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里，每一個人都用悲憫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是在同情一只流浪的小狗。

　　酷拉皮卡遠遠地看著小杰一個人對墻壁說話。說的是什么他聽不清楚，大概是“嚇死人了”這句話，然后伴隨著無意義的笑聲。
　　半年了，治療毫無進展。
　　“小杰的思維永遠停在奇犽出事前后的那段時間?！崩讱W力在背后說，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他以為這里的一切都是夢境。他覺得他夢見的東西，還有那些幻覺，才是真的。他甚至想一直活在他的那些幻覺里?，F在應該是第五次了，他從頭開始經歷那些事情……”
　　“我沒能阻止奇犽，現在連小杰也阻止不了。真是讓人氣憤……”他帶著一絲苦笑：“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完蛋?！?br />　　“不……”酷拉皮卡看著小杰搖了搖頭，“換了任何人，也絕對阻止不了。畢竟那樣的事情……如果我是奇犽，我也不會在你面前等死。如果我是小杰……”他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我是小杰，也許情況會更嚴重?！?br />
　　雷歐力看見小杰把右手伸向空氣，問：“小杰，你還能看見他嗎？”
　　“當然能，他就在這里?！毙〗艿恼Z氣幾乎是溫柔的，他的手落在了一個看不見的人的肩膀上，說：“奇犽，你又胡說?！?br />　　雷歐力皺了皺眉：“小杰，你是不是私自停了藥？為什么？”
　　小杰點了點頭：“吃了藥之后，就看不見奇犽了?！?br />　　雷歐力正想說什么，小杰制止了他：“雷歐力，我知道奇犽是假的。他永遠在我旁邊，不吃飯，不睡覺。他不可能是真實的。”
　　“但是……即使這樣，也足夠了?！毙〗芸鞓范鴿M足地看著眼前的空氣。雷歐力看著那笑容，只覺得連骨頭里都透著冷寒。
　　他病了，毫無疑問。精神分裂癥，伴隨著周期性的選擇性失憶。清醒的時候曾經嘗試自殘。
　　小杰在發抖，連笑的時候都在發抖。他說他的腦子里有一千個人在慘叫。

　　“雷歐力，我知道我現在在做夢。夢一醒，我就會回到鯨魚島，我還要找奇犽。我會找到他。”他微笑著說，“反正是在夢里，吃不吃藥，差別不大吧。”
　　“請你別讓他消失，我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念他……”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墻壁，然后有眼淚流下來。
　　雷歐力也不由得胸口一痛，猛地咬緊了牙，到底沒流下眼淚來。但是有一陣腥味自齒間溢出。他低聲問：“小杰，昏迷的時候，你都夢見了什么？”
　　“夢？”小杰的目光絲毫不曾轉動，一刻也舍不得離開：“這就是夢，現在我正在做夢，我知道奇犽不是真的，雷歐力你也不是真的，夢一醒，所有東西都會消失。然后我在現實中繼續找奇犽，一定能找到的?！?br />　　雷歐力用指節擦掉了嘴角的血，頭也不抬，一拳打在了小杰的胸口。小杰猝不及防，身體向后飛了出去。
　　“雷歐力！你做什么？”酷拉皮卡在背后喊。
　　“我只是讓他清醒而已。小杰，你能感覺到痛嗎？”雷歐力平靜地看著他，“這就是現實。夢里，沒有痛覺?！?br />　　小杰站起來，看著墻壁笑了：“奇犽，雷歐力好像生氣了呢?！?br />　　酷拉皮卡不再說話，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
　　雷歐力不發一語，急步上前，又是一拳猛擊在他的下巴上。小杰悶哼了一聲，還是沒有還手。下一拳打在他的右臉上。嘴角現出血絲。
　　“小杰，你的口腔出血了。”雷歐力的語氣依然平靜，“嘗到腥味了嗎？夢里是沒有這種感覺的，除非你接受了暗示。”
　　小杰依然搖頭，但是笑容漸漸消失了?！安豢赡堋绻@是現實，我寧愿永遠活在夢里?！?br />　　夢里，他還在尋找奇犽。奇犽答應過他一定會好好活著。
　　但是……夢里，他找不到奇犽。
　　他漸漸發覺，無論世界是真是假，他永遠也找不到他。
　　奇犽走過去，替他擦掉臉上的血，說：“對不起，小杰，我不是真實的?！?br />　　“沒關系，只要是奇犽……沒關系……”他抱住奇犽，雷歐力卻看見他雙手環抱著空氣，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奇犽似乎是想抱住他，但是手停頓了在半空，又放了回去：“小杰，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得不消失了?！彼D了一下，下定了決心似的慢慢說道：“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這里也不是真實的世界，你一直……在做夢……雖然這一切在現實世界中也存在……”
　　“我害怕你會醒來，然后想起所有事情，那種精神狀況的你……絕對承受不了……”
　　“但是現在你要是再消沉下去，我寧愿你醒來，也不要就這樣昏昏沉沉地一輩子……”
　　小杰搖著頭不說話。奇犽似乎嘆了一口氣，說：“就算……為了我吧。再見，小杰?！?br />　　然后，他推開小杰走了，一直消失在走廊盡頭。義無反顧。
　　雷歐力看見小杰震驚地看著自己身后，視線漸漸地向右，一直到走廊盡頭，像是在追隨著什么。但是當他的視線停下來時，人也在慢慢地，慢慢地跪倒。
　　“小杰！你又看見什么了？小杰！小杰你醒醒！小杰！”

　　“奇犽，我只是想說……”
　　只是想說……什么呢？

　　小杰終于想起了一件事。
　　米特阿姨問他是不是喜歡奇犽，他說是。
　　米特阿姨說她很開心，小杰有了喜歡的人了。
　　然后米特阿姨哭了。

　　因為為奇犽，已經死了。

　　當時小杰還以為，他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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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把自己溺斃在柔和而神圣的黑暗中。

　　“恐怕……不行了?！痹诹硪粋€世界里，雷歐力的聲音不知道在對誰說，“昏過去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他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br />
　　“小杰！小杰！千萬別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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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應過你，所以我一定會活下去，就算……
　　就算永遠活在夢里，我也一定會……活下去……

　　慢慢地，世界空無一物，連記憶也開始模糊。

　　小杰再睜開眼時，又回到了鯨魚島。
　　從床上起來，奇犽不在。身旁的被子里放著一張紙條和一個葉子形的吊墜。米特阿姨在樓下叫他。他沒有回答，把那個吊墜掛在了脖子上。
　　他把那片葉子和圣騎士的勛章緊緊地握在一起，不留一點縫隙。
　　他閉上眼睛，像個孩子般笑了。
　　那兩個小玩意還是緊緊地貼在一起，開始發出淡淡的鐵銹味。

　　奇犽……
　　KI-LLU-A——牙齒輕輕碰接。舌尖刷過上排齒尖。最后一聲是溺水者臨死前絕望的呼喊。
　　“GON——”
　　小杰似乎聽見了低低的回應，環顧四周，卻依然空無一人。
　　夢的深處，時間在這一刻停止。
　　終于……醒了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