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六章 杜悠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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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到第三天的清晨,產房內終于發出了第一聲啼哭。 產婆將一個瘦弱的女嬰抱了出來。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細細端詳。 剛出生的嬰孩皺皺巴巴的,并不好看。 可是,這是他的女兒,他在世間為數不多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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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雖然孩子生了下來,杜悠然的情況卻越來越不妙。 她產后血行不止,請來的醫士也束手無策,最后只得囑咐盡早準備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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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無法,把女兒抱到杜悠然床前。 杜悠然尚有一分清醒。 她知道是他,卻偏過頭不理。 他只能看到她頸上肌膚因失血而白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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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想看看女兒么?”他有些艱難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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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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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沉默半晌,摒退了眾人,方低聲道:“杜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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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轉頭看他,他環顧四周,再次確定四下無人,才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杜氏族人并未盡死。 這句話說得極輕,卻有如千鈞之重。 杜悠然耳邊仿佛驚雷一炸,面上微浮喜色。 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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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輕聲:“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一步。 這事極為隱秘,我從未告訴他人。 本想等這事風頭過去,我再慢慢說與你知道。 可是……”可是終究遲了。 吳敬在時,他不能提起;吳敬走了,卻又碰上杜悠然早產。 老天是終不肯給他這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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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吃力的伸手,他急忙握住。 她含淚點了點頭。 將目光轉向他懷中地孩子。 吳放將女兒抱到她眼前,讓她能更清楚的看見女兒的面容。 杜悠然努力睜大眼,要將女兒的一切都記在心里。 吳放牽引著她的手,放在女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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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觸摸到女兒,目中一片喜悅,竟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有……名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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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柔聲說:“有了,叫吳倩。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的那個倩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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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溫柔一笑,恰如初見之時。 她深深看了吳放一眼。 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好……好……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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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點頭:“我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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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滿足地點點頭,困倦的團上了眼。 之后她便開始神智不清,后至完全昏迷,最終逝于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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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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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說完了。 除了他私匿杜氏遺孤的事,他幾乎是把這些年的事和盤托出。 他轉頭看邢玉,邢玉神情復雜的看著他,幾次想張口。 卻都是欲言又止。 最后,她低聲問:“如此說來,當年杜氏并未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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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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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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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知道自己料得不差。 善良如她,必不會接受他這樣的人。 他自嘲一笑,說:“現在你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說罷,他起身自往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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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連數日,吳放再沒有邢玉見面。 一來他料想邢玉定已不屑于他地為人,二來南方白顯之事亦讓他傷透了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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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杜悠然過世后。 吳放多方查訪,得知將杜家事敗的消息透給杜悠然的,竟不是杜悠然長姐杜嫣然,卻是他以為可靠的朋友白顯。 這件事令吳放勃然大怒,終于去歲決定改變策略,趁唐家對白顯漸生猜忌。 聯合唐氏除去白顯。 雷翼奉命襲擊白顯于道,卻被他逃脫。 此后白顯竟還有膽子約見他,以杜家之事相脅。 他雖重創白顯在安西的勢力,卻仍被白顯這招弄了個錯手不及。 他不得不答應了白顯的三個要求,包括與唐家劃清界限和送還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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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依白顯的性子,對背叛他的人必不輕饒,卻不知為何,這次竟將葉秋平安地送了回來。 吳放雖覺奇怪,卻也不曾虧待葉秋,將她帶回昌邑。 得到邢玉首肯后。 又將她迎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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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顯放還葉秋以后。 接二連三出招,唐家無法應對。 節節敗退,唐家主人唐傲也因此急怒攻心,一病不起,一個月后病逝。 唐傲一死,唐家頓成散沙,迅速垮臺。 吳放雖早知白顯能力出眾,但他在與唐家的較量中所顯示的能量仍讓吳放吃了一驚。 就在他考慮是否該趁機出手對付白顯時,他卻火速南下投靠未王,并于同年秋季出掌穎、樂兩州,讓吳放沒有任何機會對他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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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故吳放這日和莫哀議事時顯得有些煩躁:“有白顯的新消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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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顯到任穎州后,和荊南有些小沖突。 雙方有過幾次交鋒,但規模都不大。 我想離他們正式破臉開戰應該還有一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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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聞言不語,只是輕敲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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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世子,”莫哀試探著問,“或者我們加緊和荊南的接觸以牽制白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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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牽制?”吳放冷笑反問,“未南離安西數百里,我們鞭長莫及,怎么牽制?再者荊南自打如意十八年從未南手里奪了封州,自以為占盡優勢,就算我們趕著上前獻殷勤,他們只怕還看不上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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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屬下思慮不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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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再觀望一陣罷。 等他知道了白顯的厲害,咱們再為他出頭,那就是雪中送炭了。 豈不好于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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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世子英明。 ”莫哀于是轉向下一個話題,“昌邑剛剛傳來地消息,關于十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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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待吳放處理完所有事務,已是日暮之時。 婢女見他議事完畢,上前請示在何處用飯。 吳放怔了一下,說:“就在這里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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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婢女領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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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陣凜冽冷風將書室的窗戶吹開。 吳放起身關窗,卻見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小雪。 他信步至于廊上,卻見院中已有一人靜佇,正抬頭凝望飄落的細雪。 聽見廊上響動,那人回首,正是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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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兩人默默對望,相顧俱是無言。 良久吳放上前,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低聲道:“天冷了,別待太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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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嗯”了一聲。 吳放退開一步,重新向回廊走去。 邢玉卻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他停住腳步,轉身看邢玉。 邢玉咬著嘴唇不說話,目中卻漸漸浮起一層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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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輕嘆一聲,問:“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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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這是要厭棄我么?”邢玉開口時已含哭音,“因為我問起杜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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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苦笑:“該被厭棄的不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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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繞至他身前,直視他道:“你說過,我們是夫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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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苦笑:“我這樣的人,你還能接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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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目光黯淡了。 吳放邁步,與她擦肩而過。 邢玉卻忽道:“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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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止步,聽邢玉的聲音幽幽自身后傳來:“我承認,你那天說的話讓我很困惑。 你肯將那樣的過去告訴我,足見你有悔意,也說明你并不是一個壞得無可救藥的人。 但杜家幾百條性命斷送在你手上,確實又于道義有虧。 可我轉念一想,你是我丈夫,我不是應該支持你么?如果我這樣輕易地放棄你,又怎么稱得上是夫妻?所以……我很混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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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用說了,”吳放忽然轉身擁她入懷,“我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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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伏在他懷里,卻是委屈至極,小聲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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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輕輕拍她背部,許久后才柔聲安慰:“乖,別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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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擦干淚,怯怯地問:“我,我該怎么辦?”他并不是適合的建議人選,但除了他,她沒有別人可以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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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果……”吳放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是說,如果你愿意,也許我們可以嘗試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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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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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對,重新開始。 ”吳放點頭,“我無法保證我的過去,但我可以盡量保證一個未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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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邢玉思索半晌,破涕為笑:“那就重新開始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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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吳放微笑,兩人慢慢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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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又是一陣風聲呼嘯,引得檐上積雪籟籟下落。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仿佛只有這相依的兩個身影才是真實的存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