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班同學都歡迎他們留下, 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志浩同學的鐵青臉色。
他們坐在食堂, 吃千篇一律的盒飯。
不銹鋼餐盤邊緣反射出一張小心翼翼的面孔,林朝夕說完, 陸志浩一拍筷子, 吼:“你怎么這么不成熟!”
陸志浩像氣鼓鼓的河豚, 接連不停地道:“13班能和我們1班比嗎?裴之你也和她發(fā)瘋!”
他大概真的氣急,連裴之都一并數(shù)落起來。林朝夕低著頭, 認真看飯, 總覺得裴之會語出驚人。
果然,裴之同學認真思考后回答:“差不多吧。”
“裴、之!”陸志浩直呼裴之大名,“你是天才你在哪都一樣, 但林朝夕是你嗎,這三年你根本不在,沒看到她在13班什么鬼樣子, 她再留在13班能好好學習嗎!”
雖然很想說, 其實我也不在……可林朝夕現(xiàn)在根本不敢觸老陸逆鱗。
所以她只能很慫地,等裴哥繼續(xù)替她解圍。
裴之放下夾飯的筷子, 轉(zhuǎn)頭看著她。少年眼睫低垂,目光平和寧靜,思考了一會兒, 很認真地回答:“那我現(xiàn)在好好看著她。”
裴之面對陸志浩也是無奈,所以有點半開玩笑,可或許因為他們一直在吃東西, 呼吸間有種米飯的香甜氣息。林朝夕再度低下頭,看著碗里的紅燒肉,覺得自己的面色恐怕會比紅燒肉更甚……
陸志浩錘著自己胸口,被噎得夠嗆。
花卷無奈地給他拍背:“老陸啊,放棄吧,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做爸媽,哦不,做朋友的,給出看法就行,沒必要左右他們……”
“卷哥您這么看得開,當真應該混娛樂圈!”林朝夕豎起大拇指,趕緊拍馬屁。
花卷沖她一揮筷:“其實如果不是在13班會影響我以后的履歷,我也想和你們一起去。”
陸志浩的視線猛地掃來,花卷立刻笑著道歉:“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老陸別生氣,我陪你,堅決不和他們同流合污……”
——
最后,在花卷的調(diào)和下,他們總算哄好陸志浩。
一人撐著一把傘,他們穿過雨簾,走回教室……
林朝夕同他們在樓梯口告別,看著他們轉(zhuǎn)向通往1班的走廊,而她則和裴之一起,繼續(xù)向上攀爬。
轉(zhuǎn)角處,陸志浩還是忍不住小聲和花卷絮叨,闡述對她的擔憂。
聲音漸行漸遠,林朝夕摸著扶手,不由得笑了起來。
陸志浩實際其實比她小很多,可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那么愛操心的人。
雖然急起來確實語氣很沖,但也只有善良的孩子才會苦口婆心勸誡自己的朋友,做很多看似無用的工作,滿懷殷切的愿望,希望她哪怕是能更好一點點都好。
說起來,也真是和父母差不多了。
林朝夕重新在13班教室坐下,人員更換完畢后,她也終于有機會重新觀察一下這里。
不少人還在外面吃飯玩耍,班級里多了兩副課桌椅,和七八張他們不熟悉的面容。除了安瀟瀟考上仲明班,學生們曾有過短暫低落,其余都和之前并沒有太大不同。
包小萌依舊不再和她說話,吃飯回來的同學依舊在聊動漫,而裴之也依舊坐在鄭馬特同桌位置上,一手執(zhí)筆,另一手在進行著什么計算或者有趣的學習。
她看了他一會兒,裴之都沒有抬頭,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會對周圍任何事物做出反應。
那么對林朝夕來說,她其實也不需要有什么不同,因此她翻開書,繼續(xù)昨天晚上沒看完的內(nèi)容。
繼續(xù)下去。
——
練習冊翻過一個章節(jié),中場休息時,林朝夕伸了個懶腰,忽然察覺到周圍的一些小不對勁。
她同桌位置今天空落落的,陳竹有可能沒來上課。
說有可能是因為,她今天一早都在老師辦公室,并不確定陳竹同學是否真的不在。可現(xiàn)在的桌肚里沒有書包、桌面疊高的書也沒有被推亂過的痕跡,林朝夕左右四顧,拉住路過的一個男生,問:“我們睡神兄今天來上課嗎?”
對方蒙了會兒,隨后搖頭:“好像沒有啊?”
“被分到別的班了?”
“怎么可能,東西不都還在這?”
“也是……”
“老王快看看,我們竹哥還在咱班吧?” 男生喊住剛在黑板前經(jīng)過的另一位同學。
“當然,傻了嗎。”那位同學很奇怪地看著他們,“剛語文課,李老師還在問,陳竹今天是不是沒來上課?”
——
《初中生沉迷網(wǎng)游,心臟病突發(fā)猝死》……
林朝夕坐在位置上,想繼續(xù)看書,但沒翻兩頁,她腦海中卻閃過不少類似標題,莫名其妙感到一陣心悸。
曾經(jīng)看到的諸多新聞令她不可遏制開始胡思亂想,雖然睡神兄從不聽課,卻也從來不曠課,現(xiàn)在突然半天沒來,一定出了什么事。
林朝夕猶豫了一段時間,最后恐慌心理占上風,她看眼教室最前方的鐘,想是否還有時間去“奶貓網(wǎng)吧”看看。
這時,一位身穿交警制服的中年人走到了她的窗邊。
背景是連綿而下的秋雨,遠處是落了滿地的金黃樹葉和更遠處陰云密布的天,隔著空蕩蕩的窗框,林朝夕看著這位中年人,一瞬間怔愣。
他制服沉重,并大多被雨水沾濕,而頭盔上是泥土和各種劃痕。在那之下,是一張看不清年齡的黝黑面容,臉上皺紋深刻,眉眼耷拉,顯得非常疲憊而焦急。
林朝夕總覺得仿佛在哪里見對方,而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妙回憶。因為在看到中年人面容的瞬間,她內(nèi)心深處涌起了非常難受的情緒。
莫名其妙。
中年交警開口:“同學,今天陳竹他,是沒來上學嗎?”
林朝夕愣了愣,把自己強行從晦暗情緒中拔出:“請問您是?”
“我是……陳竹的爸爸。”
“哦哦,叔叔你好!”林朝夕趕忙站起,沖窗外的人,鞠了個躬。可又覺得不對,她蹬蹬蹬跑出教室,站到這位交警叔叔面前,離他更近一點,仔細端詳他。
陳竹父親直入主題: “剛你們老師打電話給我,說陳竹曠了半天課,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常喜歡去的地方?”
林朝夕當然知道答案,但她自己去找是一回事,把陳竹偷偷在黑網(wǎng)吧打游戲的事情捅給他爸又是另一件事。
可正在她猶豫時,他們班男生已經(jīng)笑著搶答:“奶貓網(wǎng)吧啊叔叔!”
“網(wǎng)吧?”陳父臉色霎時變了。
“對啊,我們竹哥……”
林朝夕趕緊沖同學們擠眉弄眼,讓大家別說了。
“陳竹還去網(wǎng)吧嗎?”交警叔叔仿佛瞬間被抽干凈力氣,嘴唇顫抖,低聲說著什么。
林朝夕就站在他面前,可她和陳竹并沒有太多交集,更不知該如何安慰陳竹的父親。
“你們老師辦公室在哪里?”
林朝夕指了個方向,陳竹父親疲憊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林朝夕一直站在原地,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可能還是熟悉感作祟,又或者不想讓一個父親徹底對自己孩子失去希望。
她還是拔腿奔跑,在中年人走下樓梯前拉住對方。
她喘了兩口氣,說:“陳竹其實人很好……”
陳父回過頭來,卻在無力地念叨另一件事:“陳竹還在玩游戲,他還玩?zhèn)€不停嗎?”
林朝夕表情糾結(jié),不知該如何回答。
陳父已經(jīng)了然。
中年人拖著沉重腳步走下樓梯,多虧這令人致郁的背景色,林朝夕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將此情此景與若干年前某個冷雨連綿的冬夜完全重疊起來。
那一刻,林朝夕回望13班教室門牌,雙腿酸軟,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在今天早上離開。在秋雨晦暗天色下,仿佛有命運的線索從天而降。
這是當年調(diào)查老林車禍的交警,姓陳,她稱呼對方為陳叔叔。
她終于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