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小河邊。
    林朝夕把碎紙片撒入小河中, 不遠(yuǎn)處, 陳竹沖她揮手。
    林朝夕嚇了一跳。
    “你怎么隨便把垃圾扔河里？”陳竹咬著包子向她走來。
    “別告訴老師。”林朝夕胡謅了一句, 接過陳竹遞來的袋子，從里面拿出小包子，咬了一口。
    陳竹左右看了下：“裴之怎么還沒來？”
    “他有事。”
    陳竹怔愣：“他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覺得他出事了？”林朝夕往橋上走。
    “裴之什么時候遲到過？”
    林朝夕想，裴哥做人好像從來都這么一絲不茍：“出了點大事, 不過沒辦法解決。”
    如果是老陸同志，大概會拽著她問到底什么事、怎么不去幫裴之諸如此類的話。
    不過陳竹很干脆，只說：“哦, 有需要叫我。”
    林朝夕拍了拍陳竹的肩：“當(dāng)然需要你。”
    ——
    陳竹家，小車庫。
    林朝夕按開開關(guān), 燈光灑在她和裴之常坐的椅子上。
    桌上她用過的水杯光潔鮮亮，上次離開時，裴之還幫她洗了杯子。
    陳竹已經(jīng)坐下開電腦，機器聲嗡嗡作響，林朝夕平靜下來, 跟著打開顯示器。
    大概兩周前，她完成了預(yù)測程序，但要檢驗程序是否有效，仍需具體預(yù)測事件。
    但究竟選什么事, 又變得棘手。
    林朝夕本意想請陳竹爸爸找一件肇事逃逸案，由程序計算出最佳抓捕地點，安排警力把手。
    雖然說起來簡單, 但林朝夕自己也清楚，這不是一個高中生課外活動能被允許調(diào)動的資源。
    不過她還是試著提出請求。
    陳竹爸爸聽了兩句，拒絕了她。大人們都覺得，學(xué)生還得把主要精力放在學(xué)習(xí)上。
    “您只需要告訴我們逃逸發(fā)生的時間和地點，和一些基礎(chǔ)的監(jiān)控數(shù)據(jù)，不用透露其他的。”
    “朝夕，叔叔知道你有想法，但這里是中國，不像國外教育那么開放，很多事情不實際。”
    意思大概是領(lǐng)導(dǎo)也不會允許他們高中生參與抓肇事逃逸，哪怕用課外實踐的名義也不行。
    林朝夕很想說，我做這件事之前也覺得很多事情像天方夜譚，但做完以后發(fā)現(xiàn)其實沒想象地那么不可思議。
    不過那時她還沒來得及解釋，新村里就突然喧鬧起來。
    花園里幾個阿姨咋咋呼呼，有人喊“哎呦趕緊找”，還有人喊“打110”一類的話。
    正好有鄰居知道陳父是交警，跑到他們家車庫前喊：“哎呀老陳啊，你看現(xiàn)在這個治安是不是成問題，又丟車了！”
    林朝夕跟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才知道近來小區(qū)電瓶車盜竊案頻發(fā)。
    新村太老，安保形同虛設(shè)，連圍墻都沒有，導(dǎo)致盜竊團(tuán)伙鐘愛愛民小區(qū)。
    那時裴之在她身邊，她和裴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有了新的打算。
    她不再執(zhí)著于肇事逃逸，而是開始調(diào)查愛民新村電瓶車失竊事件。
    統(tǒng)計失竊時間、頻率、附近的交通數(shù)據(jù)，電瓶車行速度，盜竊犯常用的銷贓地點等等。
    目的是抓住盜竊犯。
    為此，他們更改了一些預(yù)測參數(shù)，重新調(diào)試程序。
    根據(jù)案發(fā)時間頻率擬合出的預(yù)測結(jié)果，指向周日清晨蹲點。這個時間段，騎上班族普遍會休息，新村里人少，電瓶車失竊案高發(fā)。
    本來他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差不多，就差蹲點等候，但裴之不在，很多安排又要重來。
    “我們怎么辦？”陳竹問。
    “那只能你蹲電腦前看結(jié)果，我出去。”
    “不是還要隨機應(yīng)變，改參數(shù)什么，這些我都不行，還是我去。”陳竹頓了頓，“而且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去抓小偷？”
    “額……我有時候會忘了我是個女生。”
    林朝夕很誠實地說。
    ——
    時間是周日早上6:01分，等候時間漫長。
    昨天睡眠時間不超過4小時，林朝夕在電腦前坐了一會兒，困勁兒就上來了。
    她剛喝了一杯速溶咖啡，但完全不管用。不得已，她只能問陳竹有沒有茶葉。
    “小賣部有，你去吧，順便幫我?guī)О谙闾恰！标愔裾f。
    林朝夕走出車庫，天還灰蒙蒙的。她伸了個懶腰，見陳竹爸爸從樓梯上走下來，遙遙揮手，沖老陳打招呼。
    陳建國正打哈欠，見狀，趕忙收起倦容：“朝夕啊，怎么這么早過來？”
    “我們在蹲偷電瓶車那伙人。”林朝夕直接地道。
    老陳怔了下，看著女生理直氣壯的面容，無奈起來：“你們啊……”
    他和林朝夕一起往小賣部走。
    女生要了一包“滿口香”茶葉，五塊錢。陳建國要掏錢，看到那包茶葉梗，突然地道：“小小年紀(jì)，喝什么茶？”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眼睛里有紅血絲，但目光仍然柔和明亮：“叔叔，我真的好困。”
    不知道為什么，陳建國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
    清晨，小車庫。
    林朝夕拆開茶葉，泡了滿滿一茶缸濃茶。她把茶缸放在電腦邊，抽出手邊一本什么算法書，看了起來。
    陳建國跟在女孩后面進(jìn)屋，第一眼就被電腦屏幕吸引。
    雖然他也不懂那是什么，好像只是個簡陋程序，有很多代碼，像不斷在進(jìn)行計算，會得出現(xiàn)一些新的結(jié)果。
    女孩時不時抬頭看屏幕，簡短而熟練地敲擊了幾下鍵盤，程序又接著跑起來。
    陳建國看得眼都直了。
    忽然間，小車庫安靜下來。陳建國一抬頭，見他兒子用“你怎么還不走”的眼神看著他。
    陳建國“咳”了一聲：“朝夕啊，還有什么需要叔叔幫忙的嗎？”
    他話音剛落，林朝夕忽然抬頭，沖他露出狡黠笑容：“太好了，那就麻煩叔叔了。”
    就這樣，時間又過了小半個鐘頭。
    陳建國坐在自己家的小車庫里，看著林朝夕喝完三茶缸水，聽著自己兒子時不時敲鍵盤翻書聲音。
    車庫外面稍微熱鬧起來，老人走出家門相約買菜，睡不著的孩子開始在院子跑來跑去。
    一床被子曬上新村里的單杠，陳建國覺得，這個點，小偷出來偷電瓶車的可能性已經(jīng)不大了。
    他左右動了動，看著兩邊埋頭學(xué)習(xí)的孩子，終于忍不住問：“你們是確定今天早上小偷會來偷車？”
    “恩，不能說確定，只能說大概率是今天。”
    “這怎么能算出來？”
    “人類行為看上去雜亂無章，但都有內(nèi)部模式。”林朝夕頓了頓，“尤其是犯罪行為。我們以為他們是獨立發(fā)生的，但其實不是，事件是有時間關(guān)聯(lián)性的。”
    林朝夕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很長的公式：“用霍克斯過程，可以對電瓶車盜竊發(fā)生的時間和頻率進(jìn)行統(tǒng)計建模，然后用確切的數(shù)字和公式描述它們。”
    “霍，霍什么過程？”陳建國聽得茫然，女孩卻突然看向車庫外面。
    小規(guī)模喧鬧是從遠(yuǎn)處開始的。
    一開始不知哪家人在找東西，隨后夫妻間互相責(zé)怪的吵架聲響起。不多時，整個小區(qū)都知道，7棟老王為了偷樓道電充電瓶，沒把車放車庫鎖上，所以車被偷了。
    陳竹站了起來，拿著本子和小手機往外走，林朝夕反而坐在電腦前，合上書，開始看屏幕。
    陳建國趕緊跟著自己兒子跑出去。
    陳竹到達(dá)現(xiàn)場，很有交警調(diào)查交通肇事案的架子，他開始詢問失竊電瓶車的牌子和型號。
    “破車子我們哪知道什么型號和牌子，老早之前買的。”女人這么說。
    “那大概幾幾年？”陳竹又問，“有換過電瓶嗎？”
    陳建國看到女人向他兒子投去奇怪一瞥，不由得開口：“丟的車子長什么樣，有照片嗎？”
    女人一邊嘀咕破電瓶車有什么照片，一邊又開始翻手機。
    不多時，她找到一張帶著兒子騎車的照片。
    就在這時，7號樓隔壁的8號樓也響起一陣干嚎：“喪盡天良的賊啊啊！老子前天剛換的新電瓶！！！”
    陳竹收起筆記，又往8號樓去。看起來小偷不光偷了老王家的電瓶車，還順手牽了老張家的電瓶。
    沒了電瓶的電瓶車就一鐵骨架，中間有個大窟窿，看上去很是滲人。
    陳竹仔細(xì)看了看電瓶車型號，拍了兩張照片，跑回車庫，陳建國就跟著跑。
    車庫里，林朝夕已經(jīng)打開了一個巨大的excel文檔，里面有密密麻麻的電瓶車數(shù)據(jù)，車輛型號、行駛速度等等。
    陳竹出示現(xiàn)場照片，兩個孩子研究了一會，確定了幾個數(shù)值。
    接下來，他又看到他們調(diào)出準(zhǔn)備好的路況圖。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信號燈和道路，被賦予不同數(shù)值，看上去雜亂無章。
    林朝夕和陳竹又研究了一會兒，確定了幾條線路，開始往程序里敲代碼。
    陳建國又感到疑惑：“但你們怎么確定小偷什么時候偷的車，這個也能算？”
    “這個難算，所以我們給小區(qū)東南西北都裝了監(jiān)控攝像頭。”
    女生的聲音輕描淡寫，指了指陳竹的位置。陳建國跑過去，看到兒子正在拖放監(jiān)控錄像的時間軸，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為抓小偷還特地裝監(jiān)控，這幫孩子也太出格了！
    “還有路線，你們怎么確定的？”陳建國忍住驚訝，繼續(xù)問。
    “我們調(diào)查過很多新聞還有二手車回收市場，小偷偷了車以后有兩種銷贓手段。第一是直接賣掉，第二是改頭換面再賣掉。”
    陳竹很自信地說，“無論哪種銷贓手段，從盜竊點道銷贓窩點都需要一定時間，利用約束優(yōu)化可以找到適合我們愛民小區(qū)被盜電瓶車的最佳銷贓地點。”
    “所以……這些都是你們做的？”陳建國震驚了。
    “她做的。”陳竹指了指電腦前猛喝了一口茶的女生說。
    林朝夕抬頭，食指中指并攏點了下額頭，向他笑著致意。
    陳建國不知道約束優(yōu)化指的是什么，他只看到顯示器那個簡陋的程序開始飛快計算，一行又一行代碼傾瀉而下，又再某一時間點上，突然停止。
    一個彈窗出現(xiàn)。
    那是他們這片區(qū)域的地圖，上面有三個紅圈，表示出三條結(jié)果。
    紅星路口 6:41-6：44
    四民路口 6:45-6:47
    和平街口 6:51-6:55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是6：45，紅星路口和四民路基本來不及了，而他們這到和平街口口正常騎車少說也要七八分鐘。
    “麻煩叔叔了。”女生回過頭，目光明亮而堅定。
    陳建國二話不說，轉(zhuǎn)頭就跑。
    他騎上摩托、戴起頭盔、發(fā)動引擎，警用摩托轟地向前沖去。
    烈風(fēng)刮過耳畔，街景倒退，陳建國覺得自己一把年紀(jì)，很久沒這么瘋過了。
    如果真能抓住，那可太了不起了。
    陳建國激動地想到。
    ——
    和平街口。
    摩托車猛地一剎，發(fā)出刺耳聲音。陳建國跳下摩托，看了眼手表，還來得及。
    時間是6:52，他開始緊張地觀察。
    秋末初冬，六點多天還不亮。
    和平街不是主干道，行人更加稀少，如果有騎電瓶車還帶個電瓶的車子駛過，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他屏息凝視，開始等待。
    騎車的老漢，買菜的大嬸，帶著女朋友的小伙子……
    ——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過去。
    天越來越亮，逐漸從靛青色變得透明，路口漸漸熱鬧，陳建國反而越來越。
    終于，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陳叔叔。”電話那頭，女孩聲音平靜，“沒有看到小偷嗎？”
    “沒看到啊。”陳建國頓了頓，望向四岔路口，“可能是叔叔沒及時趕到地方。”
    “不是叔叔的問題，還是程序計算得不夠精確。”
    陳建國舉著手機，差不多已經(jīng)能想象林朝夕沮喪的面容，他趕忙地道：“別氣餒，叔叔覺得你們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叔叔在安慰我嗎？”
    “不是安慰，是鼓勵……”
    “那叔叔能不能帶我去交警支隊看看這個時間的監(jiān)控，繼續(xù)鼓勵我呀？”
    電話那頭，女生這么問。
    ——
    小女孩聲音脆生生的，沒半點低落，可偏偏就因為這樣，陳建國就是拒絕不了。
    他帶著一兒一女進(jìn)隊里、調(diào)錄像，被同事打趣兒女雙全，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老陳你要看哪個時間段啊？”
    林朝夕沒有說話，陳建國站在顯示屏后面，報了他剛才記住的幾個路口和時間。
    他說完這些才忽然意識到，程序計算出的結(jié)果，都是避開監(jiān)控經(jīng)過小巷到路口的截點，真的非常厲害了。
    時間軸拖動，監(jiān)控上首先開始顯示和平街口畫面。
    陳建國還在想，如果小偷真沒從和平街走，就繼續(xù)查剩下兩個點的情況。
    正當(dāng)他還在做打算的時候，路口慢悠悠駛過一輛粉色電瓶車。
    左邊腳踏脫落，車身上有個老鼠團(tuán)。
    果然是老王家丟的車，監(jiān)控顯示時間是6:51:03秒，大概1分鐘后，他騎著摩托的身影出現(xiàn)。
    “哎呀，就差這么點！”陳建國喊道。