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傍晚,夕陽將落未落,熾熱的氣溫稍稍降低了一些。
吃過飯,保姆帶著四歲的林時予來到花園里,她靠在長廊上,對林時予說:“只準(zhǔn)玩二十分鐘,我晚上有事,沒時間管你。”
林時予抬頭看她,有些害怕。
保姆皺眉,抓著他的手往回走:“不想玩的話就回去,你要待在房間里,不可以到處走。”
林時予被她抓得有點疼,但他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敢用小小的聲音說:“阿姨,我想去花園。”
“那你去啊,”保姆掃了林時予一眼,滿臉不耐煩,“小孩子真是煩死了。”
林時予怕她反悔,立刻往長廊盡頭跑,他人小,又有點著急,跑起來就踉踉蹌蹌的,還摔了一跤。
不過他沒有哭,馬上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
花園其實沒什么好看的,但林時予更不喜歡被關(guān)在房間里。
幼兒園放假之后,他整天被關(guān)著,有時候連大廳都不能去,因為阿姨說會弄亂東西,害她又要重新整理。
可林時予很乖的,他知道他媽媽不喜歡他,阿姨也不喜歡他,所以不敢撒嬌,更不敢哭。
林述予經(jīng)常想,爸爸什么時候回來,他不見了好久啊。
阿姨說爸爸不要他了。
他有點不信,因為以前爸爸對他最好,怎么會不要他呢?
不過爸爸走的那天,好像很生氣,也沒有理他,林時予又想,是不是自己做了錯事,讓爸爸生氣了。
林時予真的很想他爸爸,因為照顧他的阿姨一點都不好。
阿姨像他媽媽一樣,對他很壞,總是罵他。
如果他做錯了事,阿姨會在晚上的時候,把他關(guān)在房間里,不給他開燈,房間里好黑,他搬著小板凳,踩在上面也夠不到開關(guān)。
林時予討厭晚上。
花園里茉莉開得正盛,四處彌漫著茉莉的甜香,林時予沿著小路走了一會兒,然后邁著小短腿,闖進花叢里,揪了一朵下來。
從花叢里出去的時候,被花盆絆了一下,林時予摔在地上,小手沾滿了泥土。
下一刻,被人從背后抱了起來。
林時予很害怕,因為他身上臟臟的,待會兒又會被懲罰了。
但他沒有聽到阿姨罵他。
是一道陌生的聲音,他說:“我們時予怎么摔倒了?”
林時予呆呆地扭過頭,他穿著印有海綿寶寶的背帶褲,搭了件黑色短袖,整個人像毫無瑕疵的洋娃娃,看上去尤其精致可愛。
跟陸以瑾想象中的,小時候的林時予幾乎一模一樣。
陸以瑾想,為什么這世界上會有這么可愛的小寶貝?
林時予怯生生地看著陸以瑾。
他沒見過這個人,這個人正抱著自己,他可能是壞人。
陸以瑾幫林時予擦干凈手,又拍了拍他褲子上的泥土,問他:“疼不疼?”
幼兒園老師說了,不能和陌生人說話。
于是林時予一句話都不說。
林時予想逃跑,但抱著他的人長得好高。
他可能逃不掉。
因為年紀(jì)小的原因,林時予的慌亂全寫在臉上。
陸以瑾看出來了,便說:“你不要怕,我是你家新來的保姆,專門照顧你的。”
林時予向一樓大門的方向張望了一眼,又看看陸以瑾,小聲自言自語:“保姆?”
他有點驚訝,還有點疑惑,對陸以瑾說:“你不是阿姨。”
此時俞妙恰好從外面回來,一眼瞥見花園里抱著林時予的陸以瑾,她停下了腳步,問:“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我是家政公司新派過來的保姆,”陸以瑾說,“公司那邊應(yīng)該提前通知了你。”
俞妙皺起眉,通知是通知了,可沒說保姆是男的,看起來還好像剛成年。
家政公司那邊前幾天打電話給她,說她家的保姆新一輪體檢不合格,必須強制換掉,今天會派一個過來。
俞妙掃了一眼陸以瑾,連名字都沒問,徑直進去了。
有人看著林時予就行,管他男的女的。
當(dāng)天,陸以瑾住在了林時予家。
俞妙回來拿了套珠寶,沒待夠半小時就走了,保姆也收拾東西離開了。于是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陸以瑾和林時予。
林時予坐在小凳子上,乖乖地捧著溫牛奶喝完,然后怯生生地看了看陸以瑾,沒敢說話。
陸以瑾摸了下林時予的腦袋,臉上帶著笑,對他說:“不許怕我。”
陸以瑾前幾天一覺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翠湖山莊的床上,管家來敲門,叫他起床,說雖然放暑假了,也不能睡太晚,得起來吃早餐。
陸以瑾花了半天時間,意識到自己回到了讀高一那一年。
他一開始以為是夢,但又可怕的真實。
更可怕的是,他找不到林時予,算算時間,這個時候他們應(yīng)該快在一起了,可他手機上沒有任何林時予的信息,學(xué)校里也沒查到有這個人。
陸以瑾快急瘋了,趁著夜色跑到林時予家,他躲在花園里,剛要爬上二樓,聽見了里面有一道小小的聲音:“阿姨,你幫我開一下燈好嗎?”
奶里奶氣,有點咬字不清。
陸以瑾無比確定,那就是林時予的聲音。
哥哥變成了一個小朋友,這該怎么辦?陸以瑾回去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辦法。
林時予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一邊捂嘴,一邊打了個奶嗝。
陸以瑾覺得他可愛,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小孩子能敏銳地察覺到別人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林時予放松了一點,終于敢說話了,他問:“阿姨也有男的嗎?”
陸以瑾笑了,回答:“沒有,我是例外,你要叫我陸以瑾,不可以叫阿姨。”
林時予又問:“那之前的阿姨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陸以瑾說,“以后由我來照顧你。”
林時予不喜歡阿姨,新來的這個大哥哥到現(xiàn)在了都還沒罵他,也沒對他發(fā)脾氣,所以林時予心里有點高興。
他一高興,握著牛奶杯的手無意識松了松,杯子摔到地上,碎了。
林時予瑟縮了一下,然后立刻去看陸以瑾的表情。
陸以瑾把碎玻璃收拾好,牽著林時予去臥室睡覺。
門打開,陸以瑾還沒開燈,發(fā)覺林時予在向后用力,不肯往前走。
陸以瑾就蹲下來,問他怎么了。
林時予觀察了一下陸以瑾的臉色,好像沒有在生氣,便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可以不要關(guān)著我嗎?”
“我不會摔碎杯子了,”林時予說的比較急,就顯得有點口齒不清,“我……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充滿了恐懼,沒過幾秒,又有眼淚溢出來。
但他很快意識到了,怕遭到更加嚴厲的懲罰,很努力很努力地逼回去。
小小的一個人兒,站在充斥著黑暗的臥室門口,手里揪著背帶褲的縫邊,死命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陸以瑾一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反應(yīng)過來后,罵了句臟話,立刻抱住林時予哄。
“沒關(guān)系的,杯子碎了就碎了,”陸以瑾盡量讓自己聲音變得溫柔,“我不會把你關(guān)起來,永遠都不會。”
林時予眼里含著淚,看不清陸以瑾的臉,便用力眨眼睛,想看清他的表情,確認他說的是真話。
陸以瑾把林時予抱在懷里,握住他的小手,語氣愈加溫柔:“就算是故意的也沒關(guān)系,你想摔什么,就可以摔什么。”
小孩子有人哄,情緒會更加激動,林時予肆無忌憚地哭出了聲音,把以前被關(guān)著的恐懼和無措一股腦地發(fā)泄出來。
哭到眼淚干涸,聲音發(fā)啞。
到最后,林時予在陸以瑾懷里累得睡著了。
陸以瑾望著林時予哭得泛紅的小臉,終于找到了自己回來的意義,那就是把他的哥哥,好好地帶大。
把哥哥深入骨髓的脆弱、自卑、不安感徹底剔除。
小朋友就要有小朋友的樣子,應(yīng)該覺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肆意撒歡、熱烈張揚、無所畏懼。筆趣閣
而不是連打碎了一個杯子,都害怕得要哭。
哥哥要笑,不可以哭。
陸以瑾花了一個暑假,讓林時予開始依賴他。
林時予確實也越來越依賴他。
在陸以瑾開學(xué)前一個禮拜,陸以瑾對林時予說:“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林時予正在玩畫筆,小腦袋沒有轉(zhuǎn)過來,露出懵懵懂懂的眼神。
陸以瑾又問了一遍:“要不要跟我回家?”
陸以瑾前幾天跟俞妙談了領(lǐng)養(yǎng)林時予的事。
俞妙之前也不是沒想過讓人領(lǐng)養(yǎng)林時予,但又怕牽扯不清,擔(dān)心領(lǐng)養(yǎng)家庭三天兩頭找借口來要錢。這回見陸以瑾有意愿,家里條件又好,陸以瑾還主動把以后容易產(chǎn)生爭端的問題攬在自己身上,俞妙根本沒細想陸以瑾的動機,特別干脆地答應(yīng)了簽手續(xù)。
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已經(jīng)簽完了,陸以瑾可以把林時予帶走。
但陸以瑾還是想問問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林時予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陸以瑾的意思。
他想跟陸以瑾走,但小孩子依賴母親的天性又讓他開始猶豫。林時予扭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俞妙,小聲喊了句“媽媽”。
俞妙掃了他一眼,沒應(yīng),滿臉都是不耐煩,眼神充滿了嫌惡。
于是林時予就不再叫她了,走到陸以瑾面前,牽住了他的手。
陸以瑾把林時予帶回了家。
開學(xué)了,陸以瑾上高中,林時予去上幼兒園。
陸以瑾每天都會接送林時予。
老師教過林時予,小朋友要懂禮貌,他應(yīng)該叫陸以瑾哥哥或者叔叔。
但陸以瑾不讓,要林時予叫名字。
于是林時予每次放學(xué),都會背著小書包,坐在園子里的卡通凳子上,見陸以瑾來了,就用帶了點奶的聲音問:“陸以瑾,你來接我了嗎?”
這個時候,陸以瑾就會彎腰抱他,輕聲說:“對的,我來接我的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