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街道慢慢變得熱鬧起來,昨天趙知府被貴人訓斥了一頓,今日樊城里的人也漸漸變多了。
昨日崔錦在孫家裝神弄鬼了一番,整個樊城的人都聽說了。
知道是孫家三郎殺害了孫家大郎后,所有人都唏噓不已。今日一大早,官府便捉拿了孫家三郎。孫母沒有任何表情,就那般冷冷地看著孫家三郎被帶走。
當然被議論的人除了孫家大郎之外,自然少不了被附身的崔錦。人們對于鬼神深信不疑,對崔錦的說辭自不會懷疑,今早還有人悄悄地蹲守在崔家附近,想瞧一瞧崔錦。
不過他們都守了個空。
經(jīng)過昨日那么多的事情,崔錦決定這幾日先在家中避避風頭,等風頭過去再算。吃過午飯后,崔錦遣了元叟去東街打探消息。
小半個時辰后,元叟回來了。
“大姑娘,阿宇仍舊不在。”
崔錦沉吟道:“行,我知道了。”
阿欣好奇地問:“大姑娘,阿宇去哪兒了?老爺都回來了,阿宇會不會被人捉走了?”崔錦蹙著眉頭,沒有回答阿欣的話。
她踱步回房,在西廂房里畫了一整個下午的畫。
到了傍晚時分,元叟忽然過來通報,只聽他道:“大姑娘,阿宇來了,老奴讓他像往常那樣在后門等著。”
崔錦不由一愣。
但是她很快便回過神,她斂眉吩咐道:“阿欣,你去跟阿娘說一聲,說我遲些再用飯。莫要說我去見阿宇了。”
阿欣這段時日已經(jīng)摸清自家大姑娘的行事風格,她吐吐舌頭,俏皮地說道:“知道啦,奴婢會告訴夫人大姑娘專心作畫,等畫完再用飯。”
崔錦點點頭。
說著,她和元叟悄悄地離開西廂房,趁庭院里沒有人迅速走向后門。
她打開后門,果真見到了阿宇。
阿宇衣衫凌亂,眼眶是青黑色的,他滿臉的惶恐與不安。他搓著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大姑娘,前幾日我被人抓走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只知抓我的人穿著黑色的衣裳,且蒙著面,我只看到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那黑衣人關(guān)了我?guī)滋欤陂g還問了我有關(guān)洺山古玉的事情,問是誰讓我把消息傳出的。當時黑衣人的表情太可怕了,就這般直勾勾地盯著我,手里還握著彎刀,刀柄上還有鑲嵌了一顆紅寶石!仿佛我不說話就要割斷我的喉嚨!”
崔錦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霍地,阿宇跪了下來,他痛哭流涕地道:“大姑娘,是阿宇對不住你。黑衣人嚴刑逼供,我雖什么都沒有說,但黑衣人狡猾之極,套出了我的供詞。阿宇對不住大姑娘,甘愿受罰。大姑娘,您懲罰阿宇吧。”
阿宇使勁地磕頭。
他磕的力度不小,地上很快便沁出了鮮血。
此時,崔錦開口了。
“此事錯不在你,你起來吧。”
阿宇又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才從地上爬起。他低垂著眼睛,面上滿是愧疚之色。崔錦打量著他,又說道:“你可知捉你的是什么人?”
阿宇說:“似乎就是那一位從燕陽城來的貴人。”
崔錦道:“你回去歇息吧。”
他忐忑地抬頭:“那……”
她含笑道:“我說了,此事錯不在你,再說你并沒有供出我,我不怪你。何況此事也在我的預料之中,你無需自責,回去養(yǎng)傷吧。以后若有差事,我自會喚元叟尋你。”
阿宇松了口氣。
“多謝大姑娘!”
.
阿宇離去后,元叟關(guān)了后門。
他轉(zhuǎn)身一看,只見崔錦眉頭輕擰,不知在想些什么。老爺已經(jīng)放了話,無論大姑娘要做什么都要依照她所說的去做。此話即是表明,以后這個家便是由大姑娘做主了。
元叟退到一邊,也不出聲。
半晌,崔錦松開輕擰的眉頭,低聲吩咐道:“阿叟,你這幾日悄悄地跟著阿宇,他做什么,見什么人,吃什么都要盯著。”
元叟應了一聲。
崔錦又叮囑道:“切莫讓阿宇發(fā)現(xiàn)。”
元叟好奇地問:“大姑娘是在懷疑阿宇?”
崔錦信得過元叟,是以也不曾隱瞞,她說道:“試問阿叟,倘若你被嚴刑拷打,在你知道自己很可能會因此而喪命的前提之下,你可會去注意刑具上有何紋案?又可會去注意行刑之人的神態(tài)?”
元叟恍然大悟。
崔錦微笑道:“阿宇錯在說得太多了,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不能讓我信任他。”
元叟拍胸口道:“老奴明白了,阿宇竟敢背叛大姑娘,老奴一定會好好跟著他,收集證據(jù)!定不會辜負大姑娘的信任。”
兩日后,元叟稟報道:“回稟大姑娘,阿宇第一日留在家中,正午時分去了一趟食肆,買了一只燒雞。今天的正午時分,他也一樣買了一只燒雞,路過酒肆時還買了一壺花雕,期間并沒有見任何人。”
崔錦頷首。
“我知道了。”
.
趙府。
燕陽城的貴人來了之后,便住在趙府新辟的院落中。至今知道燕陽城來的貴人是當今巫子的人屈指可數(shù),甚至連趙知府也是連蒙帶猜的,如今還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測。
貴人來了之后,也不曾露面。
他費盡心思辦的洗塵宴,貴人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取消了。趙慶壓根兒摸不準貴人的目的,原想著趙平入了貴人的眼,可以好好巴結(jié)巴結(jié),如今倒是好了,一轉(zhuǎn)眼把貴人給得罪了,還令貴人發(fā)出這樣的狠話。
趙慶思來想去遣人去問了明州太守。
明州太守只有一句回話。
貴人乃貴中之貴,好生侍候著。
得到這樣的回話,趙慶更加摸不著頭腦,只好愈發(fā)謹慎地招待貴人。然而,連著幾日,貴人都不曾離開院落,只能時不時聽到有琴音傳出。
趙慶心里苦兮兮的。
夫人郭氏提議道:“夫主不如從另外一方面打聽,看看燕陽城中有哪一位貴人嗜琴。”趙慶頓時覺得是個好主意,連忙派人去打探。
探子回來稟報:“燕陽城中人人嗜琴。”
趙慶心里的苦水頓時又多了幾片黃連。他一拍腦袋,瞧他這腦子,燕陽城中好風雅,無論男女皆是人手一把琴,時常以琴會友,每隔數(shù)月還有琴會。
趙慶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決定在這尊大佛離開樊城前夾起尾巴當孫子。
而在趙慶苦惱得頭發(fā)都快掉光的時候,謝家五郎正坐在穿山游廊中,懷中抱著五弦琴,迎風彈奏。穿山游廊外站了幾個訓練有素的小童和隨從,他們皆低垂著眼,呼吸也刻意放輕。
謝恒全神貫注地彈奏。
風拂起他的墨發(fā)和素白的錦衣,琴音空靈而悅耳,微微仰著的頭似有虔誠的神色,仿佛只要一瞬間便能羽化登仙。
一曲畢,謝恒放下五弦琴。
他閉著眼睛,感受著拂來的風,明明冷凍刺骨,可他卻像是絲毫不曾察覺。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才睜開了眼,喊道:“阿墨。”
一隨從出列,刻意放重腳步走到謝恒身后。
“郎主,阿墨在。”
謝恒問:“今日是晴天還是陰天?”
“郎主,今天是陰天,空中有烏云,今天夜里怕是會有一場小雨。”阿墨環(huán)望周圍,又說道:“前面有兩株梅樹,梅花開了,是白梅。前陣子下的雪假山上還遺留了一小半,覆在山頂,像是雪山一樣……”
阿墨早已習慣每日向郎主描述周遭的景致。
待他說完時,一炷香的時間已過。
謝恒不曾出聲,他又閉上眼,仿佛在感受著阿墨口中所說的景致。
阿墨似是想到什么,眨眨眼,又笑嘻嘻地說道:“郎主,崔家姑娘這幾日派人跟著那個少年郎呢,估摸著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少年郎背叛她了。”
阿墨又說道:“不知崔家姑娘會怎么做?”
他仔細打量謝恒的臉色,又道:“郎主,我們還要派人跟著崔姑娘嗎?”
謝五郎依舊闔著眼。
阿墨哪會不明白郎主的意思,嘿嘿一笑:“好嘞。”
郎主平日里清心寡欲的,年已二十五身邊卻不曾有過女子,面對皇帝派來的絕色美人也是坐懷不亂,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拒之千里。以至于后來皇帝不送美人了,而是送了美男前來。
然,郎主依舊棄之如敝屐。
有時候他覺得他家郎主恐怕這一生都要獻給鬼神了,日子過得比和尚還要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