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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魑魅魍魎

    “名士才子”,很中聽的夸贊,換了別的時間和場合,李素聽到這句話會心中竊喜,說不定還會假模假樣一臉虛偽地謙虛幾句,然后心中暗暗將夸他的人引為生平知己。
    可是此時此地,與曹余之間氣氛陷入僵冷之時,曹余說出的這句話無異于指著鼻子罵人了。
    說到底,李素太年輕了,一個十幾歲就被皇帝陛下封為縣子,并且委以重任官封別駕的少年,在任何人眼里看來都只是一種幸進。
    “幸進”是個貶義詞,意思是加官晉爵太不符合常理,摻雜了許多寵臣佞臣的意思,簡而言之,李素的官與爵,看在曹余眼里只是他把皇帝陛下哄得高興了,陛下一時嘴快,隨意給他封個官讓他玩玩而已。
    所以自李素到了西州后,曹余表面對他客氣禮遇,但心里卻并不是很看得起他。
    指望一個正經(jīng)從科考中憑真才實學(xué)考上進士當(dāng)上刺史的科班官員對一個幸進的小孩子太看得起,確實有點不現(xiàn)實。
    表面的禮貌與客氣太脆弱,不堪一擊。李素與曹余的第二次見面,這種不真實的表象便徹底崩塌,二人之間同時對這種客氣的表象感到不耐,都覺得與對方說話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光陰,所以,翻臉了。
    走出刺史府,李素怒容滿面,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想揍人。
    王樁和鄭小樓一直在刺史府外等著,見李素怒氣沖沖走出來,二人頓覺詫異,王樁迎上前道:“咋了么?誰惹你生氣了?”
    李素陰沉著臉道:“整個西州除了曹刺史,還有誰敢惹我?”
    “曹刺史咋惹你了?”
    “剛才府中飲宴,曹刺史要召幾位歌舞伎助興。我說不必了,他非要,于是堂上召來了四個長得傾國傾城的歌舞伎把我團團圍住,對我上下其手,我力氣太小,掙扎不過。終于……被她們污辱了!這難道不值得生氣嗎?”
    王樁瞠目結(jié)舌:“…………”
    李素怒道:“你們說,曹刺史過不過分?太欺負人了!”
    王樁呆呆注視他半晌,最后幽幽地道:“以后再有人這樣欺負你,你一定要叫上我,讓那些母禽獸放開你,有啥事沖我來。”
    鄭小樓冷眼看著李素,直到這時才冷冷道:“你那篇方略在曹刺史那里怕是碰了壁吧?”
    李素嘆了口氣,總算碰到個靈醒人。
    “不錯,曹刺史覺得我這篇方略一文不值。毫無可取。”
    鄭小樓問道:“那么,你這篇方略到底是不是一文不值?”
    “當(dāng)然不是,滿篇皆是金玉良言,振聾發(fā)聵好不好?”
    鄭小樓想了想,緩緩點頭:“那么,你對,他錯,錯的人該死。要不要我今晚摸進刺史府,把曹余做了?”
    李素眼皮猛跳。一點小事就要把人干掉,這家伙的三觀實在是……
    “冷靜!沒到殺人的地步!”李素急忙把鄭小樓心頭竄起的那抹小火苗毫不留情地踩熄了:“……人家是刺史,正經(jīng)的一州父母,你若殺了他,朝廷絕不會放過你。”
    鄭小樓不屑地一撇嘴,冷笑道:“我不怕。”
    “可是我怕。因為朝廷同樣也不會放過我。”
    被李素一勸,鄭小樓也暫時掐了刺殺曹余的念頭,三人頂著大漠上空的烈陽,慢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李素總覺得心里不踏實。扭過頭望向鄭小樓。
    “哎,你平時也這樣么?”
    “怎樣?”
    “別人犯了一點點小錯你就要把人干掉,你經(jīng)常這么做?”
    鄭小樓冷冷瞥他一眼,道:“不一定,看心情。”
    “你現(xiàn)在心情如何?”
    “還好,沒什么想殺人的念頭。”
    李素釋然:“所以,哪怕你知道當(dāng)初你來我家時,我曾叫廚子把天賜舔過的盤子拿去給你盛飯,你也不生氣的,對不對?”
    鄭小樓的神情頓時變得比李素剛才走出刺史府時更陰沉。
    “……我現(xiàn)在忽然想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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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州的北門內(nèi)有個小集市,本地的幾個百姓聚合在一起,從過路的胡商手里販了一些做工很粗糙的鐵簪,步搖或劣質(zhì)水粉之類的東西,然后蹲在城門邊叫賣。
    買這些東西的人并不多,因為實在太低檔了,城里也沒有什么像樣的大戶殷實人家,只有一些窮百姓,辛苦存了半年錢,咬牙給自家的糟糠婆姨買一根鐵簪回去,算是給無聊的生活增添幾分浪漫的情趣,看著日漸肥胖的婆姨攥著鐵簪高興得不知怎生表達情緒,砂缽大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將男人擂得山響,男人這時便忍著痛咧嘴笑得很開心。
    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大抵便是如此,平凡,單調(diào),偶爾才閃現(xiàn)出那么一點小小的激情,然后日子繼續(xù)平淡地往下過。
    李素領(lǐng)著王樁和鄭小樓走向北門,打算出城回營時,迎面卻見幾名官差走來,幾人一路嘻嘻哈哈沒個正經(jīng)樣子,走到那幾個販賣低檔貨的百姓面前,笑容仍不減,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有些不耐地朝他們伸出了手。
    幾名百姓臉色有點難看,其中一人在懷里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三枚銅錢,戰(zhàn)戰(zhàn)兢兢放到官差的手心里。
    看著掌心那幾枚被磨得發(fā)亮的銅錢,官差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三文?呵呵,當(dāng)我在要飯呢?”官差冷笑。
    販子躬腰,陪著笑:“交河鬧盜匪,胡人不敢從咱們城里過,小人一時沒進到新奇貨色,這幾日買賣不太好,還請寬限……”
    啪!
    一記耳光重重抽在販子臉上。販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腫了半邊,嘴里隨之掉落出兩顆槽牙,鮮血不停從嘴邊淌出。
    “跟老子訴苦?有本事去魏長史面前訴苦去,說是多少便是多少,沒錢,以后別在這里做買賣!”官差冷叱道。
    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蘆席。蘆席上隨意擺放著販子們的各色貨品,官差嫌惡地撇了撇嘴,看來連他都看不上這些東西。
    “東西都收了,啥時候有了錢,啥時候來城北箭樓上找我。”
    販子急了,拽住官差的手,哭著哀求:“官爺高抬貴手,這些貨都是小人吃飯的家伙,沒了它們。小人一家要餓死了……”
    “松手,給你臉了是吧?”官差厲聲喝道。
    販子身后,另外幾名官差拔出了刀。
    販子們嚇了一跳,急忙松開了手,眼睜睜見著官差將他們的貨品卷掃一空,揚長而去,販子臉上露出灰敗絕望之色。
    李素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人間悲喜。心中頗覺震驚。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了,李素所見所聞皆是官府如何和善。百姓如何愛戴,在長安時,無論官與民,講的是道理,做的是實事,官風(fēng)清廉。民風(fēng)純樸,官與民的關(guān)系從未有過的和諧,李素一直以身處這個時代為榮,因為這個世界相對而言是很干凈的。
    然而眼前這一幕,卻令他如同活吞了一只蒼蠅般惡心。
    大唐貞觀盛世里。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這一幕?
    在這個離長安數(shù)千里之遙的西州,到底還隱藏著多少他沒有發(fā)現(xiàn)的魑魅魍魎?
    販子落寞地站在城門甬道內(nèi),兩手空空,悲怒交加。
    李素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地騎上駱駝,繼續(xù)往城門外走去。
    駱駝路過販子身邊,一塊足有十兩重的銀餅跌落販子身前,揚起一小片黃色的塵土。
    販子一楞,愕然抬頭,看到李素那張陰沉的臉,這張臉努力擠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拿去,當(dāng)是我把你的貨全買了。”
    “這……不合適!”販子掙扎半晌,咬著牙將銀餅雙手捧還給李素。
    “我說合適就合適,貴人賞你的,不給臉是吧?”李素露出了傲驕嘴臉。
    傲驕嘴臉很管用,販子急忙將銀餅塞進懷里,忙不迭朝李素弓腰道謝,眼里泛了紅。
    騎著駱駝出了城門,李素的臉色一直沒有放晴過,陰沉得就像沙漠里即將來臨的沙暴。
    王樁忍了很久,出城后終于忍不住了:“你是別駕,為啥不把那個官差剁了?”
    李素乜斜著眼從他臉上掃過,道:“剁了那個小角色,除了打草驚蛇,還有別的用處嗎?”
    王樁語滯。
    李素嘆了口氣,仰頭望著蔚藍的天空,道:“今日在刺史府,我還跟曹刺史說,重病當(dāng)用猛藥,西州亦當(dāng)如是,現(xiàn)在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錯了……”
    “哪里錯了?”
    “大夫就算要用猛藥,首先也得把病情判斷清楚,然后才能對癥下藥,我連西州的狀況都沒搞清,卻妄言什么用猛藥,這一劑藥下去,整個西州怕是會被我害死。”
    王樁和鄭小樓沒聽懂,王樁撓頭,一臉茫然狀,鄭小樓高冷地仰頭望天,假裝懂了的樣子,耳朵卻支得高高的,等待李素的下文。
    “王樁,你還記得上次回營,你說你遇到了一個人,名叫錢夫子……”
    “記得。”
    李素臉上露出冷厲之色,道:“明日你和鄭小樓進城一趟,把那個錢夫子弄到營地里去,小心行事,莫讓人發(fā)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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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還有一更。。。。(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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