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月沒讓那尸骨離自己眼前片刻,又親手放火,將那功夫奇高性情詭異的老人焚化之后,才放下吊著的那顆心。全本小說網
童管家引她入明珠山莊,接收莊下房產田地錢帛等物什。
樓臺亭榭堆滿金銀珠寶,珍奇異寶堆積如山,據說都是李明珠的仰慕者所贈。明珠閣內有一副真人比例大小的水粉畫,畫中女子黃花云鬢,白馬青裘,芳華絕代,讓所有看到她的容貌的人都會自慚形穢。這般美好的絕世容顏,絕難與蕭如月所識的邋遢老人聯系起來。
但是,事實是李明珠要嫁人,李東海將她困在山谷不見天日也罷,還用了秘藥與秘法將她腹中胎兒打落。出月子后,李明珠的絕世之姿也成為鏡花水月中的傳說。
“韓遷客?”蕭如月想到畫面上的人名。
明珠山莊的管家點頭,說那也是個癡情人,知道明珠小姐身故,誓言終身不娶示其志,還將名字改作黃泉相思懷念佳人。這個名字,蕭如月耳熟,她在久遠的記憶里找到這個名字,太白樓蘇李兩家相約時,黃泉相思還救過李東海的命。
童管家問起蕭如月打算,蕭如月淡淡回了句:“時候未到,一切照舊吧。”
選了一處向陽的樓閣,蕭如月住下,日日安靜地曬太陽。
她曾設想過,離開那個地方后,她會干一番事業回去報仇,就像她曾向李明珠所許諾的那樣。
收服明珠山莊眾人太難,亦或可每天看藏書閣里的醫經毒經,或者,向明珠山莊的管家學點防身的武藝,都強過如此沉寂。
然而,身邊的絕對危機消失后,蕭如月就陷入一種倦怠,做什么都提不起勁,即使只是靜靜地看著墻角,她也覺得勝過那些俗世凡塵的紛爭無數。
永盛二十二年冬季來的時候,明珠山莊的童管家引來一位客人。
蕭如月從躺椅上睜開眼,看那位據說是李明珠表侄子的男人,青衫玉冠,眉目文秀,背一只竹藥箱,周身有種清清淡淡的溫雅,細瞧來不過中上之姿,卻又覺得此人如那無華的瓊樓玉宇,讓人無限仰望。
他看向蕭如月的時候,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驚艷,隨后又覺得自己直視佳人唐突,又揖行禮連聲告罪。
“在下莫驚鴻,見過蕭簫姑娘。”
蕭如月覺得這是個有意思的名字,要知道能引起她興趣的東西實在不多,她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年輕人幾眼,只覺此人溫和而沉靜,瞧不出究竟是誰自負,又在自負什么。
她這么問他,莫驚鴻微微紅臉,解釋說不過巧合。他說他是一名游醫,曾跟表姑母學過幾天醫術,今有疑難雜癥在心,特來借讀藏書樓的醫經。
蕭如月興致了了,讓管家帶他自去看書,她繼續面朝墻壁,間或研究下一年春暖花開的跡象。
隔了一陣子,管家來請命,說明珠夫人的表侄子再來借書,身后跟著那個對上蕭如月眼睛時會不自覺害羞的男人。
蕭如月恍覺,莫驚鴻去了又來,擺擺手同意。如是數回,連不多話的管家也瞧了些苗頭,客人來的時候,便讓莫驚鴻直接去無花庭院與山莊女主人說話。
莫驚鴻來的時候,會給蕭如月稍些吃食與話本,偶爾會鼓起勇氣在蕭如月的院子外彈琴,松濤林里,琴聲慢慢,這時候,蕭如月會有點興致去散個步什么的。
有一天,蕭如月散步散著散到小溪里去了。
溪水清涼,正宜解暑。蕭如月便留在水里,靜靜地感受那流水的波動,慢慢地閉上眼。月上竹梢頭,莫驚鴻找來了。
莫驚鴻迅轉身,結結巴巴地說道:“蕭、簫姑娘,在、在下魯莽了。”
蕭如月睜眼看了一下粉藍夜空上的漂亮月芽兒,站起身卷起嘩啦啦的水聲。輕輕的山風吹過,一身濕衣的蕭如月始覺微涼,摸了摸鼻子,這時,無聲地飛來一件男子外衣,正好擋在她身前。
待蕭如月系好衣帶,莫驚鴻向她揖道歉,他看見她的玉體,玷污了她的名節,他會負起責任。蕭如月緩緩地回了句:“公子也是無意,不必拘泥迎娶。”
松濤林溪邊事二日,莫驚鴻托管家向蕭如月求親。
管家來問,復述莫驚鴻的求婚詞:驚鴻年三十,家有父母兄妹,尚未娶妻,雖是游醫,也略有積蓄,不會讓身邊人吃苦。
蕭如月還是懶洋洋的,既沒覺得好,也沒覺得不好,只隱隱約約覺得差了點什么。她想總得改變一下,便道:“不知小女子可有幸陪公子行醫呢?”
莫驚鴻神色見喜,管家給蕭如月打點了些物事,兩人便出谷,偶過村莊,在農家舍住下,吃些野味,為村民義診,莫驚鴻會談些游論,荒野旅途還不算無趣。
一日,兩人過青云山,午時在傳世一樓霸陵崗分店二樓雅間吃飯。
關中菜味辛而辣,蕭如月因舌頭刺激精神好起來,正和莫驚鴻呼辣要水喝時,樓下傳來騷動,隱隱約約喊著什么撞死人了的話。蕭如月心情甚好,便開窗向臨江大道上望去。
只見一個白衣少女縱馬在街上橫行,一根耀眼的金鞭掀翻了數處果攤,行人閃避不及紛紛倒地打滾,正沖傳世樓而來,她身后跟著七八個騎兵護衛,腰帶扣著顯眼而灼目的邊防軍令牌。
想象中的風流俠客奪鞭救人情景沒生,蕭如月沒了興趣,坐回原位,繼續啃泡椒醉雞爪。才要咬二口,有人踩重步上樓,店小二說此間有客,那鞭子便抽上去。
敞開的小窗可見正是那刁惡女子,面上蒙一塊小三角巾,也難掩戾色。她旁邊的護衛見雅閣內客人,驚疑一聲。蕭如月收回眼,道:“驚鴻,我們走吧。”
莫驚鴻也有此意,為蕭如月戴上帷帽,兩人結賬起身,在店小二感激不盡的目光中離開。樓下賓客竟無人議論此事,走得遠了,才傳來小販們罵那煞客的話。
原來那驕橫女子是西防左將軍家的貴客,來此地五天,已造命案八起,好似這女子生來就是為了要人命一樣。但是,死者家屬都得到大筆銀子安撫,又讓小販們的話聽起來像是酸不溜丟的。
“雁過拔毛崔天壽?”
“蕭簫也聽過這諢名?”莫驚鴻以為蕭如月又是對地方人與事感興趣,便說起崔天壽此人吝嗇斂財行徑。
蕭如月心不在焉,也沒打斷他的解說。崔天壽的記憶比黃泉相思的更久遠,好像她在快要都忘了的時候,這些往時的名字又飄入她的耳朵,牽動她乏力的思緒。
隨著往事而來的,還有暗晦陰沉的心情。蕭如月立意要拋卻過往,她笑道:“我們去劫富濟貧吧。”
莫驚鴻微愣,卻又道好。蕭如月心思活起來,要不要放倒崔天壽刮光他的頭插上玉錦雞的雞毛?好像會很有趣。莫驚鴻聽她打算,取出數瓶精制迷藥,蕭如月又搖頭:“麻煩多多,還是不要了。”
“難得蕭簫有意。”
蕭如月笑笑,道:“有驚鴻在,我不怕麻煩。我擔心咱們走了,這青云關人要倒霉。”現世早有人討論過得罪官府,游俠們沒事,老百姓倒受其苦。
“或者,我們可以偷些賬冊上交?”
蕭如月反問,難道不知崔天壽與當朝太尉的關系?莫驚鴻冷靜下來,他也已不是那種熱血少年了。他喃喃道,總得想個法子治治。這也不過一時感慨,天下不平事豈是一名游醫能管?
兩人向城門關走去,剛要出關,身后馬蹄聲傳來,有人在馬上叫道:“驚鴻表哥,且留步。”
“阿武。”
來人是李明武,許是久未見面,蕭如月覺得自己一時竟想不起這魁梧青年的名字。李明武跳馬行禮,他聽騎衛說有人名驚鴻在傳世樓吃飯,特特尋來。莫驚鴻問他何事,李明武道,西防左將軍的老母親腿疾纏身,請表哥去診治。
莫驚鴻不喜,他以為那三番五次害人的芳客是崔天壽家的親屬女眷,不愿去。李明武呃一聲,道:“那女子是我帶來的,與西防將軍府無關。驚鴻表哥,這個忙請一定要幫,我回去必定約束輕雪,叫她給那些人家賠禮。”
在李明武的勸說與保證下,莫驚鴻同意給老太太看病。仨人步行向將軍府,李明武問起同行的女子,莫驚鴻解釋道:“這是表姑母生前所收養的義女,蕭簫,”頓了很久,在李明武夾促的眼神中,臉色微紅漸狼狽,才又加上,“現為驚鴻的未婚妻。”
“原來是未來表嫂,失禮了。”
蕭如月只點個頭,并不做聲。莫驚鴻知她性情,便把話題引到李明武不在燕京到川西府的緣故,李明武只說公務,很有技巧地把話頭轉到崔老夫人的腿疾上。
仨人到西防將軍府后,李明武與莫驚鴻去后院給人治腿,蕭如月在前院大廳喝茶吃點心,久座便起更衣,在侍女帶領下,蕭如月轉進后院。
經過園林,梅花點點中隱有八角玲瓏屋檐,院內有凄慘的哀號聲,還有讓人心驚的歡笑聲。蕭如月正要避開,有個血人沖出來,后面一條半人高的大白狗兇猛地撲向那血人。
血人痛呼怪叫,又慘叫小姐饒命。
院內行出一個七八歲的女童,衣著華貴,相貌乖巧,眼帶微笑,說出口的命令殘忍而無情:“嘯奴,咬死他!”
這個豆寇未滿的少女頂著一張和自己幼時相似的面孔,還沒等蕭如月思及明白,那兇殘的大白狗已咬斷血人一條腿,白牙森森啃咬人肉血骨,當真慘不忍睹。
那孩子兀自笑得痛快,蕭如月走過去抓小孩,女童便拿出一把匕刺向冒犯者,蕭如月先制住女童,奪過她的小刀,放在她的臉頰邊:“把狗叫回來,要不然,就花了這張臉!”
“明憲哥哥!”小孩叫起來。
蕭如月一聽頓住,小孩頓時推開她跑走,一道劍氣從院內射出,蕭如月不由得眼孔睜大,她叫道:“驚鴻!”
砰地一聲,蕭如月身后閃出另一道劍氣揮擋。
“蓬萊曦月劍?”院內男子收回劍氣,莫驚鴻持劍現身,道:“明憲表弟,別來無恙。”
兩人對話間,蕭如月所戴的帷帽一分為二,紗巾飄舞,落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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