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錦走出了宮城。
    她回首望去。
    夕陽西下,偌大的宮城鍍上了一層金光，顯得愈發(fā)磅礴大氣,像是一條巨龍盤旋在金光之下。侍衛(wèi)持刀矗立在城門下,刀光森森，說不出莊嚴(yán)肅穆。
    她的唇角緩緩地勾起，露出了一抹微笑。
    侍衛(wèi)們瞧見了，只覺有些耀眼。女子一襲紅衣,像是一團(tuán)火焰在夕陽下熊熊地燃燒著，仿佛有燒不盡的雄心壯志。
    而此時,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阿錦。”
    男子匆匆走前，埋怨地道：“怎地不在宮里等我？”此人仍是身穿墨藍(lán)鎧甲，正是當(dāng)今新貴——閔恭。他追上崔錦的腳步，又說道：“不是讓你在殿外等我么？陛下也就跟我說了幾句話而已。”
    崔錦說道：“閔郎又不曾與我說,我又怎么知道？”
    閔恭說：“我給了你一個眼神。”
    崔錦失笑：“你眼神又不會說話,我怎知你在想什么？”
    閔恭又說道：“我們兩年默契,你怎會不知我在想什么？兩年不長不短,若是夫妻,娃兒已能喊爹娘。”
    崔錦瞥他一眼,淡道：“兩年是不長不短,夫妻也能和離。我今日剛到燕陽，新家事宜還未辦妥。”
    “新家？”閔恭皺眉道：“陛下賜我府邸，是原先雍親王的府邸，如今一切都是現(xiàn)成的。你若我跟我一道住在王府里，也無需置辦新家。這兩年來……”
    他本想說她與他同進(jìn)同出，名聲早已沒了，他底下的兵士幾乎都將她當(dāng)作他的正妻看待，如今與他同住一屋，也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
    但是這些話閔恭沒有說出口。
    與她真真正正地相處兩年，他對她太過了解了。阿錦早已將自己的名聲拋之身外，她并非尋常的女子，她要的不是一個能給她撐起一片天的夫婿，她要的更不是內(nèi)宅里的勾心斗角，她的心太大。
    閔恭改口道：“你何必置辦新家，你不是說認(rèn)我當(dāng)義兄么？義兄與義妹同住一屋，又有誰敢質(zhì)疑？何況王府離宮城近一些，你每日在宮里當(dāng)值也方便。”
    兩年前，崔錦說要與他交易。
    她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且在數(shù)次戰(zhàn)役中誠然有起死回生之用，他摸爬打滾，雖有受傷，但在崔錦的相助之下，直搗長龍，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取。
    她助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忠義王。
    他則成為她的靠山，讓她在皇帝面前請求一個賞賜。
    他一直以為她請求的賞賜會與謝五郎有關(guān)，盡管兩年之內(nèi)他不曾聽她提過謝五郎，偶爾得了謝恒的消息，她也是聞聲不動的，淡淡一笑便過了，可他覺得她還沒有忘記他。
    所以他一直以為崔錦的賞賜，會是當(dāng)謝恒的正妻。
    然而不是。
    她竟然那么大膽地說，她既有窺測天意之能，為何不能當(dāng)巫女？她還說天意難測，唯有多聽，多看，方能更清楚天意。
    她堂而皇之地要求以女子之身旁聽朝政之事！
    她說得那么理直氣壯，在年過半百的老皇帝面前，她絲毫也不膽怯，一雙烏眸因此而熠熠生輝！
    崔錦瞥他一眼。
    “義兄不必?fù)?dān)心，雖說要置辦，但事情也不多。是我大兄原先住的屋子，只要打掃一下便好了，再添些女兒家的事物，夜里也能住進(jìn)去了。再說，離宮城也不是很遠(yuǎn)，小半個時辰便能到。”她微微一笑，又說道：“屋子你也放心，是秦南王那邊找的。我若有事相求，一定第一個找你。”
    閔恭似是想說些什么，而此時崔錦已經(jīng)對他揮揮手，爬上了馬車。
    他抿緊了唇瓣。
    阿宇的手腳很是利落，不過短短半日，屋子便煥然一新，侍婢仆役也都一一置辦好了，也提前了一整月從洛豐的崔府里取來了她以前的衣物與首飾，以及她的藏書。
    崔錦無比慶幸當(dāng)初收留了阿宇。
    如今阿宇與大兄□□出來的九人，成為了她的左臂右膀。
    小小庭院中栽了一株棗樹，像極了當(dāng)初在樊城時的那一株。崔錦不由有些懷念，她撫摸著樹干，含笑問：“這是大兄所栽的？”
    阿宇說道：“大郎來了燕陽，心中思念家人，讓小人尋了棗樹，栽了幾次方活了下來。這幾年大郎也有派人照料這株棗樹。”
    崔錦笑說：“正好了，等它結(jié)果子的時候，又能吃棗糕了。說起來，我也有好幾年沒吃過珍嬤做的棗糕了，倒是有些懷念了。”
    “小人……”
    崔錦打斷道：“我就是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剛到燕陽，一切都需要人手。棗糕燕陽亦有賣。”
    她正色道：“所以莫要做那些浪費(fèi)人手之事。”
    阿宇被識破了心思，也不窘迫，應(yīng)了聲。
    “小人明白。”
    崔錦走回屋子里，她于案前坐下，一本正經(jīng)地道：“打聽到什么了？”
    阿宇回稟道：“如今燕陽五大世家已知大姑娘有窺測天意之能，巫族那邊暫時沒有動靜，”微微一頓，他看了眼崔錦，“謝家已有人前往通州。”
    如今謝五郎就在通州。
    崔錦面色不改地道：“我知道了，且看看哪一家先過來。”
    巫女之名一傳，五大世家必然坐不住。
    然而崔錦沒有想到的是最早來找自己的竟然會是王家的人，而且還是曾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王珰。崔錦還記得當(dāng)初在洛豐時王珰舉辦的宴會中，王珰對自己的敵意是隔著大老遠(yuǎn)都感受到了。
    侍婢問：“大姑娘，見嗎？”
    崔錦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此時已然入夜，而她進(jìn)這個新宅子還不到一個時辰，王珰就找上來了。崔錦淡道：“帖子上是以什么人的名義？”
    “回大姑娘的話，是以王姑娘自己的名義。”
    崔錦說道：“讓她進(jìn)來。”
    她思考過的，來找她的人必然不會是謝家，也不會是王家，王謝兩家有交情，交情之深也不必說了，看王四郎與謝五郎便知，兩人還是巫族同門，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形影不離。
    如今出了個巫女，王謝兩家若是急著過來，未免有損巫族的聲名，且巫族向來自恃甚高，定不會主動過來，估摸著還等她主動過去呢。
    在崔錦的思考中，她沒有考慮過本家，她更傾向于如今五大世家里更弱的李氏。李氏因謝氏的興起，逐漸變得衰弱，謝氏因巫族而擠進(jìn)燕陽五大世家，李氏定然也有這個想法。
    這樣的李氏會更容易答應(yīng)她的要求。
    在崔錦的沉思中，侍婢將王珰帶了進(jìn)來。
    盡管在黑夜中，可王珰第一眼就見到了崔錦。她穿著那么晃眼的紅衣，即便膚色變黑了，可她依舊那么引人矚目。
    王珰很不愿意承認(rèn)的。
    一個庶子出來的姑娘，竟然奪得了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的心。那是她渴求了二十年多年的東西呀，她從小就想嫁給謝五郎，長大后都是為做謝家兒媳而做著準(zhǔn)備，可是五郎卻從來沒有看過她一眼。兄長說五郎的正妻要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她便拼了命去做最好的她。
    可是到頭來，五郎傾心的卻是一個那么粗鄙的姑娘，沒有身世沒有才情，甚至還與世俗走著相反的路。
    她的五郎竟傾心于一個那么糟糕的她。
    這讓她如何甘心呀。
    而如今她回來了，還擁有了巫女之名。她那么狠狠地拋棄了五郎，如今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了！她原先還期盼著五郎會嫉恨她，會忘記她，可現(xiàn)在看到這么耀眼的她，王珰變得不自信了。
    她咬咬牙。
    驀然間，她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說道：“算我求你了，離開五郎吧。”
    崔錦有那么一瞬間懵了，完全沒想到王珰一來就跪在了地上，還說出了她意想不到的話。她不禁皺下眉頭。王珰此時又咬牙說道：“只要你愿意離開五郎，我可以答應(yīng)你任何條件。”
    崔錦問：“什么都可以？”
    王珰重重地點(diǎn)頭。
    “是，只要你離開五郎。”
    此時的屋里變得寂靜，慢慢的，慢慢的，王珰看到崔錦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冷笑，仿佛在嘲諷著她。王珰只覺心中疼得無以復(fù)加，一種被羞辱的感覺緩緩升起。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