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在水底,陽光在水里投射出道道光線，魚兒在造型奇特的珊瑚叢中穿行，雖然是幻境,卻也美輪美奐。</br> 比努努知道這是假的,卻依舊被那些魚兒吸引，爪子好幾次都蠢蠢欲動,想去抓從面前經過的魚。</br> 大家已是很久沒見過陽光,也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了，雖說還處在危險之中,卻也看得很專心，不時發出幾聲驚嘆。</br> 當封琛路過一從紅珊瑚時,突然出聲：“計漪，等等。”</br> 最前方的計漪停下腳步，所有人都看向了封琛。</br> “這叢珊瑚我開始見過一次。”封琛指著右邊的珊瑚道：“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如果是正確路線的話，早就應該從谷地里走出去了,可我們現在還在海里,海水也沒有繼續變深。”</br> “繞圈？鬼打墻？”蔡陶驚呼。</br> 此言一出,大家都打了個寒戰，顏布布也摸著自己手臂，往封琛身旁靠近了些。</br> “不過它沒有直接攻擊我們的本事，只能將我們困在幻境里。”封琛冷笑一聲：“這幻境提取的應該是計漪的記憶,她沒有潛入深海的回憶,那么范圍肯定不大。我們只要記住沿途的珊瑚、礁石或是有特點的魚，再多走兩次,就可以找到正確的路線。”</br> 計漪點了下頭：“是的,我爸爸是漁民,我也是小時候被他帶著在淺水里潛過水，沒有去過深海。而且這片淺海我也只潛過一小片，范圍不廣。”</br> 只要找到了方法就好辦，就在他們調整了兩次路線，朝準最后一個方向前進時，場景又突然切換，深海像是光影隱退般消失，眾人現在站在一條巷子前。</br> 巷道幽深曲折，鋪著一層青石板，兩旁是單獨的院落，從籬笆上看進去，還能看到晾曬的衣服在風中微微飄蕩。</br> 一陣風吹來，不知道卷帶著哪家院子里的桂花香，遠處一條白狗正在邀朋喚友，兩條小灰狗屁顛顛地跟上去，一起跑向遠方。</br> 陽光溫暖地落在臉上，樹枝發出簌簌輕響。這分明就是多年前還未地震時的場景。</br> 所有人看著這一切，眼眶發熱，鼻尖發酸，雖然知道這不過又是他們其中某個人的記憶片段，卻依舊貪婪地看著，舍不得移開目光。</br> 最終還是封琛道：“走吧，向左走直線。只是我們的前進路線會受街道和兩旁房屋的影響，會下意識調整路線。這些房屋都是虛無的，都閉上眼睛不要看，只用木棍探路，直接從墻體穿過去。”</br> “王程，王程，你干什么去？王程，你站住！”m.</br> 眾人轉頭看去，看見一名哨兵已經解開腰上的繩子，帶著自己的量子獸，向著小巷深處走去，而和他相熟的另一名哨兵正在著急地喚他。</br> 那名叫王程的哨兵站住腳，回頭看向眾人，臉上卻是遍布淚痕。</br> “這是我家……我家就在前面，我想回去看看。”他邊流淚邊哽咽著道。</br> 他朋友著急地喊：“你別沖動啊，這是幻境，這不是真的。”</br> “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可我想看看媽媽，就看一眼……從地震后我就再也沒能見著她了。”王程一步步往后退，嘴唇都在顫抖，“我只想看看記憶里的她……我太想她了。”</br> “你想看家人，這個沒有問題，但是你先停住不要動，我們來想辦法。你知道這里面肯定有陷阱。你是軍人，現在一定要冷靜，不要貿貿然往前走。”封琛沉聲道。</br> 他們是哨兵向導，是一群經受過訓練的軍人，但他們都經歷過兩個不同的世界，也是一群曾經從人間墜落到地獄的孩子。</br> 雖然現在已經成年，但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過拂面的春風，灑落在臉上的陽光，街上的車水馬龍和轉動的摩天輪。</br> 他們更沒有忘記自己的親人，那些音容笑貌都刻在心底，刻出了深深的痕。而過去了這么多年，那些痕從來都沒有結痂，也沒有淡去。</br> 在再次看到自己的家時，那種渴望和期待已經沖破了理智，哪怕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是一場幻象，也想去看看。</br> 在場的人全都理解王程的心情，只道：“你回來，你先回來。”</br> 顏布布也道：“我們陪你一起去看，你先回來再說。”</br> 王程流著淚停住了腳步，量子獸也站在他身旁。</br> 封琛也道：“我們還是用繩子綁在一起，再探著路往前走，就算有什么陷阱也可以避——小心！”</br> 他突然一聲大喝，接著沖向了王程，腰間的繩子也帶著身后的顏布布和丁宏升跟著一起跑。</br> 王程被這聲驚住了，猛地轉頭看向身后，卻沒注意到腳邊幾條樹藤竄出，像是毒蛇般箍緊了他的腳腕。</br> 他在這瞬間放出精神力，量子獸也撲了上來，但那樹藤被撕碎的同時，他腰間又被另外的樹藤纏住，并將他拽倒在地上飛速往后拖。</br> “你們拽穩繩子。”封琛邊跑邊對其他人喝道。</br> 王程猝不及防地被直直拖向后方，腳下一空，整個人往下跌落。而此時的場景還在那條巷子里，在其他人看來，他就是突然陷入了青石板里。</br> 在他下墜的同時，封琛也撲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王程整個人已經陷入了青石板，封琛跟著被拖下去，但兩只腳還露在石板外面，看著非常詭異。</br> 除了王程，所有人都被腰間的繩子串在一起，包括量子獸。所以在封琛跟著撲下去時，大家都迅速后退，繃緊繩索，將他給拖住了。</br> 顏布布雖然知道青石板是假的，但見到封琛這幅模樣，也還是駭得驚慌大叫：“我哥哥只剩兩只腳了！快拖，把他拖出來！”</br> 封琛在身體沒入青石板的同時，眼前的光亮也跟著消失，那瞬間他什么也看不見，四周又是一片濃濃黑暗。</br> 他緊緊抓著王程的胳膊，眼睛在適應了從明到暗的交替后，也漸漸能瞧清四周。雖然光線依舊很暗，但額頂燈卻透出微弱光芒，在他轉頭打量時，照亮了身前的崖壁，和崖縫里長出的羞羞草。</br> 冷風從崖底往上吹，寒意浸入了每一根骨頭縫里。封琛低頭看著濃黑中的崖底，總覺得那黑暗里似乎蟄伏著某種未知的東西，此刻正看著他。</br> 不過他也來不及想太多，因為腰間的繩子發緊，他和王程很快就被拖了上去。</br> “哥哥你沒事吧？”顏布布緊張地去捏他手腳。</br> “我沒事。”</br> “真他媽神奇，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倆穿透青石板，又眼睜睜地看著你倆被我們一點點拖出來，就像看電影似的。”等兩人都歸隊后，蔡陶驚訝地咂嘴，“快講講你們在那下面看到了什么？“</br> “看到了什么？看到了懸崖。”封琛道。</br> 王程臉色蒼白，嘴唇囁嚅著：“對不起……我，我……”</br> “別想了，人沒事就行。”封琛拍拍他的肩，“把繩子系好吧，我們準備從這里出去。”</br> 丁宏升恨恨道：“這狗東西就是抓住我們心中渴望的東西，想盡一切辦法想弄死我們。”</br> “它到底是想干嘛呢？為什么要這樣煞費苦心地對付我們？是覺得弄死我們很有意思？”計漪又拿起了木棍，憤憤地在地上戳。</br> 封琛道：“現在不用去管它的目的，我們先要找到走出去的辦法。”</br> 王程還在往那條巷子深處看，封琛問道：“怎么？還想去試試？”</br> “試什么啊，前面都是懸崖。”王程苦笑道：“就這樣看看就行了。”</br> 封琛也轉頭和他一起看向那條巷子，道：“其實它只是復制了你的記憶而已。只要你沒有忘記，那么這條巷子就永遠不會消失，它一直都在這里。”</br>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br> 王程抬手擦了下眼：“……是的，它一直都在。”</br> 等到所有人系好繩子后，封琛接過計漪手里的木棍：“我已經知道怎么出去了，現在我來帶隊吧。”</br> “你知道我們現在的方位了？”蔡陶驚喜地問。</br> 封琛道：“我們進入這片區域，大約走了二十分鐘，那時候還有光線，能看到右邊有一片變異種爬藤，也正是剛才纏住王程的那種爬藤。我們在掉下懸崖時，額頂燈的光亮是能看見的。根據那亮度和爬藤可以推斷出，我們其實已經離出口不遠了。”</br> “那我們……”蔡陶指了個方向，“那正確的路線就應該是這里。”</br> “對，我們再走一次試試。”封琛道。</br> 雖然街道是一個緩緩向左的弧形，但封琛卻帶著他們直行，斜穿過一家包子鋪的墻壁，再從那些吃飯的客人，后廚里剁餡的老板身旁走過。</br> 當他們走到包子店后的后門時，眼前光影流轉，不再是那個放著泔水桶和拖把水池的后門小巷，而是一個漂亮的庭院。</br> 庭院面積很大，左邊是個小花園，右邊的木架上爬滿繁茂的葡萄藤，有個秋千在風中微微搖晃。</br> 而庭院對面就是一棟頗為氣派的豪華別墅，大門敞開著，隱約可以看見門旁立著一只工藝大花瓶。</br> 別墅左邊隔著幾十米遠的地方還有一棟二層小樓，有著獨立的小院，看著也非常漂亮。</br> 顏布布只凝滯了一秒就大叫出聲：“這是我的家！這是哥哥的家！”他又抓住旁邊封琛的手，“哥哥你看見沒有？這是我們以前在海云城的家！”</br> 封琛雖然沒有回話，但他一直看著那棟樓房，并將顏布布的手反握住。從那微微急促的呼吸里，看得出他心情也不平靜。</br> “看那草坪，我經常在里面挖蚯蚓，看那葡萄架下的秋千，我經常在那里蕩秋千。還有那小樓，看那小樓，我媽媽晚上洗過澡，會坐在那樓前吹風，說頭發干得快一些……”顏布布激動得聲音也帶上了哽咽，“哥哥，我會看到媽媽嗎？會看到先生和太太嗎？”</br> 不待封琛回答，其他人都齊聲道：“看到了也是假的。”</br> “我知道是假的……可是我也想看。”</br> 話音剛落，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人便從主樓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把大剪刀，應該是要去小花園剪花。</br> 顏布布在看到她的瞬間便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識將封琛的手握得更緊。</br> “……媽媽。”他喃喃叫了聲。</br> 阿梅去到小花園，認真挑選里面的玫瑰，剪下開得最盛的那幾朵。顏布布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用目光描摹著她的面容，雖然站著沒動，熱淚卻滾滾而出。</br> 封琛站立片刻后，摘下背上的行軍背包，從里面取出手帕給顏布布擦眼淚。</br> 黑獅馱著比努努就站在顏布布旁邊。</br> 比努努也盯著阿梅看，小爪子將黑獅的鬃毛揪得很緊。它是顏布布的精神體，所以見到阿梅時也有股天然的親近感。</br> 阿梅剪好花枝便回了屋，直到她背影消失在主樓大門口，顏布布抽噎著問：“她還會出來嗎？”</br> 封琛道：“希望她不要出來。”</br> “為什么？”</br> 顏布布剛問完，阿梅就再次從主樓走了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瓷盤，里面裝著切好的水果。</br> “布布，快來吃水果。”她微笑著喊站在庭院鐵門口的顏布布，還對他招了招手。</br> 顏布布心頭劇震，腦里一片恍惚，若不是封琛攬住他的肩，他也許已經走前去了。</br> 丁宏升反應過來，連忙道：“走走走，快點走，這是要搞事了。”</br> 所有人開始催促，一個接一個地推自己身前的人。封琛也攬住顏布布的肩，動作溫柔卻堅定地將他調轉方向，朝著庭院大門外走去。</br> 黑獅在旁邊跟上，比努努卻從它背上跳下地想沖向阿梅，黑獅眼疾手快地將它叼起來，也不顧它的掙扎，叼著它掉頭往外走。</br> “……布布快來，把這盤水果吃了，少爺只嘗了一塊就不吃的，剩下的這些別浪費……”</br> 顏布布轉頭想去看，封琛卻將他的頭按在自己懷中：“別聽，別管，別去想。”</br> “我知道，我如果過去了就會掉下崖……我就是好難過……我終于看到媽媽了，但是她卻想騙我過去掉崖……”顏布布在他懷里泣不成聲。</br> “那不是阿梅，阿梅永遠不會想讓你掉下山崖的。”封琛一手攬住他，一手握住他的后腦勺，帶著他往前：“這只是你的記憶片段，在阿梅拿著花進屋那刻起，一切都是陷阱了。”</br> “我知道的，我知道，這個就是假的，它其實好蠢，根本騙不過我們。”顏布布話雖如此，眼淚卻一直往外涌，滲進封琛的衣服，燙得他心口也跟著酸脹。</br> 封琛就這樣攬著他往前走，走出一段路后，還能聽到阿梅遙遙的呼喚聲傳來：“布布……布布來吃蛋糕……”</br> 直到阿梅的聲音消失，又走出一段后，顏布布才逐漸平靜下來，也停止了抽噎。</br> 一行人都沉默著，蔡陶撓了撓腦袋，終于沒有忍住心中的疑惑：“我還以為你們是地震后才遇到的，原來你們小時候就在一起呀？”</br> 顏布布紅腫著眼睛回頭道：“你們剛才看見的那棟小樓是傭人房，二層左邊第二間是我的房間。”</br> “傭，傭人房？”蔡陶驚訝道。</br> “等一下，鞋帶松了。”封琛拉住了顏布布。</br> 他蹲下身給顏布布系鞋帶，顏布布就站著不動，并給其他人解釋：“我媽媽是哥哥家的傭人，我爸爸是司機，不過在我剛出生不久，他就生病去世了。”</br> “換只腳。”封琛拍了下他的腿。</br> 顏布布換了只腳繼續道：“封家也是我的家，我也是封家的傭人，我反正從小就知道我長大后是要伺候我哥哥的……”</br> 顏布布說話時，眾人的目光時而看他，時而落在封琛給他系鞋帶的手上，神情都很復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