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昂回到十三號的時候,他的三個室友正在斗地主。那個有著格外纖長白皙手指的年輕人因為贏了,正在數自己手中的香煙。
“我說小李子,你他媽的沒偷牌吧?”看起來輸得很多的白胖中年人在一邊收牌,嘴里嘟囔著。
被稱為小李子的年輕人瞇起好看的丹鳳眼笑了一下:“跟陳老打牌,我怎么敢,白胖子你可不要瞎說。”
陳老適時的插上一句:“是的是的,我看仔細了,小李沒偷牌。”
陳老都發了話,心不甘情不愿的白胖子雖然心中還有疑慮,卻也只能乖乖到一邊躺倒,數數自己荷包里還剩幾根煙。
獄警打開牢門,生銹的鐵門發出難聽的嘎吱聲。陳老第一個朝這里看了一眼,笑咪咪的道:“少年仔回來啦?”
齊昂耷拉著肩膀,茫然的看看十三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父親死之前有沒有給你什么東西?”
“什么?我不太明白。”
“你父親死之前給你了什么特別的東西沒有,讓你小心保管的?”
“沒有!”
“那他死后你發現什么特別的東西沒有?”
“沒有!”
“是嗎,你確定?”
“什么也沒有!”
“哪天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來。”
兩個檢察官——暫且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檢察官——臨走時留下的話。他們到底要什么東西?齊昂想不明白,爸爸人都死了,還會對他們有什么用處?
“喂,你家人來看你?”白胖子笑咪咪的接近齊昂。
“白胖子你一邊去,他才進來一天,怎么可能讓家屬會見?”還在數煙的小李子不屑的說。
齊昂這才明白過來,白胖子是想問他有沒有收到家屬送來的慰問品,不由自嘲的說:“檢察院的人,過來告訴我兩個叔叔出車禍死了。”
正在往齊昂這邊走的白胖子尷尬的停在原地,搓了搓白白胖胖的手,說不出話來。倒是小李子很鎮靜,無所謂的撓撓頭皮,咧嘴說:“早就猜到了,不然這么快就能會見,能有什么好事。”
齊昂不得不承認小李子說的很對,而自己真是幼稚到家,竟然會覺得那兩個人是二叔派來的。小李子看來大不了他幾歲,對這世道的認識卻顯然不在一個層次。齊昂不由對這個斯文的年輕人產生了興趣,轉過頭細細的看他。
身材纖長高挑,面容清秀卻平凡,只有一對丹鳳眼很是有神,然后就是對一個男子來說過于柔軟的雙手很有特色。小李子發現齊昂正在打量自己,也沒有覺得不舒服,卻是露出安慰的表情,沖齊昂笑了笑。
齊昂還他一個勉強的笑容,然后自顧自的找到自己的床位坐下。陳老無聲無息向齊昂靠過去,低聲說:“我沒說錯吧?”
齊昂一驚,本能的往后一躲,隨即發現這個閃避的動作純屬多余。要是陳老想對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事,動動手指頭便成了。他定定心神,舔舔干澀的嘴唇回答:“您說對了。”
陳老瞇瞇老眼,表情兇狠的道:“一年前,有個年輕人,跟你一樣,進來的第二天就被叫去會見。”
“嗯?”齊昂一愣,完全沒有想到陳老忽然提起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來。
“少年仔,十三號不是那么好進的。”陳老扭頭對齊昂嚴肅地說,“這里住的都是各個號子打出來的。”
“是啊,因為跟其他人關在一起太過危險,所以把我們發配到這里,免得惹事生非。”小李子接上一句,表情恬靜。
“那個人,跟你一樣,是被安排進十三號。”陳老說。
齊昂愣住了,這么相似的遭遇……難道也跟走私案有關?爸爸就是一年前自殺的,那件案子就是一年前事發的!
“那個人呢?”齊昂拉住了陳老,急切的問。
“發配到了海島。”陳老忽然笑了一聲,有點陰森。
海島?什么東西?齊昂又是一愣,腦子因為一天內接受的資訊太多而發生了短路。
“海島,是為還有利用價值,卻怎么也撬不開嘴巴的人準備的。”小李子用他修長的手指撥弄著撲克牌,“把一堆殺人犯、□□犯、毒販子丟在荒島上,讓他們自生自滅。什么時候想明白了,愿意交代了,就放出來。”
小李子回頭沖齊昂笑了笑:“怎么樣,很有創意吧?聽說是跟國外學的,這叫跟國際接軌。”
陳老和白胖子聽到小李子那句“跟國際接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小李子卻是有些羞澀的笑笑,又開始撓頭皮。
“好了,不開心的不要談了,現在開始例行公事,從小李子開始。”陳老一張老臉笑得好似花朵兒。
“李海,爆炸罪,二十年。”小李子簡短的來了一句。
齊昂這才明白過來,例行公事是指牢友們互相交代案底。
“你這小子,每次都這樣。”白胖子嘟囔著,“白文秦,金融詐騙,判了無期。”說著,露出一口白牙,還真是白的可以。
“叫我老陳就行。”陳老笑瞇瞇的開口,很是隨和,“故意殺人,死緩。”
“陳老太謙虛了,是吧小李子?”白胖子看起來很不滿的開口,對著小李子笑。
“是啊。”小李子怎么會看不出來白胖子什么打算,淡淡的接口,沒有說下去的打算。
齊昂卻沒有聽下去的欲望,漠然的看著他們,忽然開口說:“我是冤枉的。”
有沒有人相信?他在心中補充一句,懷著希冀看著三個牢友。白胖子馬上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嘿嘿的。小李子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陳老淡淡的說了一句話:“剛來的都說自己冤枉。”
黑夜降臨,九點鐘便熄了燈。陳老和白胖子睡下鋪,小李子和齊昂睡上鋪。齊昂不敢亂動,白胖子警告過他陳老年紀大了,睡得淺,要是被吵醒了很難再度入睡,而且脾氣會很大。齊昂當然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他只好把薄被子覆在身上,偶爾移動一下麻木的四肢。
他完全睡不著,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白天看見過的兩個叔叔罹難的照片。一個多月前還誓言坦坦說要救自己出去的叔叔們,轉眼間已經成了兩具尸體。世事何其無常,齊昂在最近三個月經歷了人生劇變,卻仍舊保持著單純的本性。他常常全心的信任他人,以前信任爸爸,繼母,后來信任兩個叔叔。現在兩個叔叔已經死了,還有誰可供信任呢?恐怕只有自己了。
黑暗中,齊昂感覺到有人在靠近自己,是同榻而眠的小李子。
小李子發出氣聲,雖然模糊,卻還是聽得見:“想不想知道陳老怎么進來的?”
齊昂一點也不想知道,但是小李子不管他,自顧自的說下去。
陳老原來是南方一個尚武小鎮上的拳師,愛上了下放過來的女知青,后來就跟著她到了本市。兩人婚姻生活幸福,只是女知青身體太弱,生下唯一的女兒之后不久就去世了。陳老獨自一人撫養女兒,直到十五年前,女兒十五歲,上高中一年級。
到此為止,整個故事都很爛俗,但是美好。上高中的小姑娘碰上了生命中的夢魘,當時任公安局長的王在祥的公子。小公子像所有紈绔子弟一樣,蠻橫而暴戾。他喜歡小姑娘漂亮的臉,但是嫉恨她對自己的不屑一顧,于是糾結了幾個小流氓進行了報復。
小姑娘就這樣悲慘的死去,公安局卻說她是自殺。陳老滿懷怨恨無處發泄,終于在一天沖進了小公子所在的班,一拳又一拳,揍得這個壞小子不成人形,然后掏出家里帶來的菜刀,砍下了他的頭。
沒人知道小公子的頭被陳老藏在了哪里,因此相當迷信的王在祥沒有殺陳老,只是一次又一次問他,小公子的頭到底在哪里。陳老只是冷笑,冷笑。
齊昂對整個故事都沒興趣,只是在聽到王在祥名字的時候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