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蠻子領了通判印后，大半天都是暈乎乎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干嘛，馮建安也沒有告訴他該干嘛。
他難得地向落第秀才王之邦請教了一下，王之邦拽了半天文，天地綱常說了一大通，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最后逼急了來了一句：“反正有人犯法你就可以抓他！”
這句話楊蠻子是聽懂了。
但是，什么是法？
他悶頭又想了半天，傍晚時候，在自己的院子里擺上香案，朝著東南方向一口氣叩了幾十個響頭。
“爹！娘！孩兒有出息了！當了大官了！光宗耀祖了！”
香案上擺著小山一樣的白面饅頭，還有半片豬頭肉。
“爹！娘！阿姐！你們來吃啊！多吃點啊！我這里多得吃不完呢！”
正月的夜風嗚咽，吹熄了香案上的蠟燭。
“爹！娘！阿姐！我現在過得可好了！棉衣有三件，想穿哪件就穿哪件，一點都不冷呢！”
……
隔日，他便帶著自己的人，敲鑼打鼓地在武州城里招收起人馬來。
一日三餐飯，入伙添冬衣，月底一百文！
這樣的條件一喊出去，不過半個時辰，便讓他搜羅起了兩百多人。
長相高低不論，反正人頭數是齊了。
他再仔細一辨別，好家伙，基本上原來從州府衙門里跑掉的人又都回來了！
這才對嘛！
跟誰干活不是干……若馮建安真支撐不住，投降了大家接著再干就是了！
“孔路，你幫我算算，這一月要開銷多少？”他拉來了孔路做他的師爺，實在他信不過是薛信這幾人。
“餉銀要二十五兩，餐費要十兩，衣裝要十六兩，如果就這三樣的話，你要每個月至少準備五十兩！”孔路說到。“當然，你可以克扣一些，這就靠你自己算了！”
“一年就是五百兩？”
“一年六百兩！”
楊蠻子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要先將“治安團”的架子給搭建起來。
治安團，是馮建安扔給他的一個名字。
他也懶得改，反正也不知道這名字能用多久——
他將這兩百多人按照東西南北分了片，武州城不大，原來的州府里統共其實不過五十多個差役，這一下規模擴大了四倍。
按照隊伍中那個老家伙的說法：保證連只狗都能看得死死的！
這邊才將自己的“兵”給灑豆子一般灑出去，那邊州府卻派了人來，說是有人要伸冤！
他有些迷糊了，“這審案伸冤的事情，不是該知州大人自己管嗎？”
話本上都是這么說的，大人坐在案上，驚堂木一拍，帶人犯，然后左右兩班差役都叫“威——武——”
“知州大人說，你是治安官，所以這些事情歸你管！”來人說到。
楊蠻子一想，好像也對。“通判”不就是“通通都判”嗎？
得，先回去審案吧！
回到大堂上，堂下跪著一個被打得半死的婦人。
驚堂木沒有，他一拍桌案，“那誰？有什么冤屈？”
一盆涼水潑下去，婦人悠悠地醒轉過來。睜開眼睛，突然發瘋一般大叫起來：
“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做主啊！求求你為我做主啊……”
婦人哭嚎了半天，楊蠻子走下堂來，耳邊一個師爺細細為他講述了此案的原由。
原來這婦人名刁氏，在城中葫蘆街上做點針頭線腦的買賣，因為長得標致，嘴又甜，生意也還不錯，一家四口都靠著她養活。
昨日從葫蘆街上經過一名貴公子，見面便讓人將她擄了去，說讓她快活快活。
婦人當然不依，但麻布口袋一套便也由不得她了。不料這刁氏的丈夫卻提著刀尾隨了上去，一直跟到那貴公子的住處，半夜潛入進去，剛翻過墻，便被一通亂刀給砍死了。
刁氏今日早晨被放回家里，只見兩個孩子圍著個漢子的腦袋，大哭不已。
婦人這才不管不顧地跑來州衙報官。
照例先受了一番殺威棒，被打了個半死。可婦人還是堅持要告，這才驚擾到了楊蠻子。
“那什么鳥貴公子是誰？”楊蠻子一聽就來了氣，“再貴能貴得過咱家大人去？”
師爺悄悄地附在他耳邊，說到：“大人，那可是岢嵐州指揮使的兒子！”
“是他？”楊蠻子冷笑了一聲：“今日落在我手里，正好收拾了他！”
當日那位領著大軍圍了五寨堡的龍公子，在前寨頤氣指使的樣子至今還停留在楊蠻子的腦海里。
當時奈何不得他，可今日不同往日。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別說是一個指揮使公子，就是指揮使來了，老子依然敢滅了他！”楊蠻子說到。
“大人……”，師爺急忙說到：“要不，還是跟知州大人通稟一聲？”
楊蠻子一想，也對！
這位龍公子當日上山的時候，馮建安也在。大家一起受過的氣，正好一起出了。
“那誰，你給我等著！”楊蠻子沖地上的刁氏叫了一聲，拔腿便往馮建安的住處跑去。
師爺緊跟了兩步，卻又假裝跟不上。等到丟失了楊蠻子的身影之后，轉了個彎往另外一個方向報信去了。
楊蠻子在王之邦的帶領下，穿過彎彎繞繞的樓臺回廊，看見馮建安的時候。
只看見一處水榭之中，馮建安正同一位白衣公子推杯換盞，笑語歡言。
“龍公子才高八斗，真乃我生平僅見！不僅文采好，見識也高，來來來，再飲一杯！”馮建安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暢快。
白衣公子正是那位龍公子！
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引得馮建安再次大笑了起來。
“哈哈，你我兩家結盟，互為奧援，如此一來，哈哈，岢嵐州和武州便都穩如泰山了！”
楊蠻子聽得這番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
權貴……
權貴走到哪里都是權貴嗎？
李自成殺王侯如屠狗，現在李自成也成了權貴了……自己怕終究還是得給權貴做狗罷？
不過來都來了……他還是走到了馮建安的身后。
不待他開口，馮建安便朝那位龍公子笑著說到：“龍兄稍侯，我去去就回！”
“無妨無妨！”龍公子笑著回答到：“你我既已結盟，何須這般客套？酒尚未溫好，等馮兄歸來，恰好再飲！”
“哈哈……”，馮建安大笑著起身，將楊蠻子扯到水榭外，問到：“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