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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笑著道謝,將小鏡遞給旁邊的小丫頭,揭下搭在王夫人肩上以免碎發(fā)落在衣上的云肩,道:“太太仁厚,倒便宜了奴婢!”
一時王夫人帶著大丫頭去給賈母請安,眾人方笑著上前給琳瑯道喜。
應(yīng)酬片刻,琳瑯笑道:“回頭我送二兩銀子到廚房去,給各位媽媽姐妹們每人各添兩樣菜,一壺酒,權(quán)當(dāng)賞雪一樂。”
二兩銀子夠一桌上等酒菜了,二三十個人吃飽喝足盡夠了。
笑得廚娘們合不攏嘴,忙推辭道:“姑娘大喜,打發(fā)個小丫頭來吩咐一聲便是,何苦親自冒著大雪過來?便是人人都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二兩銀子的東西去!”上房里大小丫頭每日里挑三揀四,不是嫌肉膩,就是說鴨子老,和她們一比,廚娘們更覺琳瑯可親可愛。
琳瑯笑道:“下剩的錢給各位媽媽打酒喝,有勞各位媽媽了。”
抽身回到屋里,琳瑯想著大年初一是元春的生日,思索再三,取出石榴紅綾,打算給她用心繡一條裙子,打好腹稿,才繡了三五針,就聽到窗外有人道:“琳瑯姑娘在家么?”
琳瑯聽不出是誰的聲音,起身開門,卻是上回跟她說過家里事情的周婆子,忙笑道:“周媽媽怎么有空來我這里?快進(jìn)來喝口茶,外頭冷得很。”
周婆子一面接茶,一面在琳瑯的示意下挨著炕沿坐下,笑道:“前兒個見了姑娘,心里一直惦記著,聽說姑娘升了一等,特來賀喜。可巧我昨兒個出去買東西,遇到了胡婆子,原來姑娘的兄弟竟跟著喜慶班的班主到了京都,故忙忙地來告知姑娘一聲兒!”
琳瑯心神一震,道:“我兄弟在何處?”
周婆子喝了一口茶,琳瑯暗暗苦笑,從炕桌下拿出一個荷包遞給她,笑道:“前兒個得了緞子,還剩一些,媽媽回去時拿一塊回去做一身衣裳穿!”
周婆子登時喜上眉梢,攥著荷包,又仔細(xì)端詳琳瑯翻出來的綢緞,不住摩挲,笑道:“到底是姑娘,這樣好的料子用都用不完!聽胡婆子說,姑娘的兄弟改了個極新雅的名字,叫琪官兒,大名叫蔣玉菡,已是四皇子府里的小戲子了。”
琪官?蔣玉菡?難道是和賈寶玉互換汗巾子,唱小旦最后娶了襲人的蔣玉菡?若真是皇子府里的戲子,怕是想為他贖身都不能了。
琳瑯心煩意亂,道:“媽媽說得可是真的?”
周婆子嘆道:“哪里能假?我原與胡婆子有幾分相契,她又常往各府里賣丫頭小子,消息原比府里頭靈通些!四皇子府的大管家采買戲子,喜慶班里幾十號人,就只挑中了琪官兒。”
琳瑯沉吟道:“多謝媽媽告訴我,我心里著實記掛著這個兄弟!好歹這件事兒別告訴了別人,免得再生些是非!”
周婆子會意,道:“姑娘放心。”將荷包揣在懷里,抱著綢緞走了。
琳瑯總不能一心做活,只得停下來,嘆了一口氣,短短幾日,散出去的衣料簪環(huán)銀錢就有三四十兩之多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散漫了,不過得知弟弟的下落倒是意外之喜。雖說她并沒有跟弟弟相處過,但取代了蔣小紅的身體,就必須為她的人生負(fù)責(zé)。
琳瑯原是天真爛漫之人,若對她三分好,必回五分意,又不喜生父情薄,繼母無德,故此不大將他們算在自己將來的生活中,心里倒只有一個最依賴蔣小紅的弟弟。
晚間琳瑯便向王夫人道明緣故,兼請一日假,只沒提四皇子府。
王夫人秉性慈善,聽了這話,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真真是個心狠的!”也不知說的是琳瑯之父,還是琳瑯之繼母,“好不可憐見的,原道你家里能有個念想兒,誰知竟這樣了。你去罷,我許你多幾日假,先給你兄弟做件冬衣再去,不然白眉赤眼的未必能見到。”
琳瑯感激不盡,連夜拆了舊年鳳姐賞的一件皮襖,另添青緞子面做了六七歲男孩兒能穿的襖兒,夾層絮著一層棉花,下剩的皮子做了一條皮棉褲,既未繡花,也無紋飾,式樣平凡無奇,做得很快,好容易又做了一套中衣,已交了四更,琳瑯略略合眼歇息一忽兒,天色便即大亮,忙起來梳洗,換了衣裳就過來跟王夫人稟告一聲,命小丫頭拿著包袱往后門走去。
二門的管事婆子早得了消息,自然不攔她,琳瑯一一道了聲好,拿了些錢與她們吃酒,又抓了兩把給小丫頭,喜得一干婆子連連念佛,道:“姑娘破費了,日后不必如此麻煩,只管說一聲便可出去。”說罷,恭恭敬敬地送她出去,又幫著雇了一輛車。
這一帶多是王侯貴胄所住,道上積雪早早就清掃干凈了,琳瑯雖未出過門,卻常聽小丫頭們說外面的事兒,故此出了榮寧府后街,問明四皇子府,倒并不甚遠(yuǎn)。
琳瑯在車上重新打理了一下妝容,及至到了四皇子府的后門,下車與看門的婆子問好,笑道:“敢問媽媽一句,府上可有個叫琪官的?大名叫蔣玉菡。”
一個婆子瞅了一眼,見她生得不俗,便道:“你找他做什么?”
琳瑯聽到有此人,遞上裝有錁子的荷包,笑道:“我姓蔣,聽說我兄弟到了府上,故來一尋,給他送件冬衣,若他果然在這里,還請媽媽們行個方便,叫他出來一見,待我們姐弟相聚,心里亦感激各位媽媽的恩德。”
眾婆子捏了捏荷包,忙笑道:“我們只道琪官無家無親,不想竟還有個姐姐,瞧眉眼模樣倒真有八分像!罷了,你且等著,我們打發(fā)人去叫一聲。”說罷,打發(fā)一個小丫頭去叫人。
不消片刻,果然出來一個極標(biāo)致的孩子,道:“誰找我呢?”
門上的婆子笑道:“琪官兒,你姐姐找你來了。”朝琳瑯站的方向努努嘴。
那孩子聞言眼睛一亮,看向琳瑯,先是疑惑,隨即看到她唇角上一點胭脂痣,登時喜極而泣,卻問道:“你說你是我姐姐,你姓什么?叫什么?我叫什么?”
第15章 015章:
琳瑯又笑又嘆,又心生憐惜,什么樣的生活才使得他如此謹(jǐn)慎?但見他不過垂鬟之年,模樣兒卻生得極標(biāo)致,眉目間與自己宛然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姐弟無疑,只是這樣的容色生在一個優(yōu)伶童兒身上,未免讓她十分憂慮。
她倒不是看不起戲子,只怕世人作踐了這樣一個標(biāo)致孩子。
其時男風(fēng)甚盛,達(dá)官顯貴多喜玩弄孌童戲子,四皇子府絕非無端采買貌美優(yōu)伶,遙想蔣玉菡日后的境況,琳瑯心內(nèi)十分擔(dān)憂,口中卻道:“大娃,一別四年,我走的時候你才兩歲半,怕是不記得我了。我記得你左腳腳心還生著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呢!”
蔣玉菡聽了不禁淚如雨下,道:“姐姐,真是姐姐!”
琳瑯被賣時蔣玉菡甚小,但他自己被賣時卻已經(jīng)知曉世事了,依稀聽鄉(xiāng)鄰之間提起姐姐,知長姐自幼生得好面相,唇角一點紅,乃蘊福之相,兼之容貌如此相像,焉能不認(rèn)?
琳瑯眼眶一紅,強忍著拿手帕給他拭淚,向眾婆子告罪一聲,拉著他的手走到車邊,只覺入手冰涼,忙從車內(nèi)拿出手爐給他捂手,再細(xì)細(xì)打量,卻見他穿得半舊的夾襖,兩顴凍得通紅,心中一酸,含淚道:“這些年你都是如何過的?”
蔣玉菡哭道:“姐姐,你怎么才來?”
琳瑯?biāo)技扒吧鷼垙U,今生為奴做婢,忍不住痛哭失聲,摟著他嗚咽道:“我時時記掛著你,原道賣了我,家里能有些起色,不想舊年知道娘沒了,而你竟和我落得一樣境地!好容易有了你消息,偏生你又進(jìn)了這府里,連給你贖身都是異想天開!”
戲子素來遭人侮辱謾罵,琳瑯手里有了幾個錢,便想給蔣玉菡贖身,以后出了榮國府,許多事情有個兄弟走動依靠,不致于在外頭舉步維艱。
看門的婆子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幅姐弟相逢的情景,都相顧嘆息。
蔣玉菡踮起腳尖,拿著琳瑯給他拭淚的手帕去給琳瑯擦淚,道:“姐姐不哭,我已經(jīng)學(xué)了一年的戲,自從進(jìn)了這府里,拜了師兄,對我挺好,從不打罵我,還能吃飽飯。”
琳瑯收了眼淚,道:“唱戲有多辛苦,我豈有不知的道理?可恨我竟無能為力!”
蔣玉菡卻笑道:“我?guī)熜质敲勌煜碌牧展伲鲜ト诉€聽過他唱的戲呢!學(xué)戲雖累,到底不用像在家里時那樣挨餓受凍。那人壞得很,若不是她挑唆,爹怎會如此狠心不要我?”
琳瑯忖度半晌,低聲問道:“倘若我給你贖身呢?”算算她的錢,應(yīng)該足夠給他贖身了。
蔣玉菡先是一喜,隨即苦笑,答道:“贖身?談何容易?姐姐怕是不知,像這樣的府里,只有買人哪有賣人的道理?像我們這等但凡是買來的下人戲子,都是瞧好的,不到二十五歲,不許提贖身二字,若是提出來,少不得反遭奚落,又增磨難。”
頭一回,琳瑯感到封建社會的殘酷,身為底層人員的悲哀。
好生安慰了他一番,姐弟兩個坐在車轅上共敘別來之事,俱是言好避壞,好容易止住了眼淚,琳瑯拿出兩盒點心,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水晶糕兒,可惜不是荷花開的時節(jié),只拿了兩盒梅花做的水晶糕兒,你且嘗嘗,若覺得味兒好,過兩日我來尋你再給拿些來。”
蔣玉菡拈了一塊咬一口,聞言喜道:“姐姐過兩日還來看我?”
琳瑯笑著點頭,憐惜地道:“我們太太許了我好幾日假,這幾日我都能來尋你,只恐來得頻繁給你添煩惱,惹得府上不快,故此過兩日再來。”
蔣玉菡聽了,道:“我們在府里一月有一日假,可巧三日后逢假。”
琳瑯笑道:“竟是好事,三日后我再來尋你,我們姐弟兩個好生逛一逛,我來了這么些年,還沒見識過京都之繁華呢!”
喜得蔣玉菡連連點頭。
琳瑯拿過手爐,從荷包里掏出兩塊梅花香餅放進(jìn)爐內(nèi)焚上,復(fù)又放在他懷里。
蔣玉菡鼻端只聞得一股梅花清香,不由說道:“好香!”
再看琳瑯,穿著一身極普通的衣裳,湖綠滾邊玉色繡花緞子小襖,下頭系著松花綾子撒花長裙,外罩半舊桃紅撒花對襟褂子,俏生生地坐在身側(cè),越發(fā)顯得素顏如雪猶白,明眸似水還清,眉梢眼角俱含雅秀,唇邊頰上盡是溫柔,與皇子府后院墻頭冒出的一枝紅梅遙相呼應(yīng),人如梅,景如畫,竟比蔣玉菡見過的主子小姐還好看。
琳瑯卻渾然不覺,拿出車?yán)锏陌ぃ溃骸拔易騼簜€才得了你的消息,連夜做了一身冬衣,你先將就著穿罷,回頭我再給你做兩套好的。包袱里有兩吊錢,還有幾個荷包里裝了些散碎銀子,你悄悄兒地自己收著留作打點,不許為難了自己!”
蔣玉菡顛沛流離這些時候,早學(xué)了些眉眼高低,素來千伶百俐,忙道:“衣裳我收著,銀子錢姐姐拿回去,姐姐也要打點人呢!”
不過六歲半的孩子,在現(xiàn)代還是個小學(xué)生,眼神漆黑清澈,干凈得讓她心疼,她原是取代蔣小紅,故對他三分好,如今卻有十分真心地憐惜這個弟弟,遂說道:“你只管拿著,我如今在大戶人家做丫頭,已升了一等,副小姐似的,這幾年存了些梯己,手里有錢。”
她雖愛財,卻明白須得用在刀刃上。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有錢打點的下人和沒錢打點的在府里的待遇截然不同,蔣玉菡拿錢打點戲班里的師兄,會少挨許多打罵,或者還能學(xué)些真功夫。
蔣玉菡紅著眼眶收下,道:“這許多年,姐姐也吃苦了罷?”
琳瑯知他想法,便安慰道:“我現(xiàn)今所在的人家素來寬厚待人,不曾吃過什么苦。倒是你,淪落如此境地,叫我如何不傷悲?你在府里切記小心謹(jǐn)慎,可千萬別惹上頭忌諱。”
蔣玉菡點頭道:“姐姐放心,我曉得。”
正說著,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