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檀和這位Yooo沒有聊天記錄，因她今年剛置換新手機(jī)，很多聊天記錄都在那部舊手機(jī)上。
    之前聊過什么，完全沒有印象。
    列表上沒有備注的好友也不在少數(shù)，不過余檀很快想起這人就是謝之煜。
    也就只有他搶走了她的向日葵。
    也就只有他會那么囂張。
    他們最近一次聯(lián)系是今年的除夕夜。
    零點零分，謝之煜給余檀發(fā)了一條消息：
    “比昨天快樂，比去年自由。
    From謝之煜。”
    余檀除夕那晚有些感冒，睡得早，看到消息已經(jīng)是八個小時后。聊天列表上全是紅點，大家的內(nèi)容大差不差，一看就知道這消息是群發(fā)。
    那時候的謝之煜不是現(xiàn)在這個頭像。
    他這個人也不按常理出牌。
    余檀見謝之煜這深藍(lán)色的頭像中間點綴一抹淡淡粉紅，好奇點開大圖，看清那一點是一只小水母。粉紅色的小水母在燈光下游弋飄蕩，美得像是3D動畫。
    只不過，粉色和謝之煜實在不搭噶。
    可當(dāng)余檀上網(wǎng)搜索名為威基伍德的花時，跳轉(zhuǎn)出來的圖片讓她不由虎軀一震。
    本就睡意全無，余檀干脆問謝之煜：[你確定？
    謝之煜秒回。
    Yooo：[？
    余檀：[你確定要威基伍德？
    下一秒甩出剛收藏的圖片。
    鮮艷綻放的粉色威基伍德，少女且夢幻，被稱為月季中的仙女，和謝之煜這種曾經(jīng)學(xué)校廣播里天天挨批的暴戾分子簡直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
    余檀：[你確定要那么粉嫩可愛的花？
    Yooo：[不可以？
    余檀：[可以！當(dāng)然可以！
    余檀纖細(xì)的手指噼里啪啦在26鍵上快速敲擊，原本是想調(diào)侃謝之煜你現(xiàn)在的口味怎么變成這樣了？
    但字還沒打完，屏幕上亮起通話連線。
    謝之煜直接打來語音電話。
    搞什么？
    這人怎么總是那么突然？
    余檀猶豫半秒，還是選擇接聽。
    夜深人靜，余檀將手機(jī)放在耳畔，輕輕地開口：“喂，謝之煜？”
    那頭安安靜靜，謝之煜沒有回應(yīng)。
    余檀拿著手機(jī)看了眼，通話時間在跳動，沒有卡頓。
    她干脆點開免提，聲音高了些：“謝之煜，你在聽嗎？”
    微氣流的嘈雜聲傳來，稀稀疏疏，卻始終沒有謝之煜的聲音。
    有些回憶不由得余檀不去重視，她越是刻意忽略，越像是無孔不入地鉆出來，占據(jù)她的感官。
    比如此情此景，在數(shù)年前也曾發(fā)生過。那時候她經(jīng)常大半夜捧著手機(jī)給謝之煜打電話，抱怨作業(yè)怎么永遠(yuǎn)都做不完？數(shù)學(xué)題怎么永遠(yuǎn)都那么難？謝之煜你家里那么有錢干脆分我一點我以后可以躺平。
    余檀喊了好幾遍謝之煜卻都不見反應(yīng)，果斷掛斷再回?fù)堋Ｋ挪慌略诶匣㈩^上拔毛，惹毛謝之煜這件事是她最擅長的技能。
    后來謝之煜接起電話，懶洋洋開口，聲線帶著濃濃的啞：“剛才睡著了，你說什么了？”
    余檀讓謝之煜先去死一死吧。
    十五六歲的年紀(jì)，肆無忌憚，口無遮攔。
    余檀在謝之煜的面前從來都是無拘無束。
    明明過去了快十年，可回憶卻如擁有時空穿梭的奇異魔法。有那么一瞬間，余檀以為自己還在高中的夜晚挑燈夜讀。
    這邊的通話還在進(jìn)行，謝之煜依舊無聲。
    余檀疑惑，等了一會兒，索性掛斷，給謝之煜發(fā)信息：[你干嘛打來語音又不說話？不會是睡著了吧？
    沒有回復(fù)。
    余檀見怪不怪。
    原本想趁這個時候跟謝之煜說自己明天就要訂婚，可想想作罷。免得讓他覺得她是想要他的紅包呢。況且訂婚宴也沒有邀請他，等結(jié)婚的時候再邀請他吃酒席吧。
    余檀好奇點進(jìn)謝之煜的朋友圈，背景圖是一張風(fēng)景照。鏡頭拉得很遠(yuǎn)，藍(lán)天白云懸崖峭壁一覽無余，一抹身影顧忌地站在高山之巔，有種蕩氣回腸的壯闊。
    底下沒有顯示僅展示最近三天或者半年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余檀覺得這張照片看著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里看過。
    可能美好的風(fēng)景大抵上都類似。
    一直到第二天七點整，謝之煜才給余檀回復(fù)了一個字。
    Yooo：[嗯。
    余檀六點多迷迷糊糊轉(zhuǎn)醒，天氣不好，不見陽光，只有陰沉沉的烏云漫空。灰蒙蒙的，沒有清晨的朝氣蓬勃。
    她一直在等陸彥的消息，可整整一晚過去，陸彥沒有回復(fù)她一個字。
    今天是訂婚的日子。
    昨晚臨睡前余檀又收到媽媽的消息，依然是各種長達(dá)六十秒的語音叮嚀。
    “陸彥現(xiàn)在是發(fā)達(dá)了，可是你和他在一起整整六年……”
    “他那個媽我感覺并沒有那么好說話，看著挺淳樸的樣子，可是一臉的沒文化……”
    “酒店還是我托關(guān)系才訂的，他們是嫌棄小了？還是覺得費用高了？”
    “……”
    余檀點開語音聽兩句就直接點下一句，沒什么耐心。
    家里的長輩親戚都對陸彥贊不絕口，但余檀的媽媽楊韶美卻對這個準(zhǔn)女婿頗有微詞。
    余檀和陸彥交往的這幾年，陸彥在長輩們面前也算面面俱到，逢年過節(jié)禮數(shù)都沒少。可是最開始余檀同陸彥交往時，楊韶美卻是最極力阻撓反對的那一個。
    用楊韶美的話說：“寧可被富的忽悠瘸，也別陪窮的渡劫。”
    說白了，就是嫌棄陸彥沒錢。
    從小到大，余檀一直覺得媽媽是個明事理的人，萬沒想到這位帶出無數(shù)應(yīng)屆生的人民教師會在這件事上那么膚淺。
    沒錢怎么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
    況且憑自己的能力賺錢改變命運和人生，那才叫有本事。
    許是反骨，又許是真的很喜歡陸彥，余檀跟媽媽打包票：“陸彥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你等著吧！”
    好在。
    陸彥現(xiàn)在真的成功了。
    可即便陸彥現(xiàn)在功成名就，楊韶美還能挑出毛病。她嫌棄陸彥老家太遠(yuǎn)，嫌棄他父母說話不圓滑，嫌棄他家里像個暴發(fā)戶……
    用余檀她爸余庚的話說，楊韶美完全就是在雞蛋里挑骨頭，故意找茬兒。
    七點一分，余檀起床。
    昨晚沒有睡好，鏡子里的人臉色蠟黃，二十五六歲的年紀(jì)，看起來死氣沉沉。
    余檀拍拍自己的臉，刷牙洗臉，準(zhǔn)備化妝。
    沒一會兒門鈴被按響，余檀敷著面膜匆匆去開門，外頭是風(fēng)塵仆仆而來的陸彥。
    陸彥還穿昨天余檀在機(jī)場見到時的衣服，下巴冒出青色胡渣，疲倦籠罩眉宇間。人依舊帥氣，這副模樣頂多是增添了一份頹廢感。
    “我忙了一個通宵，剛定下一部超級大ip，接下去有得忙。”陸彥呼了口氣，走到玄關(guān)準(zhǔn)備換鞋。
    余檀瞬間軟下心，彎腰從鞋柜里幫陸彥拿拖鞋。
    他們沒有同居，不過陸彥經(jīng)常會來余檀這里吃飯，家里難免有他的東西。
    不同居一事最早也是由陸彥提出來，他覺得沒有婚嫁就住在一起不妥當(dāng)，對女孩子的名聲也不好。
    骨子里，陸彥是一個刻板又保守的人，他家里還信奉基督教，有一堆的規(guī)矩。比如每周禮拜天會抽時間去教堂禱告，工作室的書桌上經(jīng)常放著圣經(jīng)。
    余檀是無神論者，但也尊重別人的信仰。
    “你現(xiàn)在要睡一會兒嗎？”余檀關(guān)心地問陸彥。
    陸彥搖搖頭，從余檀的冰箱里找了瓶水喝，說：“我等會兒回家，洗個澡換套衣服，今天不是還有得忙？”
    他喝完水，將塑料瓶拿在手里，指尖輕點瓶身：“余檀，我特地來你這里一趟，是想把昨天的話說清楚。”
    余檀微怔。
    陸彥微微蹙眉：“你把面膜摘了吧，看著怪別扭。”
    余檀也不知道這面膜哪里怪，但還是默默摘下。
    陸彥解釋：“我是昨天在飛機(jī)上遇到的陳珍，剛好她就坐在我鄰座。”
    余檀笑得勉強(qiáng)：“那么巧啊？”
    “事實就是這么巧合。”陸彥嘆氣，“我和陳珍之前的關(guān)系，你也知道。我自認(rèn)早已經(jīng)放下，問心無愧。多年未見，昨天難免寒暄。”
    “那在機(jī)場呢？”
    “如你所見，我的確伸手?jǐn)v扶她，但也僅此而已。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不可能那么明目張膽，懂嗎？”
    余檀沒出聲，低著頭。她手里還拿著剛摘下的面膜，擠出一些精華，又讓膜布重新吸收，反反復(fù)復(fù)。
    陸彥放下礦泉水瓶走到余檀面前，伸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傻瓜，我們在一起那么久，今天還要訂婚了，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陸彥是懂商務(wù)談判的，他很清楚文字對話不如語音對話，語音對話不如面對面交流。只要輕聲細(xì)語地哄一哄余檀，她就會善解人意。
    在一起那么久，陸彥心里當(dāng)然有余檀。
    余檀埋在陸彥的懷里，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默默點點頭。
    解釋清楚，兩個人和好如初。這幾年他們的相處多是這樣，只要陸彥放低姿態(tài)，余檀就跟被泡在蜜罐子里的檸檬似的，忘記了之前所有的酸楚。
    陸彥伸手摸摸余檀的頭：“那我現(xiàn)在先回去了，你也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中午見。”
    余檀點點頭。
    陸彥走后不久，余檀的父母和親戚來到她的住處。正如陸彥所說，今天還有得忙。
    訂婚宴定在C城的五星酒店，也就兩家的親戚一起吃個飯，酒席也只訂了三桌。三個月后的結(jié)婚宴會宴請更多的親朋好友，粗略計算兩家賓客加在一起大概得有五十多桌。
    C城是沿海城市，文化地域的影響，當(dāng)?shù)厝嘶蚨嗷蛏儆行┟孕牛瑹o論做什么重大的事情都會看日子，定時辰。
    今天是這個月最宜訂婚結(jié)婚，且百無禁忌的日子。是以酒店的包廂和宴會廳也是供不應(yīng)求。
    云天府是C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五星級酒店，一般訂婚和結(jié)婚酒席都至少得提前半年預(yù)約。因為陸彥和余檀求婚突然，余家不得不托關(guān)系才訂到的包間。
    昨天磨破腳后跟的高跟鞋，今天余檀還是得穿上。她在后腳跟貼了創(chuàng)可貼，走起路來也沒那么疼。
    余檀今天穿得正式，但不會過于隆重。手工定制的紅色旗袍，裙擺到膝蓋，露出一雙纖細(xì)的雙腿。難得穿這一身，顯得腰軟纖細(xì)，膚白似玉。
    妝是余檀自己化的，不過分夸張，相較之前的五官更精致幾分，明艷昳麗，溫柔動人。
    一幫娘家人圍著余檀贊不絕口，她有幾分局促。
    作為好閨蜜的柏蓉蓉，這次余檀的訂婚宴她自然也是要陪伴左右。
    “絕！實在是絕！”柏蓉蓉對著余檀就是一陣猛拍，順便發(fā)到她們幾個人的小群。
    還不忘調(diào)侃：“陸彥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吧，居然能娶到我閨蜜。”
    昨天在機(jī)場里的那一幕余檀沒有對柏蓉蓉說。
    余檀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陌生，也覺得這一刻透著濃濃的浮泛。玻璃上有一層薄霧，里面的人不夠真切。
    就要訂婚了啊，要嫁做人婦了。
    這是余檀從小到大的夢想，如今就要實現(xiàn)了。
    可是在內(nèi)心深處，她依然覺得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
    出發(fā)去酒店的路上，余檀聽到媽媽楊韶美在說：“要不是以前跟謝家有往來，這云天府的包間我們也訂不到。我也不知道他們陸家能幫得上什么忙，幫不上就算了，還要挑三挑四的。”
    余檀習(xí)以為常，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
    柏蓉蓉就坐在余檀的旁邊，聞言朝她癟了癟嘴。
    楊韶美今天亦是一身的紅，她這些年沒有特地保養(yǎng)過，但日子過得舒坦，臉上不見太多溝壑。
    余檀的眉眼像楊韶美，臉型和高鼻梁都像余庚。夫妻倆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余檀也會投胎，專挑好的地方遺傳。
    這會兒車上只有楊韶美一個人在說話，所有人低著頭在玩手機(jī)。
    楊韶美一貫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只是每每說到陸家似乎總有一堆的抱怨。
    結(jié)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在這個關(guān)頭最能體現(xiàn)出兩個家庭的三觀和處事風(fēng)格。
    有的家庭在這個時候關(guān)系愈發(fā)親密，也有的家庭在這個時候斷絕往來。
    都講究一個緣分。
    半個小時后，余檀一家人乘坐的車停在酒店門口，后邊緊跟的幾輛車都是娘家親戚。
    楊韶美往窗外看了眼，又是不滿：“你看看，男方也不出來迎一下，這點禮數(shù)都不懂嗎？”
    余庚終于聽不下去，默默發(fā)言：“好啦好啦，哪有那么多講究的。”
    訂婚宴的講究的確沒有那么多，男方不需要特地去接女方，到酒店之后自行去包間即可。不過更懂禮數(shù)的男方的確會在門口候著，也是對女方的一種關(guān)心和尊重。
    楊韶美無奈嘆氣：“當(dāng)然要講究的，這個時候不講究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呀？你忘了你當(dāng)年娶我的時候嗎？雖說沒有現(xiàn)在那么大排場，但你們家的禮數(shù)那是相當(dāng)?shù)牡轿弧！?br/>     余庚悻悻：“那是那是，你可是我們家的女王大人。”
    楊韶美噗嗤一笑，臉上多云轉(zhuǎn)晴。
    余檀猝不及防又被為了一嘴油膩的狗糧，差點沒吐了胃里的小米粥。
    柏蓉蓉不由感慨：“你爸你媽相處模式還真的挺有趣。”
    這點余檀是認(rèn)同的。
    父母的婚姻模式無一例外都在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子女。
    因為父母恩愛，余檀也向往婚姻。
    下了車，余檀踩著高跟鞋小心翼翼走在酒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后腳跟即便隔著一層創(chuàng)可貼，卻還是隱隱做疼。
    進(jìn)入大廳，隨處可見玫紫色的仙客來，伴隨淡淡的青檸味，莫名高級。
    余檀無暇欣賞，好在電梯就在前方。
    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電梯口，等待電梯下降，身邊嘰嘰喳喳吵鬧如菜市場賣海鮮砍價。
    大喜的日子，各種討論在所難免。
    對于婚姻的美好憧憬和浪漫期許，在這種充滿煙火氣的環(huán)境中蕩然無存。即便酒店裝修豪華，頭頂巨大水晶吊燈，閃閃發(fā)光，如夢幻宮殿。可畫面和預(yù)期不符，割裂感嚴(yán)重。
    余檀安慰自己，再忍忍就好。
    “叮”
    左側(cè)第一扇電梯門緩緩打開。
    余檀抬頭。
    那道陌生卻又熟悉的身影只一人站在金色發(fā)光的電梯中央，對方雙手抄兜，微抬下顎，垂著眼眸俯瞰眾人，壓迫感極強(qiáng)。
    只一眼，余檀和他視線相交，像道裹著火焰的冰塊砸來。
    余檀聽到楊韶美驚訝又歡喜的語氣：“是之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