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著第四十二步:先是佟佳氏,再是太皇太后,下個會是誰?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比胤祚更清楚董鄂妃為了讓她兒子在皇宮里更好的生活下去做過些什么,那人一定非寧愨妃莫屬。她幾乎知道董鄂妃所有的秘密,但直至今天,她都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任何一句關于董鄂妃的事兒,她真的是個極佳的聆聽者,秘密到了她這里,就算是徹底爛到了肚子里。
胤祚其實挺想去看看寧愨妃的,想和她一起回憶那個笑容比誰都溫婉漂亮,但為了兒子卻又可以與世界為敵的聰明女人。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他沒有立場這么做,也沒有那個身份了。
這一世,他叫胤祚,是康熙帝第六子,寧愨妃是一個與他從未有交集的太妃,而過去總是會護著他的二哥福全,現在是他的二伯,除了逢年過節的宴會上遠遠見上一眼,平時幾乎從未私下近距離見過的二伯。
“二伯。”胤祚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
“恩。”福全用極其平靜的聲音掩蓋著他其實并不平靜的內心,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往年在家宴上他不是沒有見過胤祚,甚至他年年給諸皇子的壓歲錢都是能在宗室里排前幾的,出手十分土豪。但那時他沒怎么近距離見過胤祚,頂多是隔著幾桌酒席,遠遠的看上幾眼,心里有個“哦,那就是皇上最寵愛的六阿哥胤祚”的模糊印象。
好吧,當時他就覺得胤祚挺像天祚的,但他沒想到胤祚會這么像天祚,他的一顰一笑,他的舉手投足,他感覺局促時拽袖子的小動作,都讓福全恍若回到了順治年間。
再一聯想到孝莊這晚莫名的中風,福全就感覺毛毛的,止不住的背脊發涼。
八月二十九日一早,孝莊從昏迷中醒來,她勉強打起幾分精神囑咐福全宣奈寧呼圖克圖來見,這個時候她只相信他。
當日起,四十八名喇嘛連奈寧呼圖克圖在內,開始在慈寧宮花園內誦經,為孝莊祈福。
福全的心七上八下的更加厲害了,從皇宮剛一回到王府,他就徑直去了后院的小佛堂,找到了多年如一日,正在為已經去世的孝獻皇后專心祈福的額娘皇考寧愨妃,她穿著一身素面暗袍,神色慈祥,如一尊不知喜樂的佛像,寶相莊嚴。
“額娘,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寧愨妃沒動,依舊在專心念著佛經,對兒子的話充耳不聞。她對待為孝獻皇后念經祈福這件事情是極其虔誠的,估計哪怕是家里著了火她都會堅持念完經才離開。
福全知道寧愨妃的性格,只能陪著耐心等她把這一整遍的佛經念完。
撥動的珊瑚十八子手串一停,也就代表著寧愨妃的經終于到了頭,她眼睛也沒睜,頭也沒抬的訓斥道:“你這沒頭沒腦的是在渾說些什么?”
“四弟,四弟回來了!”福全已經顧不得許多,他只想宣泄這一晚上他在慈寧宮受到的壓力和折磨,“他回來報復這皇宮里的所有人了,我知道是他,皇上的那個也叫‘祚’字的六子,他與四弟長的一模一樣!他不會甘心的,我就知道,宮中這幾年一直不太平,前段日子佟佳氏才去了,四弟肯定是心有怨氣,死在自己額娘手里這種事情……”
“閉嘴!”一臉寧靜佛像的寧愨妃終于露出了她屬于人性猙獰的一面,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強勢,“我看你是這一晚忙昏了頭,才會說出這種混賬話!榮親王是被廢后那個賤人害死的,與孝獻皇后無關,與我們董鄂氏一族無關!”
福全看著寧愨妃,大有一種無論你怎么說,但真相始終是無法改變的無聲意思。天祚死于董鄂妃之手,這是個不爭的事實。當年董鄂妃纏綿病榻時對寧愨妃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額娘,咱們還是去把真相告訴四弟吧,他找不到真正殺了他的兇手是不會罷休的,佟佳氏、太皇太后,下一個會是誰?!四弟的靈魂會一輩子不得安寧!皇祖母肯定也是這么想的,否則她不會在自己病了之后叫喇嘛來念經,而不是極力醫治!”
寧愨妃這次沒再說話,而是直接利索的起身,幾步來到福全眼前,揚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然后她端著那副如泥塑的冰冷佛像,聲音清冽的問:“現在清醒了嗎?”
……回憶……
“娜敏,這個皇宮里有一頭吞噬人心的獸,它將我變得如此丑陋,又或者也許我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以前一直隱藏在心里,現在被激發了出來,我完全變了,我……”
“你沒錯,冷靜下來聽我說,我都知道,我懂你,為了保護孩子我們必須拿起武器,但當我們拿著武器時卻又難免會傷害到自己的孩子,你不要再自責了,發生這種事情誰也不想的,求求你,為了董鄂一族,為了皇上,為了我,振作起來好不好?孩子還會有的,但我們不能沒有你。”這時還只是個庶妃的寧愨妃緊緊的握著董鄂妃的柔荑,好像這樣就能夠把她的信念傳遞給董鄂妃,化做她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但董鄂妃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了,事實上,從天祚死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沒有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投身死神的懷抱,雙眼失神:“這是我應得的,娜敏,我早就該死了,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兒子啊,我害死了我的兒子!”
最后那一聲吶喊好像是來自董鄂妃的靈魂深處,她一直害怕被人知道這件事情,卻又恨不能說給全世界聽——她害死了她的兒子。
“祖宗!”寧愨妃一下就撲到了董鄂妃的身上,捂住了她的嘴,寧愨妃的神色是極其恐慌的,對比董鄂妃的哀莫大于心死,她反而更像是那個殺了天祚的人,她在董鄂妃耳邊小聲說,“這話你不能再說了,隔墻有耳,這宮里等著抓你錯處的人還少嗎?求你了,絕對不能讓皇上聽見,那會給咱們一族招致滔天大禍,想想你的幼弟費揚古,他已經沒有了阿瑪,不能連你這個姐姐都失去啊。”
提起年幼的費揚古,董鄂妃這才好像終于理智了一點,那是他們家唯一的男丁了,父親早逝,讓還沒有娶親成年的費揚古不得不早早的自立門戶,艱苦的支撐著一個家,她不能再帶給他更多苦難。
雖然答應了寧愨妃不再說天祚的事情,但董鄂妃還是在說著讓寧愨妃提心吊膽的話:“娜敏你還記得過去的你嗎?你的騎術是最好的,你說你會嫁給一個愛你的人,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但是現在的你呢?還記得過去的誓言嗎?我早就忘記了,我變得如此恐怖,我已經有許久不敢再照鏡子了,我害怕看到我自己。”
還記得未入宮時,她們曾對著祖神起誓,無論別人變成什么樣,她們倆人始終不會改變。
但這才幾年,一切就都變了,她們甚至都不在那么信奉祖神,而是該信了順治更加傾向的藏傳佛教。
“婉兒,你在說什么,你是在怕我出賣你嗎?不,我不會的,也許我的性格是有些改變,但我對你的友誼從未改變,我會永遠支持你,為你保守秘密。你要相信我!”為了生存,為了兒子,她是在一些事情上用了手段,但那并不代表這她就真正變成了一個心思歹毒的女人,最起碼,她對董鄂妃是真心的。
“不,不用保密,這個秘密不用保守,娜敏,我最好的朋友,等我死了,就幫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九郎,好嗎?告訴他,是我對不起他,奈何橋上我不會等他。”
“婉兒,你不會死的,求求你,堅強起來!”
“答應我,娜敏,我沒有你堅強,我活不下去了,我每天都活在無盡的痛苦中。我不忍心告訴九郎,但他有權利知道真相,在我死后就告訴他,答應我,娜敏,這是我最后的請求了。”董鄂妃終于直視了寧愨妃,好像這是她眼睛里唯一的光。
寧愨妃死死的咬著唇,不讓自己的淚水決堤,她說;“好,我答應你。”
董鄂妃終于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一如她曾經年少時那般明艷而又動人,那是她最愛的表情。
……回憶結束……
對不起,婉兒,我沒能遵守約定,但是,這是為了董鄂氏一族不得不做出的決定,皇上是那樣的愛遷怒,你的弟弟費揚古還小,別楚克已經為了平息皇室對于整個董鄂氏一族的怒火以身殉葬,我們不能再有任何犧牲了,對不起,婉兒。
如果你的兒子真的心有不甘,那就讓他把那些怒火都發在我身上吧,由我一人承擔!
八月三十,康熙行至博洛和屯,接到了內務府總管圖巴關于孝莊中風的奏報,心急如焚,再一次從速返回北京,結束了今年波折不斷的旅行。當晚子時御駕抵京,孝莊的鳳體已由危轉安,康熙去見孝莊時她正睡的很沉,而胤祚就睡在隔壁的小榻上。
幾個皇子輪流給孝莊守夜的事兒康熙早在接到孝莊生病的消息時就知道了,皇子們對孝莊的病情并不能起到什么幫助,但這份孝心還是能夠讓孝莊和康熙開懷的。
康熙坐在熟睡的胤祚身邊,摸了摸他白里透紅的柔軟臉頰,笑容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