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做俯臥撐的時候,宿溪將一本《百戰奇略》移到他面前,從第一頁開始翻開,讓他一邊做俯臥撐一邊看書。</br> 從商城中兌換出來的很多書,顯然是古代有,但游戲里燕國那個背景沒有的,崽崽之前從未見過,這些書冊對他而言便十分新奇。</br> 他很是認真好學,不一會兒就沉迷進了那些兵法詳解里面去了,他博聞強記,看得也很快,做幾個俯臥撐就往后翻了一頁。</br> 而與此同時,屏幕外的宿溪把手機充著電,擱在桌上,也攤開試卷,沙沙沙地寫起作業來。</br> 宿溪的房間十分安靜,除了隔了會兒宿媽媽進來送杯牛奶,宿溪手忙腳亂地用試卷將手機蓋住之外,就沒有別人來打擾。</br> 陸喚的柴院也非常安靜,只有外面寒風刮過發出的細微的聲音。</br> 二人隔著屏幕,做著相同的事情,互相陪伴著彼此。</br> 宿溪喝了口牛奶,下意識抬頭看一眼屏幕里的崽崽,忽然就忍不住會心一笑,她定力不強,要是她一個人寫卷子的話,可能會因為覺得很無聊,時不時刷刷微博什么的。</br> 但是崽崽志向遠大、動心忍性,做起事情來聚精會神、全神貫注,仿佛無形中給了她激勵一樣,而且有人陪著自己寫作業,也不會覺得太孤單。</br> 而屏幕里的崽崽也時不時抬起頭,朝著虛無的空中張望一下,像是想要確定她是否還在。</br> 沒等崽崽問出口,宿溪便揉了揉他的簡筆畫小腦袋,表示自己還在陪著他,如此一來,他臉上神情才浮現出幾分安寧,勾了勾唇角,低下頭去繼續看書。</br> 陸喚的修長指尖落在書頁上,翻過一頁,心思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側的鬼神上,他抬起眸子,看了眼檐下在風中搖搖曳曳的暈黃明亮的燈籠,那燈籠落下的剛猶如溫暖的長河,不僅落在書頁上,也落在了他的身上。</br> 萬籟俱寂。</br> 他眸中不由得有了安寧的笑意。</br> 她還在。</br> 這好像是頭一回,寒風柴屋,他挑燈夜讀的時候,有人陪伴在他身側。</br> 雖然不知道她此時在屋子里做什么,或許是斜靠在床上打瞌睡,又或者是在發呆,也有可能是也攤開了一本書,看著鬼神世界的書——但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已經是足夠的慰藉。</br>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身邊會有一個人,令他心中某個空蕩蕩的地方,不再貧瘠陰冷、不再凄風苦雨,而是被安寧和溫暖填滿。</br> 這一刻空氣粘稠而暖融融,讓人心中生出眷戀之感,想要讓時光就此停下來。</br> ……</br> 接下來每隔一日的夜里,兩人都會以這種互相陪伴的方式,開始各自的學習。</br> 宿溪刷卷子,而屏幕里的崽崽似乎是明白了鬼神想讓他干什么,開始做俯臥撐、舉水桶、對準靶心拉弓射箭、練劍,同時一本一本地看鬼神給他的那些書。</br> 他過目不忘,一目十行,看書看得非常的快,宿溪不得不一股腦兒地又從商城里兌換了一大堆的書給他。</br> 那些比較重要的看過之后,接下來的各種工程營造、屯田水利、官吏任免考核、科舉司法等等屬于兵部吏部的學識范圍,便大當涉獵,有所了解。</br> 除此之外,商城里還有很多雜書,是燕國根本不會有的書冊,涉及一些游記、別的朝代的風土地域人情等。</br> 宿溪見崽崽實在看得太快,便不得不將這些也氪金買來了給他,而這些他也看得精精有味,甚至還開始看起了一些畫本。</br> 似乎是有些好奇來自地府的畫本是怎樣的,想要了解宿溪所生活的世界。</br> 宿溪:……</br> 崽崽除了穿上斗篷去農莊,探視溫室大棚和農作物的情況之外,這幾日便閉門讀書,廢寢忘食,練劍打木樁,早起貪黑。</br> 如此一來,簡直進步飛快。</br> 宿溪一顆老母親心得到了莫大的慰藉,還有什么能比親眼看著自家的崽孜孜不倦地讀書、進步,更加滿足呢?</br> 只不過,崽崽這么努力了,系統那里的技能和體力那里的點數卻還沒增長。</br> 系統:“俯臥撐、舉鐵、練劍、打樁,每樣都必須做一萬次,才計算一個點數。”</br> 宿溪:????</br> 打樁一萬次都要變成打樁機了,我看你就是在刁難我的崽。</br> 不過既然這方面點數這么難漲,宿溪倒也不心急,反正本來就不是為了點數才讓崽崽做這些,而是為了讓他之后征戰北地的任務里,能夠不受傷。</br> 而崽崽看起來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他雖不知道宿溪這邊的任務,但他是最懂得苦心志勞筋骨,方能成大事的人。</br> 就這樣游戲里過了十天。</br> 十日后,太學院春學開始。</br> 太學院一共七位學士,除了太傅之外,另外六位學士分別傳授禮、樂、射、御、書、數。</br> 太學院算是整個燕國學識最高的地方了,但無論這些太傅學士多么見多識廣,所見所聞也不過來自于燕國歷代歷史,以及他國游歷見聞。</br> 而宿溪從商城里兌換出來的許多古書,卻是這些學士都從所未見的。</br> 十歲出頭的陸喚最想要踏入之地便是太學院,但是對于博覽群書之后的十五歲的陸喚而言,太學院所傳授的這些東西,便都乏善可陳了。</br> 崽崽入學第一天,老夫人派人送來了許多東西,而宿溪則從商城里兌換了一個結實的布袋子做書包。</br> 老母親看著崽崽第一天上學,比崽崽自己本人還要興奮,當天特意早早沖回家,專心致志送崽崽上學。還給他大小狼毫筆、宣紙硯臺等各來了一份。非常大方地擺在崽崽的桌案上。</br> 這日清晨,朝陽初露,陸喚看見桌案上這些東西,眉梢便仿佛也落了一道暖陽。</br> 雖然極有可能用不到,但他還是將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裝入自己的布袋子里,半點也不嫌棄重,畢竟,那是她的一番心意。</br> 他還是寧王府中終日被迫挑水干重活兒,一不小心便要挨打被栽贓的庶子的時候,也想過有朝一日要憑借自己的力量踏出這片泥沼,踏進太學院的大門。</br> 但他當時心中滿是刺骨冷意、陰郁恨意,以為自己即便踏出了寧王府的這道大門,心中也不會有什么快樂,仍然是孑然一人,孤寂無依罷了。</br> 無人為他溫酒,無人為他高興。</br> 他那時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身邊會陪著一個人……</br> 陪他每夜讀書寫字,聽雨聲沙沙,陪他從寧王府一腳踏入皇宮與京城,面對接下來的旋渦與暗潮……</br> 陪他實現他小時候進入太學院的夙愿,并為他感到激動和高興,提前為他準備好筆墨紙硯與裝書的布袋子——她盼著他好,甚至比他自己還要開心興奮一些。</br> 陸喚心里仿佛有了歸處。</br> 他望向屋內的虛空之處,眉目潤澤,低聲道:“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br> 屏幕外的宿溪正吃完晚飯,等崽崽清晨起來去上學呢。</br> 見崽崽背著布袋子,穿上伴讀從九品的飛鳳殷紅錦衣,大包子臉烏黑的眼珠十分可愛,還不去上學,還在這里瞎幾把念叨什么。</br> 便伸手推了推他,示意:快上學了,等下遲到了。</br> 陸喚倒是被她的突然出現給吃了一驚,因為她最近一向都是夜里才來。而今日陡然清晨出現,不禁讓他喜出望外。</br> “你今日是得了空么?”屏幕上的崽崽頭頂彈出對話框。</br> 宿溪拉了拉他右手。</br> 陸喚便立刻了然,她今日清晨是沒空的,但大約是不想錯過自己第一次入學,所以特地趕來陪著自己。</br> 陸喚心頭動容,看向虛空的眼珠漆黑透亮。</br> 入學前兩日因為天氣晴朗,授的是射箭,在太學院硯水湖旁,皇子世子們站成一排,被騎射少師要求射中池塘里胡亂游竄的魚兒和天上的飛鳥。</br> 陸喚先前在秋燕山上出了一次風頭,進了太學院之后,作為五皇子的伴讀,便避其鋒芒,竭力保持射中次數少于各位皇子。</br> 但是,雖然少于各位皇子,卻比那些世子們遠遠要厲害得多。</br> 五皇子性格爭功冒進,對他十分滿意,越發覺得他比自己先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整天之乎者也的伴讀要強得多,于是又隨手賞了陸喚一些東西。</br> 陸喚漫不經心地收下賞賜。</br> 待皇子世子們簇擁著下學后,他將地上散落的箭支撿起來,隨意往前走了兩步,信手一丟,精準無誤地將那把箭丟入了硯水湖中碑亭里的箭簍里。</br> 太子已經過了上太學院的年紀,且有專門的太師教導他,因此這太學院便只有其他幾位皇子,以及一些王府侯府的嫡世子們。</br> 世子們和伴讀們紛紛巴結著皇子,而互相之間則暗流涌動。</br> 京城勢力劃分較為復雜,這些讀書的雖然還都只是少年,但也已經有了些心眼。</br> 先前寧王府的陸裕安和陸文秀兩兄弟雖然也有進太學院入學的資格,但是兄弟倆一直都只能在學堂后邊旁聽,當不上伴讀,又爭不過其他世子們,便根本沒有和幾個皇子結交的機會。</br> 現在二人一個腿瘸了,一個風寒修養,都沒辦法來上學,正躺在寧王府中對陸喚恨得牙癢癢。</br> 本來陸文秀是最不喜歡上太學院的,能告病多久便告病多久,但現在見陸喚能進太學院了,他反而又氣得捶床起來。</br> 當然,現在這兄弟二人已經不是陸喚需要在意的事情了。</br> 他收拾好布袋子,朝著太學門走去的時候,忽然聽到角落的鐘樓里有幾聲挨揍聲。</br> 他警覺地看過去。</br> 屏幕外的宿溪正開著手機屏幕,在桌前寫作業,聽見這動靜,也抬起頭看了眼。</br> 只見是幾個世子領頭,帶著幾個侍衛,正在揍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br> 那少年在屏幕上看起來白白胖胖,快要把衣服撐破了,但是看起來卻非常窩囊,頭發凌亂,鼻青臉腫,哭著求饒,被幾個比他瘦多了的小人圍在一起用拳頭打用腳踩。</br> 咋回事?太學院霸/凌?</br> 宿溪的界面上很快彈出人物介紹。</br> 原來這個正在挨揍的是太尉的小兒子,名為云修龐。</br> 【云修龐:太尉幼子。作用:暫無。智謀:暫無。武力:暫無。背景權利:暫無。】</br> 【在燕國,太尉是掌管樞密武院的文職,為一品大官,但是三個月前,云太尉瀆職,犯了大過錯,被皇帝發落到柳州當刺史,此職暫時空缺。而云太尉的一家人仍然留在京中,他的兩個兒子便成了落水狗,被人欺負。】</br> 【云修龐可以發展成主人公的朋友,如果上前救援,會開啟支線任務,請問要接下這個可選擇的支線任務嗎?】</br> 等等,這個小云胖子什么都沒有,武力值和智謀全都為零,救了他除了惹上那群世子,能有什么好處啊?!自找麻煩嗎?!</br> 但是這小胖子突然有了名字,而不是朋友甲,令宿溪覺得他會不會是個關鍵人物。</br> 要不還是悄悄地救一下?</br> 想到這里,她推了推崽崽的手。</br> 陸喚知道鬼神在自己身邊,應該也看到了這一幕,便壓低了聲音問:“你希望我救他?”</br> 宿溪碰了碰他左手。</br> 陸喚倒是沒拒絕,而是快步走到太學院門口,隨手撿起地上的幾塊石子,然后反手一拋。</br> 只聽見鐘樓里頭兩個世子侍衛哇哇大叫,疼得罵娘,片刻后捂著腦袋沖了出來。</br> 但是陸喚已然大步流星消失了。</br> 待救了那小子,陸喚走到了街市上。</br> 他固然也覺得那小子可憐,在鬼神沒開口之前,就動了幫他一把的心思。但是他身邊的鬼神先開了口,卻讓他心頭有點兒說不出來的悶悶的……</br> 他也意識到自己極為自私——她幫助了他,便也可以幫助任何人,她這樣好,做這些都是應當的。</br> 可他心中滋生出的那些占有欲,卻讓他像是無理取鬧一樣,不愿她看向別人,不愿她將任何視線和情緒給了別人,哪怕是同情。</br> 這些心思,陸喚也覺得丑陋,他怕讓她憎惡,不敢流露分毫。</br> 不過她同自己一道出來了,還纏繞在自己身邊,這讓他心中的那些占有欲得到了一絲疏解。</br> 他繼續往寧王府走。</br> 今日因為陸喚回得晚,此時天已經黑了,街市上酒樓開張。</br> 兩個從太學院回來的世子正勾肩搭背地朝著青樓進去,認出了他,頓時笑嘻嘻地打招呼:“陸喚,五皇子的陪讀么,來同我們一道么?”</br> 陸喚在太學院也認識了些人,雖然稱不上朋友,但與京城中各位世子、達官貴人之后全都混了個臉熟。</br> 他剛要拒絕,卻只覺身邊的鬼神興奮地抓住了他的袖子!</br> 陸喚:……</br> 屏幕外的宿溪已經放下筆,眼睛亮得不行,緊緊盯著青樓上“煙花三月”的招牌了,媽耶,隔著屏幕都能想象得到里面有多少美人,如果能進去的話,待會兒氪金幾分鐘,看看原畫,簡直是視覺盛宴!</br> 但是,崽崽怎么死死釘在原地,不進去?</br> 她拽了拽崽崽的袖子,拽得快脫線,崽崽還是動也不動。</br> 十五歲了,古代應當可以進青樓了吧,就算不做什么,去長長見識不行么?</br> 宿溪忍不住繼續拽他。</br> 崽崽微微垂下頭,注視著他的袖子,臉上表情很平靜,低聲問:“你是想進去瞧瞧么?”</br> 宿溪瘋狂拉他左邊小手,快,帶阿媽進去長長見識!</br> 崽崽卻微笑著,十分體貼,十分溫柔地低聲道:“我不便進去,你若想去,便飄進去,我在外面等你,一炷香時間出來便好。”</br> 這對話框彈出來,宿溪就打算松開他的袖子,自己把畫面切進去看看里頭都有哪些美女了。</br> 但是就見此時,屏幕上跟刷屏般飛快彈出大片的白色泡泡,直接把屏幕淹沒。</br> ——“你敢。”</br> ——“你敢。”</br> ——“你敢!”</br> 宿溪:“……”</br> 滿屏偌大兩個字,震得宿溪手一抖,她想進青樓的心頓時被嚇萎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