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層層樓閣,踏過五重樓臺,小廝恭敬的推開了外觀如同八角亭般的別致暖閣木門。
他彎下腰,低垂著頭。
玹琰無聲地掃了他一眼,便抬腿邁進。而后,我們一干人魚貫而入。這間暖閣大而華美,容納我們六人綽綽有余。屋內和屋外的裝飾一個風格,精致的雕花桌椅,掛著風流書畫的墻壁,供客人臨時休息的臥塌前掛著的琳瑯玉飾叮叮作響,燃著的裊裊薰香味道清淡雅致。
王世銳好不容易把臉色難看的洛錦茹勸了回來,就一刻不落的跟在玹琰身后。
看見屋內那象牙雕琢的少女形態(tài)香爐,王世銳毫不猶豫地立刻就上前去熄了它。
整個過程只有幾秒鐘,王世銳眼疾手快做事利落,倒是看的一眾人直發(fā)愣。
三月小聲與洛瑾嫣耳語:“真不愧是帝王護衛(wèi)…”
洛錦嫣點點頭,驚詫之后是完全嘆服。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大人,品紅樓指定的每位客人享有專人服務,一共有六位下人,大人們是否接受?”
玹琰說:“進來吧,選兩個留下。還有你。”
原來敲門的,是剛才那個不卑不亢的小廝。
他帶進來三個小廝三個丫鬟,六個清秀可愛的侍從,我估計也是他們品紅樓能找出來的最好的苗子了…
丫鬟小廝身后是一串端著酒和點心水果的侍女,東西都擺在了桌上,又款款退出去。
趁他們說話,我跑到暖閣前去向外看。
從木門進來直對著的就是極細極堅固的銅欄桿,沒有復雜的花紋,因為欄桿外面就是巨大的舞臺。
舞臺呈圓形,四周被高三層的各個暖閣和觀賞臺環(huán)繞,但又不連接。舞臺外圍是一圈活水,隔離了舞臺與觀賞臺。
水從觀賞臺與暖閣的墻壁流出,雖流動,但仍平靜無波。水中有精致的長明燈,熠熠生光,美麗無比。
我們的暖閣正處于二樓,面對舞臺的最佳位置。
正當我聽身后說話聲停止了,外面響起了箏與簫聲。
沒聽過的曲子。
我轉過頭去和眾人一起坐了下來。屋子里除了我們六個,還被玹琰留下了兩個聽話可愛的丫鬟,分別在洛錦茹和洛瑾嫣身邊站著。還有那個進退得宜的小廝,正站在欄桿邊候命。
曲子婉轉悠揚,琴與箏如同兩只飛舞的比翼鳥,時而纏綿時而遠離。音樂碰撞與交融時所表達的情感令聞者無不沉迷贊嘆。
這首曲…是四百年前的岳王朝的曲子。
岳王朝在浩瀚的歷史中只能算是短短的一瞬,它只存在了兩百多年,卻一共經(jīng)歷了七個皇帝,十六個年號。其中,唯有第二個皇帝在位了六十年,只用了一個年號,和化。
和化年間,是岳王朝最為和平的年代,期間文化繁榮多樣,宮廷和民間藝術發(fā)展欣欣向榮。是歷史中一場難得的文化盛宴,至今仍被無數(shù)文人墨客贊頌羨慕。
可惜,在之后的幾十年動蕩中,和化年間大多數(shù)的藝術成果全被破壞毀滅了。少部分流傳下來的也逐漸成為傳說。
我暗嘆。
如今,這里響起了可稱為傳說的樂曲,還演奏的如此淋漓盡致,完美無瑕,堪比天宮上奏琴一絕的百花仙子。品紅樓,真是手段不凡。
這位琴師也實屬才絕。
一曲終了,箏停止。簫漸漸失去聲音,幾秒鐘之后,宏大的樂隊聲響起。
長長的一條紅綢從天而降,一個穿著紅衣,金線繡著展翅欲飛栩栩如生的鳳凰的少女順著那根紅綢飛舞而下。
她拉著那根紅綢,似乎在空中就開始了翩翩起舞,從上而下,她旋轉著,從舞臺的邊緣,水面的高空上展開巨大的紅袖,揮舞的獵獵生風,她掃過所有的暖閣,又無情的飛走。
火紅的燈光只映照著她一個人,周圍全是黑暗。她那精致的臉龐在燈火下仿佛浴火而生的妖精,她那無情的雙眼中是眾多暖閣中的星點燈火,輕輕一掃,就要吸人魂魄,美艷的令人窒息。
她隨著紅綢緩緩降落,紅綢被升了回去,她站在舞臺中央,穿著巨大的紅裙,上面金色的鳳凰似真似幻,她的袖子是層層紅紗,那么輕又那么柔,撫過的地方一片暗香。
音樂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品紅樓一片寂靜。
那些數(shù)不清慕名而來的權貴與巨賈,沒有人說話,似乎呼吸都放輕了,怕驚擾了這只來到人間的鳳凰。
洛錦茹與洛錦嫣都驚呆了,雙雙沉浸在剛才的那個場景中無法自拔。
三月看完了出場,一邊贊許,一邊埋頭吃水果。
王世銳也驚呆了,臉色如癡如醉。
只有玹琰沒什么表情,笑容淡淡的,手里把玩著銅樽,不知在想什么。見我看他,他抬頭看了過來。
我們對視了一會,我并未看出他眼中那神情,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并未沉迷在這滔天美色之中,只是清醒而平淡的看著表演。
就像我與三月一樣。
可是我和三月從天宮而來,那里的仙子一個個都美的令人神魂顛倒,別說是凡人,就連眾仙都抵擋不住她們的魅力,所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玹琰…
我轉過頭來繼續(xù)看去,這時,舞臺中央的“鳳凰”開口了:“各位客人,林可恩今日獻上火舞,望笑納。”
她清冷的聲音像冰一樣,又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實在是高冷。
她話音剛落,那邊琴聲就響了起來,輕巧歡快。
林可恩輕輕蹲了下去,張開雙臂舞動起來。她的手臂白嫩的如同珍珠的顏色,在火焰一樣的紅衣中越發(fā)襯托的膚色細膩,觸目驚心。
她輕輕跳動,旋轉,在舞臺上像一只輕巧的鳥兒,活潑又自由。
漸漸的,音樂聲反復了起來,時而愉快,時而沉重,時而悠長,時而悲愴。她的舞步也開始變幻多姿,一會兒快樂一會兒悲傷。
這只鳥兒似乎在無數(shù)喜怒哀樂中成長著,成熟著。直到她遇見了一支利劍。
利劍刺中了她的心房,這只高傲而又自由的鳥兒從高處墜落,摔斷了翅膀,變得奄奄一息。
她像是一團火,耀人的火焰因為那一把利劍蒙上灰塵,墜入凡塵,漸漸失去了聲息。
音樂嗚咽不止,哀轉久絕。
連燈光都黯淡了下去,直到熄滅。
世界恢復了寂靜。
忽然,鼓聲一擊,她高舉起一支雪白的手臂。
“咚咚咚。”她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風吹起她的裙擺,黑暗中,金色鳳凰浴火煽動著翅膀。紅色的燈光照亮滿樓,奪目耀眼。
她展翅,決起而飛。
鳳凰浴火涅槃。
她高昂著脖頸,舞動著層層疊疊的紅袖。天上墜下紅綢,她拉起紅綢,上天入地,極速飄動,閃過每個人的面前。撲面而來的是鳳凰的傲然之氣。
聲音急促浩大,令人嘆服。
一曲終了,她緩緩而下,又回到了開場時所站的舞臺中央。
她提起裙擺,尾翼散落在地上,微福了禮:“感謝各位貴賓的捧場,林可恩代表品紅樓就此謝過。”
樓中一片寂靜。
所有的人都沉醉在剛才的那一場驚艷的絕世之舞中久久不能自拔。
我呼氣,回過頭去,三月眼底全是驚艷。
玹琰看過來,眼底是微不可見的漫不經(jīng)心。
我與他眼神交接,他的眼睛里沒有光亮,像是藏著深刻的黑暗。
我轉過頭去,暖閣外掌聲雷動。
永豐二年,春日里林可恩這一舞,舞動了整個大英王朝。
直到千百年后仍舊被人贊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