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上, 一團極微弱的光團謹慎的向前移動著,模模糊糊能夠分辨出地面、墻壁、窗口和另外一個偶爾閃入鏡頭的身影, 除此之外就是一團昏黑。
盛夏指了一下屏幕左上角,“是樓梯間。這里有個通風口。”
霍東暉和另外一個凱文帶來的名叫邦尼的助手一起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邦尼面前的另外一臺筆記本電腦上打開著一副暗色的圖,兩個淡綠色的身影正朝著標注了紅色三角的目的地快速前進。
“這里是頂層的樓梯間,”盛夏努力分辨屏幕上微微晃動的畫面,“進走廊了。”
“已經干擾了頂層的監控系統。” 邦尼的雙手在屏幕上飛快的跳動,頭也不抬的解釋說:“值班室的人看到的是之前十五分鐘的監控錄像。”
霍東暉一會兒看一眼左邊的電腦屏幕,一會兒又被邦尼的解說吸引了注意力,覺得自己的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
“快到了……”盛夏微微屏住呼吸, “他們進去了。”
凱文和霍白已經摸進了泰莉的辦公室, 這里的光線要比走廊里稍微亮一點兒,盛夏等人能夠通過凱文身上的微型設備看到辦公室里的大致輪廓和霍白快速晃動的模糊的身影。盛夏看不清兩個人在做什么樣的檢查,略焦慮。
片刻之后,黑暗的辦公室里泛起了斑斑點點的青白色的熒光。
盛夏一顆心高高吊起, 說話都岔了音, “什么……意思?”
邦尼小心的掃了他一眼,“就是那些地方以前濺上了……呃,血跡。”
盛夏眼前一黑。
霍東暉從背后按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同時隱含威脅的掃了一眼新來的技術人員兼專職黑客。
邦尼縮了縮脖子,覺得自己真心冤枉,明明是盛夏主動問他的。
霍東暉伸手捂住了盛夏的眼睛,屏幕上亮起的光斑應該是一種類似于魯米諾效應的試驗。霍東暉設想了一下辦公室曾經發生過兇案的可能性……他一個自詡膽大的老爺們兒, 竟然覺得一陣心悸。
盛夏的手抓住了霍東暉的手指,卻沒有揮開他的手。他知道自己無法面對屏幕上亮起的那一片片鬼火似的亮斑,他也不敢深想。他只希望心里隱隱浮現的那些恐怖的猜想永遠都只是他的猜想。
邦尼在旁邊說了句,“他們出來了。”
盛夏撥開霍東暉的手,果然屏幕上又變成了之前那種晃動著的昏黑的圖像。
盛夏靠在霍東暉的胸前,指尖微微發抖,心里也慌的厲害。
凱文和霍白帶回來幾份血跡樣本,霍白親自帶著凱文去了自己的實驗室做檢驗。而這個凱文不知從哪里帶回來的助手邦尼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廢寢忘食的守著幾臺電腦修復從泰莉辦公室里偷出來的監控設備,爭取早一天還原芯片里的資料。
第三天的傍晚,凱文和霍白一起回來的時候帶回來幾份鑒定單。他們取回來的幾份血跡樣本當中,有兩份與凱文有親緣關系,應該是泰莉的,其余幾份則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這樣一個檢驗結果,很容易就能讓人聯想到泰莉的辦公室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搏斗,由很多人都受了傷。
凱文還是頭一次見到盛夏露出這樣惶恐的神色,他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了。或許他不該旁觀這一切的發生,而把主導權交給盛夏,只等著他去做些什么。早幾年的時間里,在他各處旅游的時候,就應該回來親自來做這些事。
他習慣了聽泰莉的安排,卻忽略了在他們面前,盛夏除了是“盛世”的決策人,還是一個需要他們關心的晚輩。
凱文拍了拍盛夏的肩膀,安慰他說:“這件事也不是沒有好處,如果能順利把芯片里記錄的影像復原,說不定我們能找到一些直指盛河川的證據……”
話音未落,就聽邦尼在書房里喊,“凱文,來一下!”
盛夏覺得心臟仿佛停跳了一霎,緊接著被凱文用力一拽,身不由己就隨著他一起朝著書房的方向跑了過去。客廳的另一邊,霍東暉也聽見了邦尼的喊聲,他放下手里的東西急急忙忙跟了過去。
書房里,邦尼將電腦屏幕轉了一個方向,讓大家都看見屏幕上已經放大的畫面。布魯斯家的技術確實有保證,時間過去這么久,畫質依然很清晰。
盛夏一看見屏幕中央坐在辦公桌后面埋頭工作的泰莉,眼淚就刷的流了下來。
邦尼背對著他們輕聲解釋,“這個監控器被貼在了正對著辦公桌的地方,高度差不多與桌面平齊。”
凱文補充說:“嗯,那里有一排文件柜,泰莉把它貼在了兩個文件柜之間的縫隙里。”
邦尼等了一會兒,“要不我把這一段快進跳過去吧,很長,有六個多小時。”
屏幕上,有工作人員拿著文件夾走進去,幾分鐘之后又走了出去。然后泰莉接電話,側過頭望著鏡頭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神情略顯憔悴。
“你出事的第二天,”凱文說:“她應該已經掌握了大概的情況。”
畫面開始快進,畫面上人影閃動,不時有人走進來又出去。期間停頓了幾次,都是泰莉在打電話。辦公室里的光線也慢慢由明轉暗,然后又有一個女人走了進來,伸手打開了辦公室里的頂燈。
盛夏忙說:“停一下。”
邦尼連忙停止了快進。
屏幕上,走進來的女人正是陳婉芳,她把茶杯放在泰莉的辦公桌上,說了句,“盛太,已經下班了,霍家那邊還是聯系不上。”
泰莉疲憊的點點頭,“我知道。”
陳婉芳欲言又止。
泰莉卻自顧自的想心事,過了一會兒,對她說:“小陳,這一次我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可能連這間辦公室都守不住了。”
陳婉芳忙說不會的。
泰莉嘆氣說:“還好我有幾個私房錢都交給了娘家人存著。要是有一天小夏能出來,我的娘家弟弟也還記著我的托付,你一定要替我給小夏傳個信兒……別讓他手里連點兒零花錢都沒有。拜托了。”
凱文指了指屏幕對盛夏說:“泰莉應該已經對這個助理產生懷疑了。”
盛夏點點頭,泰莉對證據只字不提,只提私房錢,很明顯就是這個意思。只是一些錢財,就算不給盛夏也不會落在陳婉芳手里,陳婉芳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不過即便是這樣,陳婉芳也到底沒有主動打聽盛夏的消息,盛夏不去找她,她也不會管這些閑事。
兩個女人商量怎么才能聯系上霍東云。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一個攔在前面的小助理被推到在地,一群人呼啦一下涌了進來。
泰莉放下手里的茶杯,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
進來的人都背對著鏡頭的方向,但盛夏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丁浩成。片刻之后,一個瘦高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
陳婉芳站在桌前試圖擋住泰莉,她問,“你們干什么?”
泰莉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鏡頭這一端的人卻能夠看得到。她的聲音雖然緊張,但表情卻顯得很平靜,似乎早就對這樣的場面有了心理準備。
這女人果然有問題。
泰莉輕聲說:“你帶小林先出去。”
陳婉芳猶豫了一下,帶著剛才給推倒的小助理一起走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闔上,泰莉與盛河川對視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沒想到你會用這樣的方式下手。盛河川,我一直把你當成一個人來防范,看來是我錯了……就算我死在你手里,你還是不配做我的對手。”
屏幕前的人看不見盛河川的臉,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很平靜,“先下手為強,什么手段不重要。我只看結果。”
泰莉抬頭,“那我們先來談談我兒子。”
“正好,”盛河川說:“我也覺得我們應該先來談談我的侄兒,順便談談‘盛世’的股份還有你背著我搜集的那些東西。”
“‘盛世’是家族企業。”泰莉意有所指,“盛河川,你伸手伸的不虧心嗎?”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盛河川拿出手機晃了晃,“想要他回來很簡單。就看你怎么做。”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這么簡單的謊話?”泰莉挑眉,“你把小夏放回來,我召集股東開會,把手里的股份做一個合理分割,讓你也參與到公司的日常管理中來——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方式,也是我能夠退讓的底限。”
“這怎么夠?”盛河川笑了起來,聲音忽然變得曖昧了起來,“泰莉,你看,你把一切都交給我,你和你的兒子還能過上和以前一樣富足的日子。女人嘛,過日子何必那么拼?我大哥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這種程度的調戲對泰莉而言,根本什么都不算。她冷笑了一下,“盛河川,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拿什么跟你大哥比?智商人品肯定是比不了,情商也比不了……甚至連顏值都比不了,你覺得我憑什么會看上你?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放著滿漢全席不愛吃,反而愛吃臭豆腐的。”
盛河川卻顯得很平靜,“泰莉,你別仗著我喜歡你就撒潑。即便是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是嗎?”泰莉忽然笑了一下。
屏幕前面的幾個人陡然生出一絲不妙的感覺。緊接著就見泰莉放在桌下的手抬了起來,黑洞洞的槍管正對著盛河川。
丁浩成一瞬間喊破了音,“二少小心……”
泰莉幾乎沒有停頓的扣動扳機。
盛河川似乎被丁浩成撲倒了,緊接著他們帶進來的保鏢一擁而上,屏幕上頓時亂成一團。書房里的幾個人明知這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情,卻仍然看的心驚肉跳。
又響過兩下槍響,盛夏在紛亂的人影的縫隙里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泰莉手里的槍打空了,被她隨手扔了,她被幾個保鏢圍在中間,正試圖用自己的拳腳殺出一條路。
盛夏心如刀絞,抓著書桌邊緣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大概十五到十六個人,都是專業打手。”凱文嘆了口氣,“沒有武器,她贏不了。”
這一段混亂的打斗大概持續了二十分鐘。當擋住了屏幕的人散開時,盛夏看到泰莉摔倒在辦公桌前面的那塊土耳其地毯上,白色的套裝已經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也不知是她的,還是旁人的。
盛河川在她面前蹲下,搖了搖頭說:“何必呢?”
泰莉費力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抬起頭從容的看著盛河川,“我不會把‘盛世’交給你的。盛河川,永遠都不會。因為你根本就不姓盛。你沒有資格掌控盛家的產業。你不過就是我公公發發善心撿回來的一個雜種……是農夫撿回家的那條毒蛇!”
盛河川抬手扇了她一耳光。
泰莉的臉向旁邊一歪,幾點血滴飛了出去。
“沒用的。”泰莉轉過頭,臉上浮起笑容,“我是不會簽字的。”
“你的簽字不重要,”盛河川抬起手小心的把垂在泰莉額前的發絲拂開,聲音重新又柔和了下來,“泰莉,你知道的,我從第一眼看見你就很喜歡你。我會對你好的,也會對盛夏好。以后‘盛世’還是會交給他的。你看,大哥已經死了,我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嗯?”
泰莉淡淡答道:“因為我不能跟一條毒蛇過日子。”
“你會同意的,”盛河川篤定的說:“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聽話。再說,只要你在我手里,你兒子也會很聽話的。”
泰莉卻突然轉過頭,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鏡頭的方向,一字一頓的說:“我兒子不是哈姆雷特,我也不是那個懦弱愚蠢的王后。盛河川,如果我兒子會因為這個借口被你要挾,我死了都不會原諒他。”
盛夏默默流淚,一面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拳頭。
“我兒子會很好,”泰莉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這個劫難他一定會安然度過,會迅速成長,會變成一個像他父親一樣頂天立地俯仰無愧的男子漢。”
“是嗎?”盛河川沒有意識到泰莉是在沖著監視器的方向留下遺言,他冷笑了兩聲說:“但是我覺得他會很聽話的。我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兒子,他怎么會不顧慮自己的母親?”
泰莉抿著嘴角笑了笑,像是完全沒有聽到盛河川的話。她困難的抬起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保鏢,“把我的梳子拿過來,在辦公桌左邊的抽屜里。吶,既然談判,咱們倆總要擺出一點兒談判的姿態來。”
盛河川擺了擺手,很快保鏢就把梳子取了過來。
銀白色的梳子,大概是女人放在化妝包里隨身帶著的東西,尺寸并不大,遠遠看著,似乎上面還嵌著幾顆彩色寶石,是泰莉一貫喜歡的華麗風格。
她開始慢條斯理的梳頭,將一頭卷曲的長發一絲一縷梳順服。
盛河川也因為她的心平氣和而明顯的心情轉好,他甚至還對旁邊的人說了句,“去給夫人泡一杯熱茶,順便請林醫生過來一趟。”
凱文一把抓住了盛夏的胳膊,“她那個梳子……”
話還沒說完,泰莉用一種讓人反應不過來的速度抬了一下胳膊。
盛夏只看到有什么東西從她的手和臉頰之間噴濺了出來,下一秒才反應過來那是從大動脈里噴出來的鮮血。
盛河川似乎也被這一幕驚住,直到旁邊的保鏢拽了他一把,他才踉踉蹌蹌的退開。
泰莉的身體撲倒在了那塊她珍愛的地毯上,她似乎拼著最后一口氣沖著鏡頭說了一句,“我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你逼迫我兒子的砝碼。”
盛夏眼前一片昏花,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凱文想要伸手抱住他,一轉身卻發現霍東暉已經比他早了一步,將哭的稀里嘩啦的盛夏摟在了自己懷里。
屏幕上也是一片雞飛狗跳,但很快這些混亂就被丁浩成壓了下來。他先是將保鏢們都攆到門外守著,然后拿出之前備好的股份轉讓合同,捏著泰莉的手指在上面按了幾個手印。一邊按著,一邊還對盛河川解釋說:“有了夫人的指印,簽字是不是那么像就不重要了。再說公證那邊的人也都已經打點好了,您盡管放心。”
盛河川沒有出聲,低著頭沉默的看著泰莉浸在血污里的臉。
丁浩成收好文件,叫進來幾個保鏢,飛快的囑咐,“拿毯子把夫人卷好,從頂樓扔下去……”他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
保鏢動手卷起地毯的時候,盛河川伸手攔了一下。丁浩成忙說:“二少,您就放心把這里交給我吧,我會把這里打掃的干干凈凈,盡快回復原樣的。你要知道,夫人這個樣子……只有這一個辦法才能說得過去。九十九步都走了,不能差在這一步上啊,二少。不,盛總!”
盛河川聽到這個稱呼,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揮了揮手說:“按你說的做吧。”
在他的身后,兩個保鏢開始動手卷地毯,泰莉的臉也隨著他們的動作慢慢轉了過來。
她的眼睛睜著,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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