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廠。</br> 這是海云城最大的一間船廠,制造整船和各種部件。存放在倉庫里的部件沒有被高溫損壞，只是都泡在水底，需要打撈。</br> 幾艘氣墊船停在水上,五六名身穿雨衣的士兵小聲交談著。</br> “這雨不知道還要下多久，好像還是上輩子才見過太陽。”</br> “不下雨你不也沒見過嗎？后勤部的人都成天關在地下安置點里。”</br> “嘿，你是天天出外勤,那你當時敢抬頭看太陽嗎？晃瞎你的狗眼。”</br> 幾人正說笑著,就聽旁邊響起破水聲，從船旁冒出一個穿著抗壓潛水服的腦袋。</br> “哎哎哎,別說了，快將人拉上來。”士兵們七手八腳地將水里的人拉上了船。</br> 封琛坐在船上喘氣,再脫掉笨重的潛水服。里面的深灰色T恤也被汗水濕透,和直接泡在水里沒什么兩樣。</br> 水里陸續冒出來其他潛水者，也都被士兵拉上了船,同時上船的還有幾只濕漉漉的量子獸。</br> 量子獸們甩著身上的水，幾名士兵都是普通人，雖然看不見它們，卻也對亂飛的水珠熟視無睹，只抬手擦擦被濺濕的臉。</br> 幾個碩大的充氣袋浮上了水面,里面都裝著船舶部件，士兵將它們固定在氣墊船后，準備拉回蜂巢。</br> “推力軸承和聯軸器找到了，今天就可以給主機換上。”一名哨兵脫掉潛水服,迫不及待地匯報喜訊。</br> “那我們的船不是就要修好了？”</br> 那哨兵道：“對，明天再把剩下的幾個部件打撈上來,最多一周,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兒了。”</br> “喔喔——”</br> 船上的人都興奮得叫起來,封琛抹了把頭上的汗水，也跟著露出了微笑。</br> 幾艘氣墊船開始調頭，就在這時，水下突然傳來悶悶的一聲響，像是從遙遠的地心深處傳來，聲音沉且重。</br> “你們聽見了嗎？我聽到水底有響聲。”</br> “聽見了，是不是水里有什么東西……變異種？”</br> 封琛也聽到了那聲音，但猜不出來是什么，便和其他幾人一起繼續傾聽。</br> 等了片刻，那聲音沒有再響起，領隊士兵說了聲：“走吧，別管了，免得真的跳出來什么大型變異種，那可真夠咱們喝一壺的。”</br> “對，沒看過災難電影嗎？求知欲不要那么強烈，能跑就要跑。”</br> 一名士兵去開船，視線掠過旁邊的地形勘察器，突然就頓住了動作，眼睛慢慢瞪大。</br> “這數據是怎么回事？勘察器壞了，還是海里發生了地震？”</br> 其他幾人聽到他的驚呼，也湊過去看，臉上全都顯出了震驚。</br> “沒感覺到地震啊，就剛才聽到了聲音，那是地震時的聲音嗎？”</br> “這個地形勘察器也不是用測量地震的，不清楚啊，只知道數據突然在飆升，很遠的地方應該出現了某種地形變化。”</br> 領隊士兵突然指著其中一個數據，神情凝重：“看這個。”</br> 幾人包括封琛都湊了上去。</br> “這位置是阿基拉大峽谷，就是這里的數據在急速變化。”</br> “阿基拉大峽谷……那里地震了嗎？”</br> 封琛看清那數據后，臉色陡然變化：“這不是地震，是阿基拉火山剛剛爆發，強度達到了VEI-8。”</br> 一名士兵不懂這些，看看領隊士兵又看看封琛：“阿基拉大峽谷離我們那么遠，和木西海一南一北，就算火山爆發，對我們影響也不大吧？”</br> “你知道個屁！這種強度的火山爆發，會引發整個木西海爆發強力海嘯！”領隊士兵一聲大喝，“快回去，趕快回去！”</br> 顏布布正拿著兩塊豆餅，想要喂給黑獅吃。</br> 黑獅緊緊閉著嘴，滿臉都寫著拒絕。</br> 這是他剛去飯堂里找來的，現在不是開飯時間，飯堂里沒有魚肉，只有豆餅。</br> “現在這種情況，有吃的就算不錯了。”顏布布皺眉看著黑獅，學著平時飯堂里那些人的對話，“誰不想吃山珍海味？可現在不管你是誰，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也只能和咱們一樣吃大豆。”</br> 轟……</br> 沉悶的重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br> 顏布布扭過頭去瞧窗戶，趴著的黑獅卻突然起身，走到窗戶前往外看。</br> “這是什么聲音啊……”顏布布茫然地喃喃。</br> 蜂巢船上的人都聽到了這動靜，紛紛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眺望著遠方交頭接耳。</br> “是哪兒在響？有人在炸魚？”</br> “不像，炸魚的聲音比這個響亮……”</br> 嗚——</br> 尖銳的警報聲突然炸響，回蕩在幾艘蜂巢的上空。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事了，卻又不明所以，只惶惶然地站在原地。</br> 警報聲結束，林少將的聲音在每艘船的擴音器里響起：“特大海嘯預估將在二十分鐘后到達海云城，所有人立即撤離，乘坐氣墊船去往海云山。再說一遍，特大海嘯預估將在二十分鐘后到達海云城，所有人立即撤離，乘坐氣墊船去往海云山。”</br> 林少將語速很快，說完后便掐斷了擴音，士兵的哨聲和嘶吼聲隨著響起：“三分鐘時間上船，三分鐘后開船！只有三分鐘時間上船，三分鐘后就開船！”</br> 一艘艘氣墊船在海面上膨開，像是瞬間綻開的橙色花朵，士兵們在那些船上跳躍，將所有船都系連在一起。</br> 蜂巢船上的人已經反應過來，紛紛奔向船沿，一些人在大聲呼喚自己家人，讓他們趕緊從艙房出來。</br> 顏布布聽到了林奮的播音，也聽到了士兵的哨聲，他就算不熟悉海嘯，但也熟悉這種場景，知道又是一場危險突然來臨。m.</br> 他對于撤退這事的流程已經很熟悉，立即便去抓自己布袋，將比努努和空密碼盒都往里塞。</br> 黑獅也沒有閑著，一下就竄到了屋內，直立起身體撥開上方的天花板，伸爪將密碼盒取了出來。</br> 顏布布也來不及驚訝黑獅竟然如此善解人意，接過密碼盒就裝進了布袋里。</br> 僅僅用了半分鐘，一人一獅就將東西收拾好。顏布布挎上布袋，跟在黑獅身后沖出了屋。</br> 通道里都是人在往外奔跑，不斷呼喚家人或是互相大聲詢問。</br> “被子帶上了嗎？”</br> “現在還管什么被子？”</br> “那是我從安置點里帶出來的被子。”</br> “安置點有時間讓你收拾，現在沒時間了！”</br> 一名老太還想回去抱自己的咸菜壇子，被她兒子直接拖走了。</br> 顏布布跟在人群后往外面跑，在通道里遇到了吳優，吳優正和一名士兵在疏散人群，見到顏布布就催道：“晶晶，快從舷梯下去，快點。”</br> “好。”顏布布也不停留，撒腿就往甲板上跑。</br> 如今四處一片慌亂，顏布布邊跑邊對黑獅道：“我要去接哥哥，他去了船廠，我要先去接他。”</br> 黑獅腳步頓了下，但立即又追了上去。</br> 顏布布到了下船的舷梯處，這里已經擁擠了很多人，全都堵在那兒下不去。船下的士兵站在氣墊船上，仰頭對著上面的人高喊：“跳，直接往水里跳！”</br> 蜂巢船的甲板離水線有十幾米高，就算是船身最低的部位也有十米，有些人光是看看就腿軟，更別說往下面跳了。</br> 也有不懼怕這點高度的，直接翻過船沿就往下跳，撲通一聲掉進海里，再在士兵的幫助下爬上氣墊船。</br> “舷梯留給老人、小孩和孕婦，其他人給我跳船！還有兩分鐘！要命的話就跳，不要命的就自己就留在船上！”舉著擴音器的士兵聲嘶力竭地命令。</br> 誰會不想要命？</br> 那些膽小的也只能戰戰兢兢翻過舷梯，閉上眼，大叫一聲往下跳。幾艘蜂巢船像是下餃子一般，不斷往海里墜著人。</br> 大部分人跳進海后就往船上爬，也有少數那么幾個入水的姿勢不對，直挺挺地橫砸到海面上，直接就砸昏了過去，被人七手八腳地撈上船。</br> 這種中型氣墊船可以載人一兩百名，十幾艘就能將整船的人載走。另外還有三艘船沒有載人，只拉著士兵們在這短短幾分鐘時間內搬走的重要物資。</br> 除了武器彈藥，還有諸如抗壓潛水服、溧石發電機之類的必需品。</br> “還有一分鐘！還有一分鐘！”</br> 擴音器里傳出的聲音壓過了那些驚叫和呼喊，沒有人還會再猶豫。</br> 年輕的父母等不及上舷梯了，母親將孩子抱在懷里，父親再將兩人都摟住，以一個半曲身的姿勢，三人一起入水。兒子將生病的母親背在背上，也翻過船舷往水里跳。</br> 顏布布好不容易排到舷梯旁，但他人實在在小了，還沒踏上舷梯，就被涌動的人群擠到后面，還差點摔倒。</br> 他趕著去接封琛，結果又排在了隊伍末尾，急得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突然看見船邊那些人在往下跳，便也過去，從鐵欄之間探出頭往下看。</br> 一陣凌冽的海風吹來，吹得他滿頭卷毛亂飛，險些將他就這么給直接刮了下去。</br> “獅子，我要從這里跳下去了，你跟著我跳嗎？其實我還可以飛的，沒準在空中就能飛起來。”顏布布還在問話，身體卻已敏捷地往鐵欄外鉆，一只腳跨過鐵欄吊在外面。</br> 身后的黑獅唬得趕緊沖上去，咬住他背帶褲的帶子往后拖。</br> “你別拉我，沒事的，你看他們都在跳，我要去接哥哥，我還會飛的……”顏布布被黑獅拽到甲板上，使勁扯自己褲子，想從它的嘴里拯救出來。</br> 黑獅卻沒松嘴，還抬起一只前爪指向左前方，示意他看。</br> 顏布布順著它爪子看出去，看見遠方海面上，一艘小小的氣墊船，正朝著蜂巢大船飛快劃來。</br> 雖然隔了這么遠，他還是從身形和衣物上，認出那個劃船的人正是封琛。</br> “哥哥！”顏布布激動得對著那方向拼命揮手，又要往船欄處鉆。</br> 黑獅緊咬著他的褲子不松口，繼續將他往甲板里面拖。</br> “獅子你別拖我啊，我哥哥在下面，我們要快點下去，你看大家都在跳水。”顏布布急得臉通紅，不停大叫。</br> 但黑獅不為所動，一直咬住他，不讓他跳船。</br> 下方領隊士兵一直看著腕表，在分針往前移動小格后，爆出一聲大喝：“時間到，開船！”</br> 偌大的甲板上只剩下幾十個人，都是不敢跳船的人。他們簇擁在舷梯方向往下擠，聽到這聲開船后，知道就算擠下去也來不及了，干脆心一橫，直接翻過鐵欄，大叫著跳了下去。</br> 幾十艘氣墊船紛紛掉頭，向著海云城方向駛去，顏布布見到舷梯處已經沒人了，正想從那里下去，就覺得身體突然騰空，眼前的景物變幻，從甲板化為起伏的海浪。</br> 封琛的這艘氣墊船上只有他一人，他坐在船中兩手劃槳，剛剛沖到大船下方，黑獅便叼著顏布布從天而降。</br> 顏布布耳邊是呼嘯的海風，他半瞇著眼側頭看，看見黑獅正躍在空中，一只爪子正牢牢抓著他背心。</br> “哇……”</br> 顏布布被黑獅放上船時，還有一絲暈眩，他腳都沒站穩，便搖晃著撲向封琛：“哥哥。”</br> “坐好。”封琛沉聲道：“別掉到水里去了。”</br> “好。”顏布布在他身后坐下，嘴里開始介紹黑獅：“你別怕，這是我的獅子，我是它爸爸，它不會咬人，也會飛，剛才就是它帶著我飛下來的。”</br> 封琛正在將船調頭，猛地停下動作，急聲問道：“你說什么？”</br> 顏布布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有些茫然地回道：“我，我說，你別怕。”</br> “不是這個。”</br> “我說，我是它爸爸。”</br> “不是，你能看到它？你能看到黑獅？”</br> 封琛聲音暗啞，問完這句話后就屏住了呼吸，緊緊盯著顏布布的嘴。像是一名站在被告席的人，正在等待法官的宣判。</br> 顏布布也被搞得很緊張，他伸出手摸了摸黑獅腦袋，小聲問：“你不喜歡它嗎？”</br> 封琛看向黑獅，建立起精神聯系的黑獅立即向他傳遞了肯定的答案。</br> 顏布布忐忑地問完，便看見封琛眼底迅速泛起一層水光，神情也變得很激動。</br>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封琛這么激動，心里有些懵：“哥哥……”</br> 封琛站起身，將顏布布一把摟在懷里，雙臂箍得很緊，臉就埋在他頭頂。</br> 顏布布不知所措地站著，但還是安慰地拍了拍封琛后背。</br> 這個擁抱只持續了幾秒，封琛立即松開他，轉身拿起船槳：“走，我們要馬上離開這兒。”</br> “好，走走走。”</br> 前面的氣墊船隊已經離開了近百米，林少將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從某一艘船上傳來。</br> “……所有船只去往海云山，繞到山后……”</br> 雨似乎更大了，和著浪頭一起撲打在封琛臉上。</br> 他快速劃著船，前方是正在逃離海嘯的數艘氣墊船，耳里是林少將嚴厲緊迫的聲音，氣氛明明如此緊張，他臉上卻始終掛著笑容。</br> 那是種從內心洋溢出來的快樂，他無法掩飾，也不想去掩飾，笑得肩頭都在跟著抖動。</br> 顏布布正抱著黑獅頭說悄悄話，聽到封琛的笑聲后，他不停轉頭去看，滿臉都是迷惑。</br> “別怕，我哥哥平常不是這樣子的，他是看見你太開心了。”他小聲對黑獅說。</br> 海云山在海云城的西側，離碼頭的直線距離不是太遠，但要想在十幾分鐘內將氣墊船劃到山背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br> 顏布布抱著一只漿片站在封琛身后劃水，小船的速度倒也挺快，并沒有被前方的船隊落下。</br> “浪頭在十幾海里外，馬上就要逼近海云城，速度一點！”</br> 所有船只進入海云城后，林奮的呼喝順著風聲傳來，封琛心頭一凜，將那些喜悅先放到一旁，只專心劃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