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小暗來稟報：“爺，府中上下，除了花園中和石路上是每日都灑水的，除了每日丫鬟們灑水打掃的地方，其他地方近日都沒有被特意灑過水。”
“若是這么說。”須景瞇了瞇眸子，“死者是在林子里被害的可能性倒大些，那一腳泥，說不準是因為死后在地上拖著走的。”
小暗聽聞，欲言又止，半響道：“可……林子里沒有拖痕，連一絲掙扎過的痕跡也沒有。”
須景揉了揉眉心，擺擺手：“你們繼續配合著查，這岳父家的事也算本王的家事，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是。”
須景看一眼外頭，道：“兇手十有八九是府上的人，多加強這院子里的防護。”
終于到了第三日時，案子幾乎已經理清楚了，也有了些許眉目。
那婷兒誠如二姨娘說的，性子很好，但正是因為太耿直，說白了便是說話不大過腦子，又得大夫人寵，一來二去得罪了些人。
一是個粗使老媽子，前兒個那老媽子偷吃了本該送給大夫人的紅棗燕窩羹，被婷兒看到了，她上去罵了一通，然后告到夫人那兒去了，老媽子后來挨了頓打，氣不過，還跑去和婷兒掐了頓架。
最后老媽子自然是留不得了的，被趕到了馬房干男人的活，她臨走前罵罵嚷嚷了許多不中聽的話，有一句最引人注目“他奶奶個熊的非叫那賤蹄子死我手里，死都別合眼！”
“可是……”溫疏一臉不相信：“那老媽子也是一個女人，怎么扛得動一個二十多的姑娘？”
須景不置可否地道：“那不定，你不是要聽嫌疑犯人是誰嗎？再出聲打斷我我可不說了。”
溫疏立馬噤聲，托腮看他，她忍不住嘛，好幾天沒說話了，不過大夫說這幾天已經可以多多少少說幾句了。
雖然聲音啞啞的，但還聽得下去。
須景繼續道：“還有一個，是廚子的小兒子，已經來府中干活好幾個月了，初見到婷兒便一發不可收拾喜歡上了人家，婷兒并不愿意，他倒是厚著臉死纏爛打，前兩日，兩個人不知怎么起了沖突，那小子被打得鼻青臉腫地從房里出來，也同那老媽子差不多，說了許多咒怨之言。”
“唔，這是……”溫疏抬眸要說話，卻聽得須景很快接了她要說的：“因愛生恨。”
他冷冷一笑：“也不是沒可能。”
本來須景不需要過多摻合進這件事，他只需要偶爾聽暗衛稟報一下進展，以示對岳父家的事情的重視即可，不過他見溫疏有意無意地表現出好奇來，便答應去一趟那審訊嫌疑人的現場。
來到官府里，溫疏看到那老媽子，才恍然須景說的“那不定”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個高大威猛的……女人，四十來歲的模樣，顴骨和眉骨都高，唇薄，有幾分兇相，因為是干粗活的，生得幾乎和旁邊那個男子差不多壯碩。
那個男子，就是另一個嫌疑犯人了，溫疏略想了想，好像是叫“阿遲”。
審問的人一看到須景，忙叫人端椅子來，還親自端了茶來，須景拒絕了他的殷勤，道：“不必，你申你的。”
審訊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兩個嫌疑人在婷兒死的那段時間都是單獨呆著，而且兩個人此刻都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喊著冤枉。
溫疏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心中有片刻浮起涼意，瞧這恨不得感覺脫身，恨不得從未同那個死去的可憐姑娘有半點關系的態度。
呵。
她撇了頭，無意撞上須景對過來的眸子，她呼吸一滯，那目光……
須景輕輕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旁輕聲說：“不看了，污了眼，走罷。”
溫疏微微一哂，聲音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顯得很輕：“我又不是小姑娘，見多了。”
溫疏的指尖動了動，半響，輕輕把手抽出來，笑：“再坐會而唄，怪有趣的。”
仿佛看到了過去呢。
過去，過去。
溫疏微微晃了晃腳，低著頭。
那個男孩子，像記憶里的一般，街市中有一湖亭，他總愛坐在亭階，嗯……模樣，似乎挺俊俏的 。
記不大清了。
她當時幾歲，有十二歲了吧，早熟的姑娘，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那個偶爾見過一次兩次的男孩子，成功被她看上了。
她可瞧不起死纏爛打的作為，她那時候用的法子是勾引，這一招是從那個五姨娘那里學來的。
那個男孩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成功被勾引。而后……打打鬧鬧了一陣子。
一紙婚書，如同平地驚雷，將這段小愛情打得七零八落，婚書是她與當今皇帝的，她是首先的背叛者。
父親說：“疏兒啊，我們不比當年風光了，多虧這婚是先皇定下的，我們家族就靠你了。”
她不依，罵的罵，打的打，年紀輕輕落了一身傷，不怕，她當時覺得，有他呢，不怕的。
可是，她終究怕了，怕那冰冷的石階刺疼膝蓋，怕堅韌的鞭子抽紅肌膚，怕丫鬟的嘲笑怕漆黑的木房。
驚覺她還是會為此妥協，她想應該見他最后一面，但他們已經分開小半年，她想，他定是早已冷了心，所以才消失不見。
瞧這愛情，多無趣。
不過事情來了個大翻轉，十六歲那年，離她大婚還有一年，爹說要給她看看當今圣上的畫像，目光觸及畫像那一刻，欣喜若狂。
她尖叫著大喊：“是他啊，爹！是他，是他……”
一定是他，她肯定極了，眉眼幾乎有七成相似呢，這么久了，他更好看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還是那副皮囊，卻不像是同一個人，他不喜歡她那種生得魅惑還鬧騰的女子。
那時的心像翻了的船，很容易就沉了。
那些年的午夜夢回，時常冷笑――瞧這愛情，多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