嗡響，聽到最后這句似有所指的話忍不住追問他，“什么意思？”
    葉涼猶豫了一下，飛快的說道：“外面有人要把d421撈出去。具體怎么做我也不清楚。但是聽他們的意思，是打算安排一個人來聲東擊西，引開守衛(wèi)的注意，好讓他們順利把d421帶走。我看到你跟他們走得近……我不希望你成為那個活靶子。如果你真的被利用，最后又被守衛(wèi)抓住的話，會有什么下場你應(yīng)該清楚。”
    葉涼不敢久留，要提醒的話說完，就留下一個被雷劈焦了的盛夏匆匆走了。
    盛夏望著窗外烏沉沉的天空，在心里問自己：驚訝嗎？意外嗎？憤怒嗎？
    似乎都有一點兒，但每一種感覺都很淺，浮光掠影一般在他心頭打了個轉(zhuǎn)兒就不見了。想的越久，反而越是沒什么感覺。到最后，他所有的感覺都變成了對海榮的擔(dān)憂。與他相比，海榮跟南唐的關(guān)系明顯要更近一些。
    時間的齒輪正一格一格的朝著那個勝負(fù)未卜的點靠近。
    海榮還能回來嗎？
    連著下了兩天的雪，出城之后的路段明顯沒那么好走了。
    霍東暉一路都繃著神經(jīng)，車子開到福壽山下的時候，覺得這兩個多小時過的比加班一整晚還要累。
    米蘭裹著毯子歪在后座上補(bǔ)眠。她這些天一直休息不好，眼圈都是青的——對于米蘭這樣一個特別在意保養(yǎng)的女人來說，這世上竟然還有什么事能讓她忽略了自己的容貌，霍東暉表示不可思議。那個沒什么交情的盛家的小孩兒怎么就這么有魅力呢？
    霍東暉拒絕了米蘭關(guān)于援救盛夏的要求，但不表示他對這件事不聞不問。米蘭有能力，但是她也有弱點，有的時候她會感情用事。霍東暉自從知道她要插手盛夏的事，就已經(jīng)做好了替她收尾的心理準(zhǔn)備——霍東云能在一眾孫輩中脫穎而出，當(dāng)上家族的領(lǐng)頭人，靠的可不僅僅是他嫡房長孫的身份。
    此時此刻，看到米蘭一臉疲憊的躺在后座上，霍東暉有點兒后悔那天自己拒絕的太干脆。如果這件事由他來做的話，米蘭就不會累成這樣。
    霍東暉暗暗把這筆賬記到了盛夏的頭上。
    米蘭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到了？”
    “到了。”霍東暉把手邊的保溫杯遞過去，“喝點兒水，緩一緩再下車。”
    米蘭搖搖頭，伸手?jǐn)n了攏頭發(fā)，“走吧，早點兒辦完了早點兒回去。家里也一堆事兒呢。”這么些年了，她一直想著要如何跟泰莉和解，這次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來看她了。
    霍東暉下了車，從后備箱里抱出花束讓米蘭捧著，又拿出帶來的東西，兩個人剛轉(zhuǎn)過身，就見山路上一群穿著暗色大衣的男女眾星拱月一般簇?fù)碇粋€神情陰郁的中年男人慢慢走下來。中年男人面頰瘦削，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材像一株經(jīng)了霜的老樹，干枯消瘦，卻又隱含著虬勁的力量。
    霍東暉微微瞇眼，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他老媽心心念念要弄死的人。
    福壽山據(jù)說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許多大家族的墓地都選在這里。霍家、盛家、許家……但上山的路不止一條，碰面的情況并不會經(jīng)常發(fā)生。
    米蘭也認(rèn)出了盛河川，哼了一聲說：“沒人性的東西。”
    霍東暉勸她，“真相咱們也不清楚，你先別給人下結(jié)論。”
    米蘭斜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自己親侄兒，就算是真瘋了，好歹也看望一下，做做樣子吧？他去過嗎？他已經(jīng)連掩飾都不屑于做了。”她知道兒子也在暗中查盛家的事。這臭小子從小就這個德行，家里想讓他做的事情他總要跳出來反對，即便同意了也要暗搓搓的偷摸著去做，從來不肯在嘴上服軟。這性格不知道隨了誰，簡直討厭極了。
    霍東暉不吭聲了。從他查到的情況來看，盛河川和他大哥的感情很一般，他比他哥小了十多歲，會走路的時候，他哥已經(jīng)掌管了盛家的生意。盛河川這個外面女人生的小弟，他哥壓根就不當(dāng)回事兒。而且盛河川身體不好，常年跟著老爺子在國外休養(yǎng)。老爺子過世前兩年才回國定居。這個時候，他哥的兒子都開始接觸盛家的生意了。
    盛河川跟大哥一家聚少離多，感情自然深厚不到哪里去。但不巧的是，他哥出了意外，盛家的擔(dān)子都落在了盛夏的肩上，這情景在盛河川看來，大約就像一頭幼狼叼著一塊大肥肉吧，與其看著別人來搶，還不如自己下手。
    沒錯，真相就是盛夏確實是被盛河川給送進(jìn)療養(yǎng)院的。他買通了馮家不受待見的馮延，把這個人送到了盛夏的身邊，然后通過這么一個讓盛夏不防備的人，成功的把礙眼的侄兒給踩進(jìn)了地獄。
    至于泰莉的死，這里面還有什么內(nèi)情就不好說了。盛河川防的太死，霍東暉什么也沒查到。但是跟盛河川有關(guān)這是一定的。另外，霍東暉和米蘭都不大相信泰莉會自盡。米蘭更是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她認(rèn)為像泰莉那種性格剛強(qiáng)的女人，即便被逼進(jìn)了絕路，也會與敵人同歸于盡，而不是丟下生死不明的兒子，一個人懦弱的去死。
    “冷靜，”霍東暉提醒她，“盛家的事，最好等盛夏出來讓他自己去報仇。你只要負(fù)責(zé)把他救出來，好好保護(hù)好他的安全就行了。”
    米蘭冷靜下來，贊同的點頭，“對，不能手刃仇人，那還叫什么報仇雪恨。”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兩方人馬已經(jīng)走到了近處。盛河川不動聲色的打量米蘭和她身邊器宇軒昂的年輕人，微微頜首，“霍夫人，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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